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少年,颇为无奈道:“都是这位小兄弟突然提剑冲过来,吓了我一跳,我到现在还惊魂未定,这说话便失了分寸。”
说罢他又看谢南靖,和和气气道:“这样吧,让他给我道歉认错,我便不计较了。”
谢南靖闻言皱眉:“你也把他击落入水,算是扯平了。在下认为,他没必要道歉。”
洪承昊面露诧异:“这怎么能算是‘击落’呢?明明是他吓到了我,那一刻我没控制好力度,威压一下子放了出去。都怪他自己修为太弱,一不小心就被震飞了。”
他迈出脚步,扫了一圈围观的人,喊道:“在场都是目击者,各位说说,是不是这样?”
其实围观的人大多数都是听到落水声后赶过来,并不知道事情的缘由经过。就算有看见的,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绝不会在此刻傻乎乎地站出来。
谢南靖还欲说什么,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对不起。”少年的姐姐低下头,她伸出手重重地压下少年的脑袋,说道,“是我弟弟莽撞,惊到了洪公子,还请洪公子见谅,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此刻少年被迫低下脑袋,听着姐姐低声下气地跟洪承昊道歉,他那一股子劲仿佛被突然卸掉了,红着眼睛任凭姐姐将他脑袋深深地按下。
“知道错误就好,是该好好教育教育。”洪承昊勾着嘴哼笑一声,满意地离开了。
人群散开,偶有几道唏嘘声响起。
少年怔了片刻,拨开姐姐的手,闷头跑远了。
那女子看着少年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向谢南靖道谢:“多谢公子解围。”
“那洪承昊是锱铢必报的性子。”谢南靖说,“你们以后多加小心。”
女子点点头,又看向唐九宁:“也多谢姑娘一片好心。”
“我?”唐九宁纳闷地指了指自己,她明明站在这里什么事都没做。
“方才姑娘站在那,眼睛直直盯着那洪公子。”女子笑了笑,神情温婉,“我想,若不是谢公子阻拦,姑娘怕是忍不住要为我们姐弟俩出头。”
唐九宁顿时脸一红,她觉得这洪承昊着实可恶,但没想到自己的表情竟明显到这种程度,那是该有多凶神恶煞?
女子与二人别过后,唐九宁立马转过身对谢南靖说道:“哎,你方才就不应该拉住我的。”
谢南靖听着唐九宁略带抱怨的语气,又见她两颊气鼓鼓,便笑问道:“若我不拉住你,你打算怎么做?”
“这还用说,当然是以牙还牙,把那姓洪的扔河里啊。”唐九宁想着那少年浑身湿漉漉地拨开人群逃离的样子,就觉得愤愤不平。
谢南靖听完笑意更深,他看着唐九宁不语。
唐九宁看了他片刻才明白这笑容的含义,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谢南靖:“啊,你就是知道我要这么做才拉住我的,是不是?”
“我可没想到你要把他扔河里。”谢南靖一顿,他收起笑容,正色道,“但不让你出面也是为了那对姐弟好。你想想,洪承昊今日若是被你扔下水里,他这口气要怎么出?”
唐九宁本想脱口而出,找我便是。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玄天阁的弟子,又是江珣的表妹,勉勉强强也是个皇亲国戚,洪承昊至少在明面是不敢找自己麻烦的。
但那对混元宗的姐弟,一没背景二没靠山,洪承昊便有的是机会借比赛为由,去寻他们的麻烦。
谢南靖见唐九宁突然沉默,也知她想通了,又接着说道:“所以方才那位姑娘才急着道歉,对他们来说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唐九宁忽然感到郁结。恃强凌弱是她不喜欢看到的,她前阵子刚刚教训了江以莲一顿,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个“江以莲”。
谢南靖:“你不必过于担心,小门派有小门派的生存方式。”
“他们是什么生存方式?”唐九宁抬头,她的眼神真诚,像是不谙世事之人,可偏偏又带了点明知故问的意味。
这小姑娘骨子里带着不甘被规矩与世俗压制的愤恨,可她又万分矛盾地把那股子恨藏起来了。但这一刻,谢南靖看出来了,他沉默了一瞬,然后回答。
“变强,然后保护弱者。”
谢南靖的目光坚定明朗,唐九宁察觉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问道:“这也是你的理想吗?”
