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皇后愣愣的,她的元哥哥,竟然被自己拉来做这样的事情:
“他心里一定会怪我……”
梨花不敢问,元大人是怪张皇后嫁给了朱瞻基,还是怪她,要自己去给朱瞻基的五位妃嫔下药。
“不,元大人没怪您,他说,您的孩子没了一个……心也是苦的……”
梨花正替皇后梳头,手里梳着一绺头发,没提防皇后猛的俯下身去,趴在梳妆台上默默的抽泣起来。
那绺头发,不知拽得她有多疼……她竟也没有觉察。
梨花不知该说什么,若是杏花姑姑在,应该更会安慰皇后娘娘吧?
“皇后娘娘!外面的车队已经走了。”莲花急急忙忙跑进来。
皇后已经直起了身子,拍拍梨花的手背,示意她继续梳头,吩咐道:
“走了好,走了就清净了。莲花,你去给我打盆水,一会,带大公主去给皇太后请安。”
花荞坐在车里忍不住有些兴奋,她掀开一角窗帘,贪婪的看着仍然空荡荡的街道。
虽然道路上人少,可两旁的食寮铺子,已经开始准备要售卖的食物,不时猛的冒起一大团热腾腾的蒸汽,白白的、暖暖的,让人觉得,这就是生活。
“谨逸,我来了!”
花荞脱口而出这个名字,眼眶再也管不住泪水,争先恐后的落了下来。
“长公主,您怎么还哭上了?咱们这不是都出宫了吗?”灿儿连忙小声问。
她的声音虽小,小高还是听见了,他打起帘子,从车辕上起身钻进了车厢里。
看见花荞梨花带雨的,他似笑非笑低声道:
“剩下的事更需要谨慎,昨晚跟你们说的计划都记在心里。刚才宫门外有锦衣卫,张大人也过来了。
他跟我说,都安排好了,回来的路上,有人打劫,我们就趁乱走。这两天……您就好好拜神,将来,为大人多生几个胖小子。”
大家前面几句听得严肃认真,最后小高突然来这么一句,几张凑的很近的脸面面相觑,灿儿和小七都忍不住憋着笑,脸也扭曲成了怪样子。
“小高,你跟大师兄学坏了!”花荞瞪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马车外,已是黎明,青草嫩叶泥土,混合而成的春天气息,从一张一翕的窗帘里渗了进来,沁人心脾。
张樾会在城门外就拦住呼延锦,呼延锦会到通州和他们汇合,他们会和阿爹、花荣一起,在乡下隐形埋名的生活。
生活,会如花团锦簇。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九辆双马车走得并不慢,周围是一圈禁卫。
花荞听到外面有清嗓子的声音:“嗯哼!”
她掀开窗帘,就看见滕子俊骑马走在她的马车旁。
“参见宝应长公主!”滕子俊看看前后没有部下,露出了他的两颗小虎牙。
花荞也笑到:“不错嘛!这么快就升职了。听说你在金吾卫射箭比赛得了第一,怎么不去羽林卫?”
“羽林卫有啥好,天天端着把弓在宫墙上,还不能出来游山玩水。”他凑近了车窗小声说:“而且,去了羽林卫,我的箭术就得不了第一了!”
花荞抿嘴一笑,问道:
“前面还有多久才到?”
“快了,这些拉车的都是蒙古马,耐力特别好,前面就快到山脚下了。一会你们得坐软轿上山。”
“哦……”花荞向四周看了看,只听小高在旁边说:
“看,旁边有条小河,回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等我们淌过河,就找不到踪迹了。”
花荞点了点头,放下窗帘对高兴他们说:“今天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嘉兴在对面不怀好意的对我笑,大家留意一点。希望是我多心了。”
“还有,皇后娘娘到了昨日下午才说,她不能来,这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小七最怕皇后娘娘,每次看见她,都觉得,她那张不笑的脸会吃人。
皇上还是太孙的时候,妃子就这几个,太宗皇帝的孝没守完,又到了仁宗皇帝,连续两年都没添新人。
所以别看才来了五位,可这已经算是来得齐,四妃一贵妃,位份有限的全都到了。反正皇上又不去后宫,闲着也是闲着,谁还不想早日诞下皇子呢?
