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林凝视着莫云,她的脸色很难看,额头上有薄汗渗出,看起来可不是没事的样子。
“……那我送你回官邸休息吧。”哈佛林说。
“不用了,特勤队会送回我办公室的。”莫云站起身来,“还有一个不速之客在办公室里等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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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云回到自己的防务厅,一推开门就看见一个女人正坐在办公桌前,等着自己。
“你好,白小姐,”莫云说,“很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防务官大人。”白少菲从座椅上站起来,对莫云笑了笑。她的笑容很是苍白勉强。
“我想大人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的。”白少菲说。
“当然,“莫云请她坐下,”我知道,你一定是为了你弟弟白少新的事情来的。阿梅尔已经通知你了,对吧?”
“是的。”白少菲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您的时间很宝贵,所以我就直说了吧,大人,我想知道,这件事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莫云嘴角轻挑,露出玩味地笑容。“转圜的余地?”
在得到郭泓瑾提供的线索后,阿梅尔对白少新的调查有便了突破口。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卓有成效地收集到了白少新的未婚妻唐喻的全部资料。唐喻的遭遇固然值得同情,但却不能成为白少新胡作非为的理由。
当阿梅尔把唐喻的资料放到白少新面前的时候,这个一直沉稳冷静的男人再也忍不住,终于在崩溃的情绪之下说出了一切。
“你希望有什么样的转圜的余地?”莫云说,“你弟弟可是把70多条人命给拉进了地狱。”
白少菲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莫云打断了。她按下桌面的通讯按钮:“瑞曼,请阿梅尔把白少新带过来。”
“好的,大人。”
莫云疲惫地靠进椅背,看向白少菲,“也许,你应该亲耳听听你弟弟的供词。”
“我可以解释的。”白少菲说。
“你能替他解释?”莫云打起精神,盯着眼前的女人,“……你其实早就知道他做了些什么?”
白少菲眨了眨眼睛,沉默下去,半晌才回答道:“我能猜到的。他是我弟弟,我了解他。“
“所以你才希望他留在柯恩星,是吗?远离那些熟悉他的人,甚至让别人以为他死了?”
“……是的。”白少菲语气变得急切起来,“但是,我相信,他不是事先与海盗有什么勾结……”
这时,阿梅尔和两名身材高大的宪兵带着白少新走进办公室,打断了白少菲的话。
“姐姐!你怎么来了?”白少新吃惊地说。
白少菲跳起来,一把抱住自己的弟弟。“别担心,别怕,我会想办法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白少新默默地摇了摇头,他不担心,也一点不感到害怕。
跟随进来的宪兵想要把白少菲拖开,但被莫云制止住了,她示意他们先退出去。
莫云说:“白小姐,你们可以稍后再叙旧。白先生,你也请坐,劳烦你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白少新耸了耸肩,在沙发上坐下,淡淡地开了口:“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个狗血故事而已。”
唐喻与他原本是一对恩爱的情侣,彼此之间的感情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然而在一次星际旅行中,唐喻与家人乘坐的客运飞船被卡萨德.李斯特所劫持。唐喻被海盗轮||奸后又惨遭杀害,那个时候白少新却在另一个星区出着公差。
唐喻死后,白少新对星际海盗自然是恨之入骨。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报仇,却苦于没有复仇的能力。
白少新为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渐渐走出了阴霾,开始逐步恢复了工作。
几个月前,美食家号运输船发现那艘失去动力的飞艇时,白少新就已经猜到那不过是李斯特的诡计。但同时,他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借机干掉李斯特的大好机会。
虽然互惠公司的运输船以前也被海盗劫掠过,但这一次却有所不同,因为他在被劫的船上。
他知道,白少菲从小就疼爱自己这个弟弟。因为他的缘故,白少菲一定会利用一切机会来给拯救自己,也一定会竭尽全力要求联盟政府再次派遣军舰打击海盗,把李斯特绞杀得干干净净。
白少新没法亲手给未婚妻报仇,但可以借助其他人的力量来完成他的复仇。
“所以,当时你就决定让李斯特进入接收舱,故意给他机会劫持了美食家号?”莫云问。
白少新点点头。
“你难道从来没想过,美食家号上还有其他船员吗?”阿梅尔克制地吸了口气,“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未婚妻。你害得他们白白送命!”
