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从今晚开始,这些过往,就要真的成为过往了吧。
她不会再和他看星星。
他也不会再有机会被她在半夜拉起来,在她的念念声中把她搂在怀里安然睡去,又在她微含嗔怨的目光中醒来,趁着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在她唇上留下一个机灵的吻。
他和她,就这样结束了吧。
季骄阳凝望着夜空。
直到许久之后,周围的人声基本消隐,只剩下鸟鸣和虫叫声,他才眨了眨眼,把不知从何时泛起的湿意压下。
他看了看表,凌晨一点。
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睡了吧。
而他呢,接下来又该前往哪里?
他是肯定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景区中的,虽然这里是开放式景区,他们两个人的行李证件也都在酒店房间里,如果她想,可以很轻松地离开这,但不代表他就可以对她不管不顾。
所以明天白天,他是一定要回去面对她的。
摊牌也好,分手也罢,他都要安全把她护送回新京……或者江州,才能够放宽心。
问题是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他是要在这里继续游荡,还是回房间去?
虽然知道这家酒店的安保措施很严密,但他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房里……万一她就遇上了什么事呢?
她那么胆小,那么怕黑,又那么柔弱,连看到活泼好动一点的野生小动物都会持有警惕,默默地躲到他的身后,一旦遇到什么突发状况,是绝对应付不了的。
而且他手上有房卡,可以悄悄地进去,不用担心会惊醒她,他只需要去看她一眼,确保她安然无恙地睡下了,就会待在客厅里,或者是到房门外面,守着她一直到天亮。
只要……看她一眼。
季骄阳在心里天人交战。
最终,他决定回到房间。
回去的路不比来时容易多少,因为他心里清楚,他之所以想要回去,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她的安全考虑,而是想单纯地去看她一眼而已。
看她的睡颜,哪怕只是一段朦胧的身影轮廓,他也心甘情愿。
他就是……舍不得她。
这样的想法让他心情沉重,无法想象今后没有她的日子该怎么过,磨蹭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回到房门前,并且举起房卡停在半空,犹豫着迟迟不敢下定决心。
最后还是感应器给他做了选择,自动亮起绿灯,解锁打开了房门。
他也只能深吸口气,强行维持住镇定,努力克制手腕的平稳,推开一条门缝。
里面亮着灯。
有点出乎他的预料,在他的设想里,此时此刻的房间内应该是漆黑一片才对,毕竟都已经这么晚了……怎么还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
难道她还没有睡下?
这个猜想让他的心有些悬起了,差点想要落荒而逃,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一边在心里默念着“我只是来看一眼,没有什么别的想法”的话催眠自己,一边加大门缝。
门缓缓打开。
客厅里面没有人。
季骄阳大大松了口气。
在发现通往卧室的门被打开、并且没有灯光透出来之后,更是彻底放下了心,觉得她应该是去睡了,只是忘记了关客厅里的灯而已。
这样就好办多了,他只需要不出声地走到卧室门口,悄悄地看她一眼,确保她在休息,就可以放下心了。
他走向卧室。
在临近门口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
为什么会有风从里面吹出来?
还是缓缓飘来,带着一股子山间凉意的风。
怀抱着这样的疑惑,他慢慢往里走了一步,再走一步。
接下来看到的场景,差点让他的心脏都停止跳动。
卧室的飘窗被人打开,风卷着纱帘徐徐拂起,宛如跳动着曼妙的舞蹈。
他刚才感受到的风就是从这里吹出来的。
而在窗台之上,一个娇小纤瘦的人影正朝外站立着。
纱帘遮掩过她的长发,如海浪般潮涌潮落。
她还穿着白天的那身衣裙,但在星光和纱帘的沐浴之下,她似乎整个人都变得透明起来,仿佛马上就要化成微风,消融在外面无边寂静的夜色里。
那一瞬间,季骄阳忽然想起了之前的某个午后,他看着倦极而眠的她,恍惚觉得她就像一阵风,虽然缱绻萦绕在他的身边,但始终会有一天离他而去,他握不住,也抓不住。
而现在,这一天到来了。
童书雪往前走了一步。
“——童书雪!”