花荞原来没想到这一点,小七这么一说,感觉是有些奇怪。
“管她们怎么斗,我们只要平安下山,到了刚才那个位置,我们就自由了。”
小高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护着花荞走,将她平安交到大人手里。
花荞点点头,闭上眼睛晃啊晃的,就到了红螺山下。
下了车,花荞坐轿子,宫女、内侍就管搬东西。他们的东西少,可其他宫里的内侍就辛苦得多了。
小高刚想跟着花荞的轿子走,旁边一个扛着两个大包的内侍,看不到脚下,脚下一闪,差点从梯阶梯上滚下来,还好被小高挡住了。
“谢谢,谢谢……我东西多,您走前边吧。”
小高接过他手里的一个包裹,笑到:“都是宫里当差的,客气什么?我东西少,替你拿一个。”
那内侍自然亲恩万谢,少了一个包袱,好歹他能看得到脚下的路了。
他和小高错开半个身子,一前一后边走边聊:“您哪个宫里的?怎么从没见过您?”
“我叫小高,重华宫的,不在东西六宫里,自然见得少了。”
“哦!宝应长公主宫里的,难怪,你们靠后边,走动少了……我叫董括,他们都叫我冬瓜,是赵贤妃永和宫里的。”
贤妃长得特别瘦,在东宫的时候,太医就说过她难生养,她难过得哭了三天,结果更瘦了。
大明朝的殉葬制度,让妃嫔胆战心惊,尤其是生不出儿子的妃嫔,那才真是“寿与天齐”。
她们的“天”没了,自己的寿命也终止了。谁殉葬,有两个人说了算,一是继位的新帝,二是刚升级的皇太后。
所以这位赵妃谁也不巴结。
单单巴结,皇后。
第409章 似毒非毒人心最毒
小高嘴里和董括聊着天,眼睛却一直追随着花荞的软轿。
董括却没那么多警惕性,他也没看出来,有谁会害他家娘娘。
“我们家贤妃娘娘,来也就是凑个热闹,她那小身子板,就是一把骨头,别说太医诊断难孕,就是皇上……皇上也不愿意碰一把骨头啊!那还不硌得慌?”
到了寺里,小高默默把他的包裹放下,冬瓜这个话唠,大概觉得长公主和妃嫔没有利益冲突,敞开了讲。
董括掩着嘴,凑到小高耳边说:
“本来……哥哥我是不用出来受这趟罪的,偏是皇后娘娘有交代,非要贤妃娘娘走这一趟。”
小高心中一动,故意赞到:“那是皇后娘娘待见贤妃,好事啊!”
董括撇嘴道:“未必是好事,我看我们娘娘心慌意乱半宿……哎,不说了!收拾东西去。谢谢您嘞,明儿见面再聊!”
红螺寺年代久远,元代时做为皇家寺院曾扩建过。因为经常接待皇族,寺里的建筑也很有些规模。
五位娘娘住东跨院,四位长公主住西跨院。
娘娘要拜的是最后一进的送子观音,长公主拜的是前面的观世音菩萨。
小高进了花荞的院子,灿儿一边接过他手里的那个包袱,一边朝他翻白眼:
“你拿着长公主的床罩子呢!还让不让我们铺床了?”
花荞笑道:“结交了新朋友?看你跟他讲得不亦乐乎的。”
“那位是贤妃娘娘宫里的,他说,贤妃娘娘原不想来,是皇后娘娘非要她来,而且,贤妃还心慌了半宿。”
“哦?”花荞慢慢坐在椅子上,小高给她到了杯茶。
花荞端起茶杯,水是温的,泡的像是寺里自己种的茶叶。
“小七,这水是你去拿回来的吗?”花荞问道。
小七摇摇头:“进来就摆在桌上了。怎么,这茶有问题?”
花荞抿了抿,在舌尖上体会了一下,自己否定了:
“挺好的,没问题。”
她站起来说:“我到贵妃娘娘那里看看,小高,你跟我来。”
出了小院,这次住她隔壁的是清河,嘉兴住在另一头,跟他离得远远的。
贵妃娘娘正坐在桌前发呆。
她有个认床的毛病,所以宫人们替她将褥子、被子、枕头、帐子,全套从宫里带过来,这会还没铺好呢。
看见花荞进来,脸上有了一点笑容:
“你那边条件怎么样?山里的房子潮,我总闻不得那股霉味。出门就是麻烦……”
“就住一晚,明天晌午就回去了,对付对付吧。”
花荞在桌前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到鼻子边闻闻,又抿了一小口。
除了茶叶不是很好,偏酸涩以外,并没有什么不妥。
“茶水有问题?”
