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妹母孝在身,恐怕不适宜出席这样的宴会。”呼延锦试着替花荞推脱。
“并不需要她浓妆艳抹,她素颜也很好看。这样吧,后面也没什么人要见,我们悄悄出宫去,孤亲自到你府上请她。”
呼延锦心里叫苦不迭,却又没法拒绝。
朱瞻基出了宫一路心情很好,这段时间他忙着和各国签发附属国国书,连最喜欢的孙才人也很少见面。现在出来放松放松,连吹到脸上的风都觉得亲切。
到了呼延锦府门口,呼延锦正要去推门,朱瞻基拦住了他。原来,他听见院子里有说话声和女子轻轻的笑声。
朱瞻基轻轻推了门往里一看,是花荞和几个下人在院子里摘石榴。她一身白色衣裙,长发松松挽起,一根白玉簪子簪在发髻上,皓白的腕上戴着一个白玉镯子,相映成趣。
还真是女要俏,一身孝!朱瞻基暗赞到。
“花荞!”呼延锦出声唤到。
花荞笑盈盈的回过身来,看见呼延锦前面的皇太孙,连忙放下手里的小篮子,给皇太孙行礼。
“免礼。给孤看看,你得了什么宝贝?”
花荞将篮子递过去,笑道:“哪有什么宝贝?看见石榴熟了,摘着玩。殿下若是喜欢,带回去给宫里的娘娘,那才成了真的宝贝。”
“哦?为什么在这里不是宝贝,带回宫里又成了宝贝?”朱瞻基拿起一个石榴左看右看,不明其意。
“在师兄这里,它是吃的石榴,去到娘娘手上,它便成了多子多福。您说,不是宝贝是什么?”花荞抿嘴笑道。
“那孤今天还真是来对了。你既献了宝,我也赏你一件宝贝,你说说,想要什么?”
花荞看了呼延锦一眼,笑道:“您就先赊着,将来我想到了再要。”
朱瞻基见到花荞还是初见时的俏皮自然,心中大悦,哈哈笑道:“好,孤金口玉言,不赖你账。不过,今天来,孤是有一事相求,也请姑娘一并答应了才好。”
“您说,花荞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再过七日,就是万国朝见的朝会,会后有一个万国宴。此次外国使臣带来的女眷不少,男女分席,宫里的女主人却很少,孤怕招待不周,有失国仪,想请姑娘进宫做为主人待客,还请姑娘不要推辞。”
见朱瞻基讲得恳切,花荞反倒不好推脱了,再加上自己朦朦胧胧中,已经把朱瞻基当成了哥哥,更是有一种想亲近亲人的冲动。
“可是,花荞正在孝中,不能穿红着绿……”花荞有些为难。
“你现在这样一身素装,才更是让人心动。”朱瞻基对美人从不吝啬赞美:
“那就这样说定了,万国宴那天,你和你师兄一同进宫。”
第118章 易呈锦擢升都察院
从呼延锦府上回去,朱瞻基一直都笑眯眯的,直到詹士府将一份邸报交到他手里。
朱瞻基看了两遍,将邸报“啪”的扔在地上,迁怒道:“你们詹士府就是这样送邸报的?十天前的事情,孤现在才看到!”
徐詹士吓得连忙跪在地上,他也冤啊,北詹士府把这件事和不紧急的事放在一起,送到时就晚了,他们也当不紧急的事处理,十天能看到,放平常,这都算是快的。
呼延锦也跪在地上,正猜测着邸报上写着什么,只听朱瞻基说:“呼延大人,你去看看,这个人,你也认识。”
他把邸报快速看了一遍,其他没什么特殊的,唯有一条,涉及到的人,他确实认识:刑部郎中易呈锦,擢升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正四品。
呼延锦心中冷笑:师娘的死或许不是他亲手所为,但他却是行动的负责人、受益者……难道太子是此事的授意者?
“怎么?你也不觉得奇怪?”朱瞻基淡淡的问。
呼延锦将邸报折好,放回到皇太孙的龙案上,拱手道:“此事因呼延而起。”
朱瞻基有些意外。
只听呼延锦继续说:
“谋逆案论功行赏,刑部易呈锦与卑职因同一事擢升,却因太孙殿下一力推荐,使得卑职连升两级,品级在易大人之上。刑部掌握在皇太子手中,当时他略逊一筹,必定心中不满。
如今找了个封赏理由,将易大人擢升到太孙您手下的都察院,虽只是四品官阶,尚不足影响都察院,但却是对上次封赏之事的回应。不过,太孙殿下何必担心?”
朱瞻基刚才只是认为这是父王趁他离京,往他手下塞人,经呼延锦一提,果然还有与自己叫板的意思。他面色和缓了下来,点点头问:“爱卿何出此言?”
