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应似我——哀蓝
时间:2021-02-16 09:15:00

  官家缓缓开口:“爱卿所言极是,依朕看,这天底下,着实有件事,只有男人能做,女人做不得。”
  那臣子跪在地上,颤巍巍抬起头,还以为自己说对了,只是与官家四目相对,瞧见那双黑眸中尽是冰冷杀机。
  十二监掌印大太监寿力夫乐呵呵的笑,他生得鹤发童颜,一派和善,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官家真是说着了,叫奴婢说啊,这天底下,怕不是只有咱们太监,男人能做,女人做不得!”
  只听一声哀嚎,殿内不知何时出现了面具遮脸黑袍绣金色渡鸦的乌衣卫,而这声哀嚎,正是那叫嚣着男人的事儿女人不能做的臣子所发出。
  “还是官家贴心,”寿力夫依旧乐呵呵,“宫中如今正缺人手,放出去一批到了年龄的內监后啊,这剩下的可不就不够用了?这位大人舌灿莲花,想来做內监也能有个好前程。”
  官家抬眼看去:“还有人有话说?”
  殿内肃然无声,无人敢开口。
  辅国公率先跪下:“恭贺官家喜获储君!官家万岁万岁万万岁!帝姬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臣跪拜,官家不觉有些恍惚,万岁?
  他愿将这万岁,分出九千岁,自己只留百岁,陪她度过数十载春夏秋冬。
  几位殿下为表孝心,还在宫中为昭庆皇后守灵,虽然昭庆皇后已入皇陵,可他们还是要做出个样子来,万一入了父皇的眼,那便是滔天的富贵,便是下一任魏帝!
  自大殿下被关押后,他们四人私自无视禁足指令,官家对此未曾表示分毫,四人愈发坚定了想法,那便是父皇定会从他们四兄弟中挑选最优秀的继承人!
  谁知这一切都化作了泡影,父皇宁可立还在襁褓中的小帝姬为储君,也不肯考虑他们!
  一旦有了储君,便表示他们彻底没了希望,父皇正值壮年,龙精虎猛,少不得还能再活上个四五十年,到那时连他们都垂垂老矣,谁还能跟小帝姬争皇位?!
  这让他们怎么服气?!
  正巧,官家也腾出手来,令人将大殿下与安康帝姬及惠安君都提到了跟前,还没开口,便听闻几位殿下求见,寿力夫小心观察着官家脸色,连忙道:“奴婢这便去回绝。”
  “不必了。”官家缓缓道,“令他们进来。”
  “……是。”
  于是,五位殿下到齐,一进来瞧见跪在地上只有些憔悴消瘦没有其他变化的大殿下,四人纷纷松了口气,心道果然,昭庆皇后一死,只剩下他们这几个儿子,父皇对他们便看重了。
  四人跪下行礼,大殿下满目喷火地瞪着四个兄弟,他是没希望了,可他更不希望这四个兄弟能有机会!
  二殿下最先开口:“父皇――”
  他想率先给老大求情,在父皇这里留个手足情深的好印象,可官家并没有搭理他,而是站了起来,“老三。”
  “儿臣在!”
  三殿下不如二殿下那样乐观,不知为何,从方才寿大伴让他们进来开始,他便眼皮狂跳,隐约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你的渔翁之利,收的如何呀?”
  官家语气轻柔,三殿下却被彻底戳中心底恐惧!冷汗不由得冒了出来,他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父皇――儿臣、儿臣可以解释!儿臣可以――”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只错愕地低头,看向刺入了自己胸口的,镶嵌着华丽宝石的长剑。
  那是魏帝征战沙场一统天下时的佩剑,曾有无数人的鲜血沾染其上,据说,魏帝曾用这柄长剑,亲手杀死了他的生父。
  如今,他又用这柄剑,杀死了他的一个儿子。
  三殿下话都没说完便轰然倒下,他还沉浸在大殿下与安康帝姬勾结,自己却从中全身而退里得意的无法自拔,当初盯梢大殿下的,除却乌衣卫外,另一拨便是三殿下的人,安康帝姬最先找的合作者也是三殿下,只是他冠冕堂皇搪塞过去,使得安康帝姬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大殿下。
  而三殿下并非真不为所动,他想要安康帝姬手上的势力,因此一直暗中命人观望,以从中获利。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横竖他已经死了。
  三殿下的血喷溅了二殿下一头一脸,他整个人都吓傻了,甚至忘记了要逃跑,在这令人发狂的恐惧中,他成为了魏帝剑下第二个亡魂。
  紧接着是四殿下与五殿下――他们连逃跑的本事都没有,宛如待宰的猪狗,而魏帝冷酷,又令安康帝姬看见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屠杀兄弟、凌迟先帝的恶鬼!
  “你疯了!你疯了!”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你是个恶鬼!你该死!你该死!你才是最该死的人!你是个疯子!疯子!疯子!!!”