“是。”他严肃的神情一松,忽地笑了笑。
唐九宁和谢南靖慢悠悠地走回凉亭,发现一路上都没遇见何家两兄妹,许是刚才凑热闹的人太多,便走散了。谢南靖便提议带唐九宁走一圈,熟悉一下金紫门的环境。
唐九宁一口应下了。
金紫门横跨十里连绵不绝的山岭,隔开了西部和中原地区。再往西边的尽头走去,就是当年魔道中人逃难的去处——西泽荒原。顺应地理的优势,薄川王家理所当然地承担起监察以及抵御魔道再次入侵的责任。近几年,魔道偶有杂碎企图偷溜过山,金紫门时常与其发生小规模的冲突,导致其门下弟子受伤甚至失踪死亡,所以这两年王家广招门徒,又将金紫门建出去两里远。
这金紫门可谓是整个修真界里地最广、人最多的门派了。
两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往上走,站在中峰的山顶眺望远方,空气清冽,青山环绕,伸出手仿佛可以摸到天边薄薄的云。
“过两日,你们第一场比试的赛场便是在那座山。”谢南靖抬手往远处一指,只见云雾缭绕间,山峰直耸入云霄。
“我们?”唐九宁回首问,“你不参加吗?”
“我不和你们一起。”谢南靖解释道。“因为参赛修士众多,实力差距又大。百门大会的比赛向来按照修为分成两部分,金丹期修为和金丹期以下的修为是分开比赛的。”
言下之意,就是唐九宁是金丹期以下的赛场,而他是金丹期的赛场。
“那整座山都是赛场?”唐九宁转回头看去。
“对。”谢南靖点点头,“今年还改了初赛的赛制,听说是团队合作形式。三年一度的盛世,届时定会精彩纷呈。”
唐九宁看向那片山,入眼处皆是葱葱郁郁,她的心中突然涌起异样的感觉。早在入玄天阁的时候,她便有这种感觉,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世界,带着点期盼和紧张去试探。
师父从小便和她说,遇到仙家的人要绕道而行。可这片大陆上,魔教早被驱散,没有一寸土地是她可以安稳站立的。
她像是逃亡的人一般,踽踽独行十六载。
如今,她踮着脚尖踏入这片隐秘的土地,对人对事都是未知,心里却已产生了一种满足。她想,自己大概一直在所谓正确的地方,企图找到归属感,来证明自己并非不正确之人。
“要不要去那里看看?谢南靖忽然问。
“怎么去?”唐九宁看向前方断壁,两峰之间空空荡荡,并没有吊桥。
谢南靖一笑,放开了手中的剑,剑身旋着浮到跟前,他踏了上去,转身伸出手。
“上来。”
唐九宁抓住谢南靖的手站了上去,谢南靖却没有松开手。
他低声说道:“冒犯了。这山崖太高,还请姑娘抓紧在下。”
唐九宁闻言连忙紧握住那手。
谢南靖一怔,只感觉这手柔软娇小,它像一只小兔子,仓促逃入自己掌心。他莫名有些紧张起来,明明是御了千八百遍的剑,此刻他却紧绷着呼吸,像是初学者一般,小心翼翼地起飞。
清风拂过脸颊,云雾在伸出的手指缝间匆匆漏过。唐九宁企图抓住那一抹白色,它却像调皮的动物一样,舔了一下自己的手便溜走了。
唐九宁收回手,抬头看向前方那座巍峨而立的大山,发丝乱舞间,笑容渐渐浮上脸颊。
她突然开始期待比赛了。
初到金紫门的这一日,唐九宁便跟着谢南靖东走西逛,谢南靖还带她下山去买了些吃的。
等她心满意足地提议要回去时,日头正在落山。
她踩着晚霞的余韵回到了分配给玄天阁的院子,身后还跟着谢南靖,他怕唐九宁不熟悉路,便要送她回来。
两人一踏入院门,就见江珣和顾子言坐在院子里,石桌上放的茶似乎凉了已久,不见一丝热气。
江珣最先看见两人,他瞥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径自去倒那壶已经凉透了的茶。
“哟。”顾子言转头看见两人,他摸摸下巴琢磨了一会,打趣道,“表妹你这都出去一整天了,我还以为晚上也不回来了呢。”
“啪。”江珣放下茶壶的声音比以往都重了些。
第23章 赛前讨论
“看来我这表妹与谢兄甚是投缘。”江珣看向谢南靖,脸上带了点笑。
“对啊对啊。”顾子言用扇柄敲了敲手掌,连忙接过话,“我说南靖兄,你可别把阿珣的表妹给拐跑了,哎哟喂——”
顾子言突然叫了一声,然后龇牙咧嘴地看向江珣。
江珣一脸平静地看了回去,他的脚正重重地踩着顾子言的脚背,眼里明明白白地传达出两个字:闭嘴。
顾子言立马嘴巴一合,缄口不语。
谢南靖听出了顾子言话里的意思,笑着解释道:“我待赵姑娘就像待南蓁一般,把她看成自家妹妹。”
顾子言好了伤疤忘了痛,江珣的脚刚从他脚背上移开,他的嘴巴便又合不上了:“南靖兄,这话可不能说得太满,我觉得……哎哟我去!”