第107章 我心理有病
恐惧如排山倒海般压向心头, 季骄阳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呐喊出声。
幸好,他目光所及的那个人没有真的化成风,离开这个世界。
虽然对方在窗台上趔趄跌倒的身影看得他呼吸差点停止, 但她还在,还能触碰, 他还可以抓住她的手臂, 把她从窗台上拽下来, 拉回到他的身边,让他的心总算是往回落了一点。
同时, 他也止不住地感到一阵后怕,抓着她的手微微颤抖, 连同声音也是一样。
“你在干什么?”他强忍着情绪质问她, “你想干什么?”
为什么要打开窗户?为什么要走上窗台?为什么要往前迈步?
她知道自己刚才很危险吗?差一点就——还是说,她本来就抱有着这种打算?
季骄阳的心里满是疯狂混乱, 只觉得无论是哪种可能, 他都无法接受。
而面对他的质问,童书雪居然回答说是在看星星, 表情还一脸无辜的茫然,仿佛刚刚从幻梦中醒转过来, 气得他都忍不住笑了。
愤怒与担心交替占据他情绪的上风, 让他无暇思索更多, 张口就是一句责骂。
她被他的反应吓到,长长卷卷的睫毛往下一垂,就低了头, 不敢再开口说话。
怯怯然然的模样看得他心里一阵发痒,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亲吻上去。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刚才那一幕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让他不敢对她有丝毫过激的举动,生怕她再受到什么惊吓,只能强忍着松开她的手,假装镇定地和她说话。
理智也慢慢回炉,在心底小声地嘲笑着他:是他失恋,又不是她,她怎么可能会因为甩下了他这么一个大麻烦而就去……去做这种事情呢?别异想天开了。
很残忍,但不得不说,这样的想法有极大可能是准确的。
对人生感到无望的是他,就算有什么也应该由他来……更何况她一向有看星星的喜好,今晚的星空又那么明亮,她看得入神,一时间忘了怀,想要再靠近一点,也说得通。
反倒是他,愚蠢地把情感投射到她的身上,简直令人笑掉大牙。
季骄阳就这么想着,只觉得心被撕成了两半,一半为面前人的安然无恙而感到舒气,另外一半又为他自己而感到自嘲可笑。
并且这份由矛盾所带来的痛苦还愈演愈烈,让他心口一阵发酸,差点说不出话来。
好不容易,才把情绪压下去,假装疲惫地对她说完最后两句话,就转身想要逃走。
不过他不准备去房门外了,就留在客厅里,看着她入睡,即使她对此觉得反感也没关系,她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虽然这有很大概率是他的一厢情愿,是一种多余的、毫无必要的关心,自作多情,就像他对她的感情一样,但是没关系,他不在乎。
只要她能够好好的,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在乎。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童书雪在这个时候叫住了他。
并且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说中了他心底在刚才升起的最恐慌猜想。
不等他对此做出什么反应,又紧接着说出第二句话。
她要求他留下来,陪着她。
他当时就怔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秒钟后才意识到他没有幻听,她是真的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并且还在后面附加了一句类似威胁的话语。
但他压根就没有在意这份威胁,甚至没有闲暇去思考她的要求和最先的问话。
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部都被她的后半句话夺走了。
什么叫做“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为什么她要这样说?莫非——莫非她还真的有过这样的打算?
可是为什么?她又没有被谁欺骗感情,摆脱了他,她应该感到开心才对,怎么会有这种……这种消极的想法?而且她之前也回答了,她只是在看星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她不可能——
还是说,她在嘲讽他?
因为看穿了他的心思,所以故意说出这样一番话?
季骄阳知道自己不应该抱有这种想法,如此恶意的揣测是很没有道理的,但他就是忍不住。
他已经快疯了,被她逼得不能够进行正常思考了。
“童书雪,你是不是有病?”