  怒骂后,她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么色厉内荏,多么恐惧,于是怒骂又变为了毫无尊严的乞求:“皇兄!皇兄你饶了我吧!安康再也不敢了!安康再也不敢了!安康以后会老实听话的,皇兄饶命!皇兄――”
  她喷出一口鲜血来,瞪着眼睛倒在地上。
  多么无趣的一张脸啊。
  正如那些死在他剑下的亡国之人,先是破口大骂,又要跪地求饶,短暂的骨气毫无价值,不过徒增几分笑料,连勾起他怒火的能力都没有。
  只剩下最后一位大殿下,他呆呆地看着逼近面前的剑光,以及滴滴拉拉腥味浓重的鲜血,半晌,突然狂叫一声,竟是活生生被吓疯了!
  但疯子也会怕死。
  他又哭又磕头,却仍然没能留下这条命。
  地上尽是尸体,官家随手将长剑丢到一边,百无聊赖,云淡风轻。
  神秀帝姬身为女郎,为帝之路将无比艰辛,她不能有兄弟活在这世上对她造成威胁。
  而他会为她开出这条康庄大道,扫清一切障碍。
  因为那是杳杳爱他的证明。
 
 
第98章 番外1
  大魏历, 元苍六年,二月二十七。
  今天是神秀帝姬的生辰。
  “殿下醒了?”
  大宫女红鸾与紫鹃捧着新衣进入东宫内殿,便瞧见床上的小小人是坐着的, 现下天色还早,她们已是提前进来, 没想到殿下已然醒了,根本不需要叫。
  神秀今年六岁, 模样精致,虽然年纪小, 东宫中却无人敢糊弄她, 盖因她年纪小小却聪敏过人, 又不怒自威, 若是将她当作真正的小孩子看, 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她自小便住在东宫, 伺候之人虽然都经过敲打, 又大多是昭庆皇后身边旧人, 但诸如乳母之流乃是后来者,红鸾紫鹃夏蝶冬萤四位尚宫, 并徐微生这位东宫大总管,牢牢地占据着东宫, 而为了不让乳母生出贪婪之心, 神秀帝姬共有数十位乳母,自然也轮不到谁来与她培养感情。
  曾经有位乳母眼热东宫权势, 意图凭借神秀帝姬上位, 后来……
  后来整个东宫的乳母,再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
  魏帝与帝姬这对父女的相处方式,叫旁人看来十分奇怪。
  若说魏帝不关心帝姬, 他却又方方面面为她布置周到,若说他关怀她爱惜她,父女之间却又如陌生人一般,除却必要的对话外,不曾有半分温情,尤其是随着帝姬长大,容貌愈发像魏帝,彼此便愈发冷淡了。
  神秀帝姬不爱说话也不爱笑,这点倒是很像刚到兰京的昭庆皇后,对什么都淡淡的,哪怕今日是她的生辰,她也没露出几分喜色,只是安静地起了床,坐在梳妆台前让冬萤梳头时,冬萤为她贴上了一枚花钿,“娘娘曾经都夸过奴婢的这个花钿好看呢!”
  “母后也喜欢吗?”
  神秀帝姬不大喜爱这些过于艳丽显眼的装饰,她对于母亲的印象都来自于身边的昭庆皇后旧人,父皇是从不会与她提的,寿伴伴倒很喜欢与她说,神秀对旁的事情没什么兴趣,惟独对母亲,很爱听旁人提起。
  “是啊,娘娘喜欢。”冬萤笑着说,“娘娘喜欢漂亮的鲜艳的东西,这一点跟殿下却是不同。”
  神秀帝姬看着眉心花钿,说道:“我是储君,若是总妆扮的漂亮鲜艳,难免显得不庄重,旁人会不怕我。”
  红鸾连忙道:“殿下别听冬萤胡说,她呀,就是想打扮殿下,从前娘娘在的时候,她便恨不得一天给娘娘梳十次八次的头。”
  结果换成不爱打扮的小帝姬,冬萤根本是有招儿没处使,偏偏神秀帝姬生得这样好看,虽说容貌气势是像极了官家,可约莫是年岁还小的原因,她看起来总有种干净的天真感,这一点像昭庆皇后。
  “母后脾气很好。”神秀帝姬垂下眼眸,“不像我。”
  她平日话不多,也就是昭庆皇后身边旧人能让她多说两句。
  神秀帝姬当然算不上脾气好,她是未来帝王,大魏储君,虽是女儿身,却无人敢在她面前造次,与可以任意展现自己情绪的昭庆皇后不同,神秀帝姬自小便被教导要不动声色、不苟言笑,不能被人揣摩出自己的心意,从而变成他人掌中木偶。
  她想要成为父亲那样,无人敢质疑、无人敢抗衡的帝王,可身为女郎,她天生有着巨大的劣势,这份劣势并非来自于她本身能力不足,亦或者是心性不够坚定,而是这个世界,不愿意接受她作为女人,却成为主宰者。
  哪怕是已经死去的,毫无能力的几个兄长,因为是男人的身份,就能轻易得到惋惜和追崇,而她再优秀,也会听到来自男人的“只可惜殿下是女郎”的评价。
  不过,这些评价在他们濒临死亡的时候,便不再那么令她难受了。
  神秀帝姬很早意识到一个事实,想要掌控天下,想要坐稳皇位,想要成为不输给父皇的帝王,她要拥有比男人更强大的力量,比他们更加聪明、优秀、狠心,这样才能将他们踩在脚下,奠定自己的地位。
