“你要学会用心去判断,就算是我,可能很久以前也做过对不起一些人,却顺从了私心的事。”
梨白衣有些纳闷,但也从琴白衣身上感觉到了淡淡的感伤,但最终,她喃喃问:“我能做到么?”
“不要在意能不能做到,顺从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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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察院地牢,褚兰艾等了很久,好多天,都没能得知外面的情况,也没见到谢明谨,直到某一天。
竟是谢明容来了。
“她穿上龙袍了吗?”褚兰艾笑着道。
“明日。”
“谢谢你还来通知我。”
“客气。”
谢明容踱步走下台阶,褚兰艾并没有厌憎或者痛苦,反而释然了似的,笑了笑,“其实她穿什么都很好看,登基了也一定很气派。”
“我应该看不到了。”
褚兰艾一怔,抬头看她,“你们……”
“谢氏会回乌灵。”
“不做王族么?”褚兰艾惊讶之后,又恍然了,“也对,王族也不好。”
“对你们,对她都不好。”
“那你为何今日来找我?”
褚兰艾想过谢明谨可能来找自己,但绝没想到谢明容会来。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褚氏都死得差不多了,我找不到其他褚氏人来说一些话了。”
褚兰艾盯着她,“说什么?”
“其实也没有,只是想谈一谈当年谢褚两祖宗一起打天下的事。”
“恐怕你们褚氏后代帝王也早已把陈年往事给涂抹干净了。”
褚兰艾一怔。
“当年,开国之争,推翻大周天下,共创帝国,如今的权爵氏族,不管是已灭的,还是如今的三十五氏族,都是当年的追随者,你们家的太祖擅打战,我们家的太祖擅谋略,两人亲密无间,毫无猜疑,这才能打下天下,可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第一关——到底谁为天下之主。要知道追随者们并无意侍奉二主,一开始就是有偏向的,若是不处理好既为分裂。”
“你说,两位太祖最后是怎么定下尊卑的?”
褚兰艾沉默,后道:“褚氏掌控了天下,所撰写的自然是有利于我们颜面的,而你们谢氏……”
“也是有利于你们颜面的。”
褚兰艾一怔。
谢明容眉眼淡漠,却轻声道:“不过我大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为了让我有底气去陪着明谨走最后一步,他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摧毁我对你们褚氏的所有尊重——当年两位太祖定天下的方法,其实是……”
是什么呢?
当褚兰艾听到谢明容所说,她错愕,难以置信,后笑了,笑了之后又略含泪。
含泪带笑。
“抓阄?竟是抓阄?”
谢明容神色复杂,也谈不上对淡定自若,“你们褚氏代代不如先辈,也别怪明谨后来居上。”
既是嘲讽,也是一种无奈。
也就是说,当年如果抓阄没输,现在的王族没准就是谢氏了。
可后世人在意的,当年那两位在意吗?
当年两位太祖何等豁达,何等随性,到了第三个百年这几代,开始生了私心,处处提防戒备,而这种杀意自景帝开始爆发,从褚峥开始达到巅峰。
当然,谢氏也有错处。
人无完人。
褚兰艾沉默良久,才叹道:“其实你不必来与我说这些,我已接受,也能理解,何况我是个必死的人……”
“除非……”
她抬起脸,看向谢明容,“你是来找我试探隐秘的。”
“你的父亲,殊王,他跟姚远联手,但以我对他的理解,他不会贸然走这一步,除非确定明谨会上位,并确定她会灭褚氏——在此的前提,他可能已经知道了明谨的身份,那们,他是否留有什么手段给你,让你有自保的能力。”
“哪怕他故意将你囚禁起来以撇清关系,但这些都远远不够。”
谢明容的言语字字珠玑,也在为明谨扫清隐患。
褚兰艾盯着她,好一会,才寥寥道:“我不打算用在自己的生死上,但我安排了可信的人,如果她会对白衣剑雪楼动手,这个秘密就会暴露出去,如果她不会,那么一切无碍。”
她的父亲为她计了后路,可这后路她不想要,而她也不确定谢明谨到底会不会狠绝到彻底,连白衣剑雪楼也会一并铲除,所以,她只能作此打算。
毕竟以谢明谨如今的实力,天下以无人能取她性命了。
可谢明容来了。
“白衣剑雪楼……”谢明容皱眉,褚兰艾到底是褚家人,就算谢明容感念对方始终的善意跟中正,为了明谨日后无隐患,她也可以下狠心,但白衣剑雪楼不一样。
“你这个打算,很好,我也奈何不了,只看明日如何了。”
说着,谢明容给褚兰艾喂了一颗药。
褚兰艾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昏沉中暗暗想,的确只能看明日了。
可她大概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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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登基大典。
说隆重也隆重,因为昭国边疆大捷,群臣归顺。
说冷寂也冷寂,因为内部杀戮过重,噤若寒蝉。
谢家没人来。
言太傅等人其实心知肚明——从谢明谨入宫前自请除族,一切就已经被安排好了。
明谨是冷漠的,仿佛皇后时什么样,现在的她依旧是什么样,只是换了衣袍,在祭天时,她在祭台上沉默良久,导致礼部大臣战战兢兢中提醒吉时快到了。
明谨回神,看了他一眼,后者连忙退了几步。
底下,太子身份最尴尬,但依旧站在归属于他的位置,他很沉默,比从前更沉默。
在这样的沉默中,单手扣着腰上九天悬剑的明谨低低一句。
“来了。”
谁来了?