“我从没想过,我还能活下来。”白少新说。
“难道你一个人,就能抵偿其他72个人的性命吗?109名船员,只有37名还活着!他们做错了什么?”阿梅尔生气地说。
“我也不希望其他的船员死掉,他们是无辜的。但是,“白少新瞪着阿梅尔大声道,“难道唐喻就该死吗?!”
阿梅尔不客气地回敬道:“你这是蓄意谋杀!无论按柯恩星的法律,还是按联盟的法律都得坐上电椅。”
“等等,电椅?!“白少菲也嚷了起来,“不,不行!你们不能这么做!大人,你不能……”
“好了,够了,别吵。”莫云被这三个人喊得又头疼起来,她压住额头,对阿梅尔说:“谢谢你,阿梅尔,请你先把白少新带回去。我要单独跟白小姐谈谈。”
阿梅尔站在原地没有动。“你们谈什么?大人,那可是72条人命啊,你难道要为了什么利益而放过——”
“阿梅尔,”莫云打断她,“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先带白少新出去。”
阿梅尔皱起眉头,几秒钟之后她不满地哼了一声,推着白少新离开了。
莫云站起身,走到柜子边上给自己和白少菲都倒了一杯冰水。她把冰水递给白少菲。
“谢谢。”
“你弟弟从小到大都是这么不让人省心吗?”莫云问。
“并不是。他一直很懂事,”白少菲说,“但这一次……唐喻,他心爱的女人,被海盗轮||奸、无辜惨死,这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大人,他是被仇恨给冲昏了头。而且,假如……假如说,你的挚爱遭遇不测,你难道不会疯狂地想要替她复仇吗?你能让她就那么白白死掉吗?”
你的挚爱遭遇不测……
莫云把水杯攥在手里,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我能理解这种想法,但……我不会牵连无辜的人。”
“大人,还是我最初的问题,这件事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白少菲盯着莫云的眼睛,“要怎么样,才能保住我弟弟的性命?请告诉我,你的条件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能保住白少新的性命?”
“大人!”白少菲迫切地说,想要抓住救命的稻草,“你愿意同我谈,就足以说明这一点了。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要什么?“
莫云笑了笑。“白小姐,坦白说,你手上确实有我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别着急。”莫云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我要先说明白,即便我得到了我要的东西,我也不能让你把白少新带走。我只能保住他的性命,并且给他一个相对舒适的环境,让他安静地度过余生。”
“我不能带他离开?”白少菲迟疑道。
“是的。”莫云肯定地说。“70多条人命啊,白小姐,如果我让你带走他,那也太过分了。”
“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互惠公司创始人——白松明教授——全部手稿的复印件。”
白少菲睁大了眼睛。“这是我们家最宝贵的财产。他的手稿里,除了私人日记之外,还有他几十年工作成绩的累积。即便是现在看来,重读这些资料,也时常让我的研究员们受益匪浅。”
“不用担心,我只想找到我需要的信息。”莫云说,“而且我以防务官的名义向你保证,绝不会剽窃你们的技术资料。你相信我吗?“
白少菲思忖了片刻,说:“我相信你,大人。我可以把手稿的复印件给你,你想看多久看多久。……甚至……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双倍的物资,只要你让我带他走。”
莫云眯了眯眼睛。“白小姐,我不能让你带走白少新,这一点没什么可讨论的。但是,你想想,我给你的条件很优渥了。只是借阅一下手稿,就能保住你弟弟的性命,这对你有什么损失?”
白少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答应你。我这就让人准备,明天一早就能把资料传给你。”
莫云点点头。“好的,我也会履行我的承诺的。”
第二天一早,莫云便收到了白少菲传来的白松明手稿,扫描件的清晰度很高,连边边角角上写的注脚也清清楚楚。她随即把这些手稿发给了周闵昌。
很快,莫云也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她与范予轩达成一致,给了白少新终身监禁的处罚,将他关进了冷铁监狱。
阿梅尔对此却不能理解。
“他应该被判死刑的,大人。”阿梅尔站在她的办公桌前,冷着一张脸说,“这种行为是蓄意谋杀,难道不该偿命吗?”