  与此同时,她还要扶持更多的女人,使她们进入到朝堂中来,成为自己的力量——这一点,并没有人教导神秀帝姬,完完全全是她自己意识到的。
  因此她不能随意笑随意哭,不能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弱点,她要像父皇一样,成为没有弱点的人。
  头发可以不梳成漂亮的发髻,衣衫也可以不华丽,奢侈的首饰更不能激起她的兴趣,比起这些,她更渴望权力。
  只有一个人在她心中是例外。
  不是教导她长大的老师们,也不是强大的为自己保驾护航的父皇,而是那位早已逝去,却被许多人永远铭记的母亲。
  虽然母后死的时候她还很小很小,可她确认自己曾有过朦胧的记忆,曾被温柔的爱着,这份爱直到母后离开人世都不曾变过,这一点,并不是她的错觉,她的身边还保留着母后给她准备的小肚兜小枕头小手绢——有一些只绣了一半,大抵是她到了后头精力不济,不能再花费时间。
  神秀帝姬想要更多的女人封侯拜相,除却骨子里对权力的渴望与追逐外,也有母亲昭庆皇后的原因。
  归根结底,母后一生孤苦,都是拜她那位好外祖温俭所赐,倘若温俭没有娶平妻,倘若外祖母在丈夫娶了平妻后能够拥有独立的想法乃至于离开的机会,那么这世间许许多多像母后一样的女人,兴许都能够多活几年。
  男人不要娶那么多妻子就好了,女人能够走出后宅就好了,大家如果都这样想的话就好了。
  想要完成这样的目标,神秀帝姬需要付出比男人更多的努力。
  她永远无法成为像母母后那样被人喜爱和怜惜的人,但她会成为如父皇一般强大威严的统治者,保护更多像母后一样的人,让她们可以永远天真烂漫,受人喜爱。
  当神秀帝姬面无表情时,即便是昭庆皇后身边旧人,也不敢贸然出声。
  今日虽然是生辰,但神秀帝姬对此并没有多么期待,每年她的生辰都过得十分热闹,这是身为储君应有的荣耀,她应当坐在高位之上,接受群臣跪拜——而他们也应当习惯对年幼的女郎弯下脊梁与膝盖,毕竟这样的事,往后还要延续几十年。
  “父皇。”
  穿了新衣的神秀帝姬并没有梳寻常女儿家的发髻,而是如同魏帝一般以玉冠束发,神秀帝姬的打扮并不完全男性化,而是更偏向于在女性衣衫上进行改良后,无论是行走还是跑跳都更为方便的服饰。
  因为神秀帝姬对于这种风格的喜爱,民间女郎也多有效仿,她小小年纪,容貌与官家有七八成相似,皮肤却是惊人的白,冬萤等几位姑姑曾说,她的肤色像昭庆皇后,昭庆皇后便是一身雪肤,只是,神秀帝姬的白要更健康一些,是透着红润的白,而非昭庆皇后那冰雪般透明的白。
  母后生下她时,得知她是健康的小孩,曾十分喜悦。
  拥有健康的身体实在是太好了,能够活得更久。
  “父皇。”
  魏帝看了神秀帝姬一眼,没有说话,神秀帝姬在他身边坐下,众臣朝拜,六岁的帝姬面容平静,丝毫没有怯场,她虽然还小,心计却很足,只是还略有些稚嫩,毕竟是自出生起便没有吃过苦的小孩,总还有些掩不去的天真。
  这份天真,时常让魏帝想起亡妻。
  父女俩之间话从来都不多,除却必要的交流,几乎不会有任何温情的语言。一个是最强大的帝王,一个是最优秀的储君,他们之间的关系便是如此。
  整个宫宴,父女俩都没有说几句话,倒是几个侄儿都规规矩矩来给神秀帝姬行礼,虽然她的兄长们都死在了父皇手中,可其中有几位兄长留下了儿子,年岁比神秀都大,也都是知事的年纪,父皇从未管过他们,神秀知道这是为何。
  这是父皇给她留下的猎物,是将来她要拿来练手的器具。
  神秀从不拿他们当活人看,也对他们或多或少的小心思视而不见,一点点的仇恨并不算什么,虽然这几个侄儿没什么才能,也没什么外家支持,可他们是郎君,又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子孙,于是便有一些眼皮浅的人人对他们寄予厚望。
  与之相对的,则是她高贵的身份,以及圣心所向,因此也没什么可不平的,各有优势,但最终赢家只会是她。
  神秀帝姬的生辰与魏帝的生辰差不了几天,不过自从昭庆皇后故去,魏帝便不再过生辰,民间他倒是不管,不过今年,似乎与往年有些不同。
  上巳节到来前,神秀帝姬便得到寿力夫带来的消息,三月三那一日,父皇要带她出宫。
  当然,并非是为了游玩,而是要让她亲眼所见民情,亲眼见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才不会眼界狭窄,被困于这一方天地,不至于闹出国君治理国家,却不知民间一石米要多少钱,一文钱又经得起什么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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