“右佥都御史,在都察院行五,上面都御史、副都御史,四人皆是殿下您的手下,或架空,或外派,或几时寻个错处贬了,皇太子还会为一个四品官,与您置气不成?”
呼延锦不紧不慢,句句说到朱瞻基心上,他不禁笑了起来:“徐詹士,看在呼延少詹士的份上,孤且不与你算账,你退下去吧。”
等到东宫正殿只剩他二人,朱瞻基笑道:“呼延,易呈锦如今再次与你比肩,就让孤看看,你有没有能力再次超过他。”
“多谢殿下栽培,锦必不负殿下厚望。”
同样这句话,在顺天府皇宫大殿上也同时响起。
易呈锦在大殿中抱拳向皇太子道:“多谢殿下栽培,锦必不负殿下厚望。”
“这次刑部到江南追凶,两名在京城作案的凶犯快速伏法,得以安了民心,易大人功不可没。如今你既是孤的人,都察院未必会善待你,有什么事,尽管来上报,不必理会官职级别。”
朱高炽这句话,连刑部左侍郎魏谦也吃了一惊:越级上报,这是要把锦儿当作心腹啊。
从宫里出来,父子俩一回到魏府的书房。
易呈锦是魏家从门口捡回来的弃婴。
但因为魏夫人只生了三个女儿,易呈锦在魏家一直很得夫人的疼爱,让他一直用生母给他取的名字,也是有个私心,她想把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义子,将来招做上门女婿。
魏夫人是和姐姐一起被从民间选来,当作贡品送到大明来的,她们就叫做贡女。每年总会有不少漂亮的朝鲜姑娘,像她们一样背井离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
永乐帝喜欢朝鲜妃子,不因她们是从属国来的就看不上她们,可赐给皇太子朱高炽的姐姐,就没有这种幸运。
有人私下里传,永乐帝自己就有朝鲜血统,所以朱高炽看见他这个朝鲜籍淑人,就心存不喜。
李氏姐妹进贡到大明那年,还是刑部郎中的魏谦立了功,永乐帝一高兴,便将一位朝鲜贡女赐给魏谦,就是后来的魏夫人。
魏谦很喜欢她,后来因为无子,母亲给他纳的妾,他连门都很少踏进去。
魏夫人因可怜自己的亲姐姐,经常到东宫里去看她,这也是魏谦趁着立功,向太子讨的赏赐。所以易呈锦十二岁以前,也常跟着义母去见李选侍。
李选侍机缘巧合,得太子临幸了一次。
说是机缘巧合,那是因为当时太子妃张氏和才人李氏,先后怀了老四和老五,皇太子身边没有喜欢的人伺候,有一天在大殿上被皇上当面斥责,回到宫里喝闷酒。
李淑人刚好过来请安,朱高炽就把他老子让他受的气,撒在这个赐给他的朝鲜妃子身上。
哪知李淑人因祸得福,凭着这一次临幸怀了孕。没有身孕想怀孕,有了身孕她又想要个儿子。
易呈锦那年五岁,跟着魏夫人和大姐进东宫给淑人请安,就听见李淑人对魏夫人叹气道:
“姐姐在东宫里本来就没有地位,你看大明的公主,经常被皇上随随便便就赐了人,我这肚子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只能生出个皇子皇孙来,才能保我宫中无虞。”
那时魏夫人已经生了三个女儿,遭尽婆婆白眼,更何况在这深宫之中?
“姐姐,这事我会和大人去安排,眼看孩子就要足月,四个奶娘也早已安排在府里,只等你这里一生产,就让她们进宫来。你放心,姐姐的愿望一定不会落空。”
易呈锦本是躲在帐幔里玩,却听到义母和娘娘说这一番奇奇怪怪的话,最后两个人还抱在一起悄悄哭了。所以他的印象特别深刻:原来大人也会哭啊!
后来,李淑人如愿生了一个儿子,却和生了女儿的淑人一样,只是个选侍。皇太子虽再没临幸过她,可有了这个儿子,她也算是站住了脚跟。
“锦儿,看来皇太子对你还算满意,你到都察院也好,不要急着出头,等太子登基,你又有了资历,还怕不被重用吗?你义母死得早,临死之前,她把选侍娘娘托付给我……唉!”
魏谦对谁都能心硬,偏偏对自己的夫人,就一点原则没有,他又说:
“之前你义母,总希望晴儿长大之后能嫁给你,可是晴儿福薄,偏偏就那么去了……义父给你挑的几个姑娘,那都是京城里数得上的权贵家女儿,你一个都没看上?”
易呈锦笑着给义父行礼道:“义父,儿子已经有了个顺心的姑娘,她如今人在京中,不如明日就请到府里做客,让您过过目?”是了,用陶青羽来挡一挡也不错。
“哦?难道她家不在京中?”