白衣剑雪楼的书白衣。
提剑而来,白衣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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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大臣们俱是惊疑,已回朝的萧容在底下三十五氏族微微躁动的时候抬手,众人这才安静,然后安静看着三朝护国者轻飘而来。
最终飘落明谨跟前。
“等我?”
明谨淡淡道:“您一定会来。”
“我打不过你了。”
“我的命是您舍了根基救的,若杀,我不会还手。”
“若如此,这个典礼岂不是废了?”
“不会,我无子嗣,下面那个喊我母后的孩子会上来继续完成它。”
太子一怔,文武官员也是错愕。
倒是萧容毫无意外。
书白衣沉默了,最终轻叹,“一个武道人,永远也不会接受让比自己强的人自陨于跟前,这是耻辱。”
明谨淡淡一笑,“您今日若是不动手,就等于违背了立宗之约,褚氏违背了盟约,谢氏也违背了,都不无辜,但白衣剑雪楼不必如此。”
“没有违背么?你其实知道,我们白衣剑雪楼也早就违背了……呵,苏吾君是真的厉害,都算准了。”
“白衣剑雪楼的确必须维护王权,恪守宗规,至死方休。”
“而最后的结果要么你下不了手而自陨,要么就是我们白衣剑雪楼为你所灭,当年昭国三方扶持的巅峰局面也会烟消云散。”
“但,他永远也料不到一件事。”
明谨一怔,便看到书白衣拿出了一个盒子。
“看看吧,太祖留下的。”
第251章 宽容(明天最后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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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也没什么好让明谨害怕忌惮的了,尤其是褚氏的人。
明谨手指轻巧打开了盒子,拿出了里面的黑底龙纹卷轴,拉开看了一眼,眉梢微定,看向书白衣。
她无言,书白衣却是道:“祖辈传下来的,我拿到它的时候也很震惊,当我师傅并没有多言,只说白衣剑雪楼乃尊褚氏太祖之令创立,祖师琴无忧后来又从太祖手中得到了这个,保留至今,历代白衣剑雪楼掌门人必须恪守它门规,但最高的门规就是它,临驾于所有门规之上,因为这是太祖最后遗留下的命令。”
如凡俗很多人的遗嘱一般,最终有效的自然是最后一次的遗嘱。
白衣剑雪楼遵从的最高规矩也源自于此。
可到底是什么规矩,能让白衣剑雪楼违背遵守三百年庇护褚氏王权的规矩,静默看着明谨几乎屠戮整个王族呢?
明谨手指点按着卷轴,道:“前辈觉得我需要它?