花荞的动作,吓了孙贵妃一大跳。
“感觉不出来,您要带了茶叶,就喝自己的,他们的茶叶恐怕是自己炒的,味道偏涩。”
“哦……有的,他们带了茶叶,你要没带,拿点过去。小高,你去找平安包些回去。”
听见只是茶叶不好,孙贵妃松了口气。
她轻轻说道:“皇后原说来,又不来了,贤妃原说不来,却又来了。贤妃与皇后要好,我怕,她们要做什么手脚。”
花荞点点头,又去安慰她:
“众目睽睽,害怕她作妖?不过,盯紧点是没错的。得了您的茶叶,我也回去了。这杯茶我喝过了,也让我拿回去吧。”
花荞一路沉默不语,进了自己的院子才说:
“贵妃娘娘的茶水……和我们的似乎有些不同……但又不明显,我也不能确定。”
小高看了看手上的茶叶,把它递到花荞手中,说到:“您等等,我去贤妃那里讨杯茶。”
过了一会,小高果然端了杯茶回来。花荞抿了一口,感觉了半天也没太大差别。
她叹了口气道:“三杯茶都差不多,只是多了一点酸涩,难道是我太多心了?贤妃娘娘和我们同时到达,她哪来时间下毒?再说也不能毒自己吧?”
小高拿起贵妃娘娘屋里倒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您就等着看看,我是不是会中毒。”
“可……那杯茶……我喝过了……”
花荞吞吞吐吐的说。
小高愣住了,他刚才没想到这个问题,只好故作镇定的说:
“喝您的口水,听您的话。反正这辈子我是不会变心了的。”
“……”
小高喝了茶水,并无任何异样,但花荞既然觉得不好喝,他便出去,到寺里找井水。
红螺寺东西两跨院,是由很多小院子组成的,并不是每一个院子里都有水井。
小高问了两个人,才在东跨院的一个后院里找到了一口井。
那寺里的杂务道:“最近老下雨,井里的水需要澄清才能用。我给你一块矾石,这样水澄清能快一些。”
小高带着半桶水和一块矾石回去。花荞一看矾石便松了口气:
“原来是它!矾石加入水中,是有澄清水的作用,它的味道便是偏酸涩,看来我真是多心了。”
“咱们小心点总是好的。”灿儿过来收拾桌子上的茶杯。
虚惊一场,总比真有人下毒的好。
她们住的这两个大院,进出口都有卫军把守。还有一队金吾卫在两个跨院间巡逻。
兵荒马乱了一番,各小院也渐渐没了声响,沉寂在黑黢黢的山林夜色之中。
“檀香,这里的茶水喝不得,你让董括去打桶干净井水,咱们自己烧水喝。”
贤妃紧张得不行,皇后娘娘让她给孙贵妃她们下的药,俗称“断子绝孙”,是一种长期避子药。掺到茶水里,连续喝数次,便可以避子一两年。
这加了大量白矾的水,就是药引子。
宫里的水来自玉泉山,白矾又有酸涩味,在宫里就算能下药,却很难让她们连续一两天,都心甘情愿喝有白矾的水。
山里就不一样了,没法那么讲究。虽然跟来了两位太医,可用矾石澄清水,这个方法早就用了多少年,并没有什么不妥。
旗手卫打前站,元佑提前就在寺里烧好的茶水中,下了皇后给的避子药。
药只下在五位娘娘房中的茶里,为了不引起怀疑,所有的人饮用的水,都下了很重的白矾。
这就是花荞尝过三杯茶,味道都一样的原因。
赵贤妃虽对自己有孕,不抱太大希望,可她也不愿意,是因为药物的原因才不能怀孕。
尤其是宫中嫔妃都不能怀孕,万一自己祖坟冒青烟呢?
董括找了个桶去打水,正好被再去打水的小高撞见。
小高躲在墙后的阴影里:
若是茶水没有问题,贤妃为什么也要打井水?
第410章 似幻非幻并非虚幻
小高回到他们院子里,花荞已经睡下了。
他把刚才打水遇到董括的事,告诉了小七和灿儿,两人也是胆战心惊。几人决定,连矾石都别用,宁可让水多沉淀一会。
小高想的不止这些,花荞说得对,贤妃和他们是同时到的,不可能有时间去下毒,除非他有同伙,而且,这个同伙,是在先来的那批人里。
后宫险恶,幸好要离开了。
翌日花荞醒来,喝茶的时候,发现没有酸涩味了,灿儿才把昨晚的事告诉她。
“水是井水沉淀了一夜才用的,茶叶是贵妃娘娘那里拿过来的,这样应该就没有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