“她家在扬州,是……陶万户的孙女。”
第119章 小孤儿恋母起心结
听到义父又提起小女儿魏晴和相亲这件事,易呈锦想也没想,就把陶青羽拉出来挡。
至少这个傻姑娘对自己死心塌地,比三姑娘魏晴和莫名其妙的相亲,好上一万倍。
魏晴比易呈锦小一岁,她十二岁那年死于非命。令易呈锦没想到的是,她的母亲也因此忧郁成疾,拖了半年就丧了命。
都是魏晴那个贱人!
易呈锦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因为他的姓和姐妹的不一样。两个姐姐还好,唯独那个比他小一岁,义母一心想撮合他们的妹妹魏晴,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易呈锦,替我把茶杯递过来!”
“你转身就能拿到。”
“我不想转身!”
“那你让丫头给你拿。”
“你和丫头有什么区别?在我家白吃白喝,别以为我爹我娘对你好,就可以飞上枝头做凤凰,你就是我家养的一个下人!”
小易呈锦愣了一下,魏家上下,都称他是“易少爷”,走在外面,他也是侍郎府里出来的,有头有脸的主子。为了义母,他甚至已经说服自己,接受这个脾气坏的三小姐。
他却从没想过,在魏晴心里,自己只是一个下人。
易呈锦默默的替她拿了茶杯,转身出了花厅。
魏府这些年扩建了不少房子,里面的一草一木他都那样熟悉,每一个角落,都有他嘻戏的身影,这里就是他的家。花厅上了游廊,易呈锦不由自主的朝着义母的房间走去。
义母是个朝鲜女人,长得很漂亮,性格温柔恭顺,就连她不是很标准的大明话,易呈锦也觉得那么好听。
“阿锦,过来,母亲给你梳头。”
“阿锦,给你留了打糕,洗洗手去拿。”
“我们阿锦长高啦,给你做的新衣服,试试合不合适……”
他经常在义母后院的窗外偷偷看她,生过三个孩子的她,依然是那么美,一举一动,一呼一吸。在这个被父母遗弃的少年心里,既像对母亲一样敬爱,又像对恋人一样依恋。
后院里,晾在竹竿上的一条长长的赭色结带,被风吹落在地。这是义母在家里偶尔穿朝鲜服的时候,结在胸前的飘带。
易呈锦将它捡起来,却没有挂回去,而是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没有见到义母,大概是和丫头出去采购去了。每次她都喜欢买一大堆东西,笑眯眯的叫他们来选,开心得像个孩子。
十三岁的易呈锦,心里又温暖起来,魏晴算什么,比起义母给他的爱,那个姑娘简直微不足道。
“你在这里干什么?”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魏晴见他一言不发走了,怕他来向母亲告状,一路悄悄跟着他,刚好看见他满脸温柔的将母亲的结带放进怀里。
“易呈锦,你这个龌蹉小人!竟敢觊觎我母亲!”
“我没有。”
易呈锦心里有些发慌,就像是正在洗澡被人踢门闯了进来。不想解释,只想快点摆脱魏晴,他没有往回走,而是穿过后院朝后面的荷花池走去。
“你给我站住!”魏晴不依不饶,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把带子拿出来,否则我就要叫了!让大家都知道,你对我母亲起了邪念,看你这个淫贼还有什么脸在我家待下去!”
易呈锦猛的回头对着她沉声吼到:“你胡说!她也是我母亲,我怎么可能对自己的母亲起邪念?”
“你又不是她生的,我母亲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两人拉拉扯扯,不觉已来到池塘边,此时正是夏季,池塘里开满了荷花,清风拂过,荷叶与花瓣一浪一浪的颤动起来,如同在易呈锦心里蔓延的愤怒。
他回身一把抱过跟在后面,使劲拉着他的魏晴,报复似的吻了下去,任凭魏晴如何挣扎捶打也不放开。
等到他突然放手,魏晴昏头昏脑的往后,一连退了好几步,一脚踏空,掉入了荷花池中。
“救我!救我!”
魏晴下了水,彻底清醒了,开始不停呼救。
易呈锦眯着眼冷笑了一声,用手背使劲擦了擦自己的嘴,朝地上啐了一口:“救你?然后让你继续恶心我自己?”
这个时候,主人都不在家,后院后面的池塘更是空无一人。易呈锦退到凉亭里面坐下,直到水里的魏晴没了声息。
魏晴的尸体是三天后才被发现的。衙门的人来看了一圈,断定魏晴是自己失足落水,因为尸体附近的岸上,放着几支已经枯萎了的,从池塘边近处摘下来的荷花……
魏夫人伤心欲绝,抱着魏晴已经泡得变形的尸体,不肯放手。易呈锦虽然心痛义母,但他却不后悔没有救魏晴。自己不用娶她了,也再没人知道,他心里的那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