还是觉得我会因为这个而对褚氏网开一面?亦或者怕我杀了褚兰艾。”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客气温和,起码待白衣剑雪楼的人一直是这样的。
但言语内容里也满是对褚氏的冷漠。
她杀褚氏到底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仇恨,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她若是动手了,就不会回头。
“我也没这样的妄想。”
“打天下的人,如果真能留手,也守不住这个天下。”
书白衣没明说,但明谨知道他的意思——当年褚谢也没对大周留手。
想到一些深处的隐意,明谨没说话,只是将它合起来,无意让下面的人看到,更无意让探究的言太傅等人知道,更没有理会太子这个如今唯一还在朝堂上的褚氏人。
“真的不公开?这对你以后的路会好很多。”书白衣如此劝道。
结果明谨只是浅淡一笑。
“无所谓日后是否有人反我,自古大业帝王位,能者居之,我能杀褚氏,就不怕别人来杀我。”
转过身,扣着剑的明谨冷眼瞧着祭台下面站着的文武百官贵族公卿,语气很轻,几乎只有书白衣听到。
“我要这个天下,跟我是谁无关,只因为我想要。”书白衣被这一句话镇住,似隐隐见到了当年豁达英武的太祖,以及算无遗策遗世独立的谢老祖。
他闭目,后叹息,只带着盒子下了祭台。
那一天,文武百官直到跪下都没能看到昭国唯一的女帝对天祭拜,她只是站在祭坛上对着袅袅升起的烟气眺望远方。
毅然而决然。
次日,褚氏诸宗室府邸被羁押的女眷跟年幼子嗣全数死于监察院一场瘟疫。
其中包括褚兰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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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一日,褚兰艾昏沉醒来,却闻到了山野清香,醒来时,已见窗外空幽。
若隐若现的云雾缭绕,清雅却古典的建筑似曾相识。
“白……白衣剑雪楼?”
她有些懵懂,却久久不能反应过来,直到端着药的梨白衣走进来。
“梨师妹,这是?”
“我也不清楚,昨晚你被人送上来的。”
梨白衣把药放在边上,留意到褚兰艾似乎在思索,后面喃喃自语:“她竟放过我了?”
能把她送到白衣剑雪楼,就说明放她一马了。
她不明白这是谢明谨自己的意思,还是谢明容或者梨白衣替她求情了?
“我应该没那么大的影响力,但她确实留手了,可能……一开始也没杀你的意思。”
梨白衣不确定在褚兰艾面前说明谨的好话妥不妥,但后者沉默半响,用极复杂的语气说:“这对她来说并不明智。”
“不知道,涉及生死,去揣着他人的任何用意都不妥当。”
“尤其是她的。”
的确如此,褚兰艾轻轻一笑,“能活下来,已是最大的眷顾了。”
她的笑意看似豁达,但梨白衣最近经历过太多生死惨剧,从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剑客懂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她看出了褚兰艾眼底的觞色跟疲倦。
“我……希望你能珍惜。”梨白衣万分柔软,又万分严肃,握住了褚兰艾的双手,如同握自己的剑那样郑重且执着。
“每个人的命都是独一无二的,若逝去,有人哀离,若存活,有人欢喜,不求你为他人欢喜而苟活,但求你去思索这人间的意义。”
褚兰艾一怔,却见梨白衣低低一句,“我之所以不能怪她太狠绝,既是因为这人间对她从来不留情面,她遭遇那么多都能活下来,为自己寻找到独立在谢明谨这个名字之外的意义,你为何不能?”
“你总说曾想与她交友,可惜命运奈何。”
“其实是命运拿我们无可奈何。”
“因为我们总不肯服输。”
最终,梨白衣还是以自己固守且从未放弃的武道之心说服了褚兰艾。
褚兰艾下白衣剑雪楼那一天,这一年冬日的雪终于下了,已改名换姓决意凭着不低的武功游历江湖的她换上了粗布衣衫,骑马过河川,快经过都城城门的时候,迟疑了下,还是换上了面具,到城门口静静望着它很久很久,最终绝然含泪拉了缰绳,清越而行,再无回头。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她回顾此生,才明白她至此走出了牢笼,但谢明谨终究是被困在了人世间最大的牢笼之中。
天下,权力,以及孤独。
但她也不知道在她离开都城的同一天,谢明谨孤身回到了圭甲山,带着一头摸样威武却不怎么聪明的异兽过山川险峻,进了皇宫圈猎的苑山。
那是她此后许多年里除了皇宫待最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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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许多年,不管是游历江湖的褚兰艾,还是仍旧不放弃寻找师傅遗子的斐无道,抑或是已经开始茁壮成长起来的陈不念等昭国武道精英,他们都见到了昭国真正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