上述的询问一经出口,他就感到后悔了,想要收回这句话。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童书雪居然点头承认了。
“对。”她说道,温婉平静,像每一次安抚烦躁的他时那样,“我就是有病。”
疯了。
这是他在听完她说的话后升起的第一个念头。
这个世界疯了。
要不然就是他疯了,得了幻听,在做梦。
否则他怎么会听到这种话呢?
真是……太荒谬了。
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她。
只能用最愚蠢的话去询问:“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童书雪的态度依然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得不正常,如同夜莺般婉转轻吟的声线里透着丝丝的颤抖,仿佛在风中摇曳的烛火,波动出微小渺茫的祈求希冀。
“我没有在搞鬼。我就是……就是想告诉你——我有病,真的有病。”
她是……在求他吗?
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今晚这件事分明是他受到了最重的打击,怎么不过半个夜晚,两个人的立场就调转了?这没有道理……
季骄阳感到无法理解。
很快,一种念头就占据了他的心灵。
很荒唐,很荒谬,只有脑回路不正常的人才会这么想,但目前的情况太过诡异,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合理的解释,只能这方面去想。
他的脸色慢慢变了。
“你……”他低哑着声音说道,只觉得呼吸冰凉,“……得了什么病?”
……
童书雪眨了眨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季骄阳是在嘲讽她,脸色又变得白了一些。
但见他的态度不像,没有之前在客厅里质问她时那么锋利,这才心神舒缓了几分,稍稍松了口气。
接着,她的心口就涌起一阵酸涩。
原来他还是在意她、关心她的……真好。
之前他走得那么决绝,她都以为他是真的对她没感情了。
还好,他还在乎她,还……愿意给她一点帮助。
“我没有得病——不,我是说……我没有身体方面的疾病。”她强忍着扑进他怀里的冲动,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说话,“但是——我——……我心理有病。”
季骄阳看她的表情像真的在看一个精神病人。
“你说什么?”他用一种很古怪的语气反问,“心理……有病?”
“……对。”童书雪深吸一口气,既为接下来要说的话,也为接下来要做的举动。
她上前两步,有些颤抖地伸出手,握住他垂放在一侧的手掌。
季骄阳没有甩开她。
他只是身形有点僵硬,被她覆住的手掌微握成拳,似乎是在隐隐地抗拒,但到底没有拒绝她的触碰,沉默地任由她靠近。
童书雪的眼眶一阵发热。
她握着他的手,站立在他的身旁一侧,缓缓垂下头,倚靠上他的胸膛。
季骄阳的身体绷紧了。
但他还是没有拒绝。
熟悉的气息在顷刻间包裹住她,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暖和些许外露的凉意,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好想抱住他。好想亲吻他。
好想……得到他的安抚与宽慰。
“外面……是不是很冷……”她轻声询问。
又因为害怕他不回答造成冷场,而故意把末尾隐在了呢喃里,这样一来,即使他不说话,她也可以当成是她自己在咕哝,减少一点被他无视的心痛和尴尬。
幸好,季骄阳虽然沉默了一段时间,但终究还是开口了,低低应话:“还好。”
顿了顿,又像是觉得这两个字太过简洁,加了一句:“……只是风有点冷,我跑了一圈,还挺热的。”
童书雪微微笑了,虽然因为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她又没有出声,使得他无法知道她的反应,但已经够了。
这样和他与往日无二的互动,足够带给她全部的勇气和决心。
她松开手,环上他的腰间,抱住他,埋首进他的怀里。
然后,不顾他略微僵硬的身体,轻轻启唇,呢喃。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时的情景吗?”
从六岁那年初见开始,她徐徐缓缓地把一切都和他道来。
她不能在第一时间开口说话的原因;
她父亲的病逝,母亲的跳楼,一夜之间崩塌的家庭;
以及,她在某种心灵程度方面的病态。
“……也许你会觉得我说得夸张,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的笑容,就会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充满了莫名的安心和平稳……”
“……你对我真的很重要,很重要,但我当年……也只是……利用你。我——是很亲近你,但是——是有原因和……目的地亲近,之后也一直都把你当成我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