莫云叹一口气说:“杀了他有什么用?失去的人并不会回来。”
“可你为什么要留他一命呢?”阿梅尔问,“就因为他是白少菲的弟弟?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利益交换可以罔顾70多条人命。”
莫云盯着阿梅尔看了一会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顾那70多条人命吗?他们已经死了。无论我们做什么,他……他们都会回不来了。而我需要白少菲手里的东西。”
“她手里的东西有那么重要?”
“是的。非常重要。”莫云闭上眼睛,靠进椅背里,疲惫地对她说,“你还有别的事吗?”
阿梅尔还是瞪着她。
接下来,她似乎是睡着了,没有听见阿梅尔离开的声音,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坐在办公桌前的人变成了郭泓瑾。
“……你又有什么事?”
“没什么。”郭泓瑾说,“我听说了白少新的事情,他只是被终身监禁了。”
莫云点了点头,冷冷地说:“是的,我留了他一命。你也是来质疑我的决定的吗?”
“不是。”郭泓瑾说,“我相信你总有自己的理由,虽然我不知道那个理由是什么。”
“你只是盲目的信任。”
“如果在污点星的时候,我没和你一起战斗过的话,也不会产生这种盲目的信任;如果你没有因为救我,而让自己受伤的话,同样不会产生这种盲目的信任。”
莫云笑起来,“那我该怎么说?谢谢你的信任。”
“大人,我看得出来,这段时间你的心情很糟。”郭泓瑾说,“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你已经帮了我不少忙了。”莫云说,“多亏了你,白少新的事情才能够了结。”
“那不算什么。告诉我,大人,我究竟能为你做什么?”
莫云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道:“你带着口琴吗?”
“带着呢。”
“你上次吹的那首曲子很好听。我喜欢那首,你可以再为我演奏一次。”
“没问题,大人。”
郭泓瑾把低音口琴从衣兜里拿出来,开始吹奏起来,悦耳的旋律响起,
十一天,莫云心想,十一天了。你到底在哪儿?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艾伦……
第101章 生死边界9
莫云回到家里, 觉得疲惫不堪, 她在客厅沙发坐下, 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副画。莫九平模仿的《幽谷君王》, 那只雄鹿依旧用鄙睨万物的眼神俯视着她。
莫云自嘲地笑了一下。莫九平, 她的父亲, 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 从没留给她只言片语,除了画上的这只一天到晚鄙视一切的雄鹿。
莫云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扔掉靴子, 在沙发上躺下。
她把手搁在眼睛上,喃喃自语道:“……记忆和意识复制技术……如果周闵昌能够掌握这个技术的话……等艾伦回来,一定要给他搞个克隆体, 然后给这种动不动就失踪的人每天备份一次。”
她突然想起上一次她这样躺在沙发上的时候, 艾伦就在身后搂着自己,低沉的声音与她亲昵、交谈。
“嘶——”莫云皱起鼻子, 尖锐的疼痛从大脑内部爆发出来, 像是有人拿着一把电锯在她脑子里胡劈乱砍。这是情绪强制控制的先兆, 而且, 这一次的强制控制比上一场来得更加猛烈。
她挣扎地站起身, 向她挂外套的架子走去, 整个房间都开始旋转起来。好不容易够到外套,她从衣兜里拿出药瓶想要倒出两粒,却不小心把药大半都撒在了地上。
幸亏瓶底里还有几粒, 否则她连弯腰去捡都做不到。莫云把剩下的全倒进嘴里, 咽下去,慢慢地靠着衣帽架瘫坐在地上。
现在没什么可做的了,唯有等着药物带来的疏离感去除疼痛。
她蜷缩着,头深深地埋进膝盖。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在眼眶汇集凝聚,一滴液体掉落下来,在地板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莫云抹了一把眼睛,感到有些惊讶。她从12岁之后就再也没有流过泪,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失去了哭泣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