江珣的一脚刚好踢中他小腿上的穴位,顾子言半边身子登时软了下来,他差点没摔下椅子。
他揉了揉自己的小腿,抬头看了眼江珣,拿着扇子敲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这回才真正闭上了。
唐九宁站在一旁听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调侃了。她自然是不会摆出小女儿的娇羞情态的,只见她手臂一挥,大大方方道:“哎哎,你们都想到哪去了?我不过是和谢大哥出去玩了一天。这当爹娘的都没你们这么操心吧?”
“你爹娘不在身边,我作为兄长,自然要替他们分担一些。”江珣起身,踱步至唐九宁跟前,垂眸看她,“招呼也不打一声,跑出去便是一整日,你是不知道‘规矩’这两字怎么写吗?”
唐九宁抬眼看他,这人沉着一张脸,还真有兄长训斥妹妹的气势。
你还装我表哥装上瘾了是吧?她皱眉反问:“我怎么没跟你打招呼了?”
江珣:“你说得是‘呆一会’。”
唐九宁:“……”
江珣将她吃瘪的脸色尽收入眼,说:“你先回房。”
唐九宁闻言向谢南靖挥了挥手道别,这才转身离去。
进入房间前,她又转头瞄了几眼,只见江珣和谢南靖你来我往又交谈了几句,谢南靖笑着拱手告别。
江珣转过身来。
唐九宁连忙溜进了房间。
果然,江珣送走了谢南靖,顺便赶走了顾子言,就往自己房间里走来。
“以后不要与谢南靖走得太近。”他进了屋子,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你管的还真多,唐九宁心下不满,她问:“为什么?”
“你不是真的赵宁。”江珣回答,“跟仙盟的人太过亲近,你日后怎么脱身?”
唐九宁经江珣这么一提醒,才想到自己只是借了一个身份入了仙家,等破阵的事情一了,拿了钱便要走人的。
她明白这个道理,但心里却不甘不愿起来:“那我跟顾二哥走得近你怎么没说?”
“顾二头脑简单,即便你走了,他也不会生疑。但是谢南靖说不定会去调查你。”江珣一顿,又接着道,“总之你自己掌握好这个度。”
江珣说罢便走了,唐九宁一个人待着思考了没多久,便有人来敲门,说是可以用晚膳了,是要把菜送房里,还是去厅里和众人一起用饭。
唐九宁略一思考,觉得一个人用饭太过冷清,还是出去吃好,人多热闹。她还把今日去山下时买的糕点一并带了出去,打算跟大伙分着吃。
走入大厅,才发现坐了满满一圆桌的玄天阁弟子,都是些年轻的弟子,应该是金丹期以下,和自己同个赛场的人。
她还在里面看见了江以莲。
真是奇了怪了。江以莲既没骂人吃饭姿势难看,也没骂饭菜难吃,这顿饭吃得意外顺利,众人聊着今日在金紫门的所见所闻,气氛居然还挺融洽,连唐九宁带来的糕点也被众人一哄而上地抢完。
金紫门的仆人收拾了碗筷,又奉上了热茶。
唐九宁瞄了一圈周围,发现没有人要起身离开。
这是有事要商谈?
江以莲清了清嗓子,对边上一个年纪稍长的玄天阁弟子吩咐道:“徐师兄,你把过两日的初赛规则详细地给大伙儿说一遍。”
唐九宁看出来了,这徐师兄便是当日领头给自己送慰问品的那位师兄。
徐长生点点头,站了起来,说道:“想必大家都很关心两日后的初赛,此次百门大会的初赛,名为‘捕匪’。”
“捕匪?”
“什么玩意?”
“让我们抓贼吗?”
众人互相对视,议论纷纷,皆是一头雾水。
徐长生又接着道:“各位,此‘匪’不是普通盗贼,指得是‘毛匪’。”
唐九宁脑中立马闪过一物,问道:“是那时常出没在灵山上的灵物,毛匪?”
徐长生:“不错。”
有人哀叹了一声:“那怎么抓得住啊?”
又有人附和:“就是啊。”
毛匪之所以冠以此名,是因为它形如球状,只有巴掌般大小,却浑身长满了毛。简而言之,便是一个毛球。又称它为‘匪’,是因为它性格调皮,喜欢偷修士的随身物件,而且行动速度极快,很多修士甚至没有察觉到什么,就被毛匪搜刮走一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