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国家艺术剧院里的演员在市场上或许不是最红的,但专业技术拿出去吊打流量小生小花,与广受认可的一线巨星相比也毫不逊色。
最重要的在于……如果能进入国家话剧院或首都人艺,接触到京圈人物也不是问题。
方沅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后进入首都人艺剧院工作,是正经的体制内出身,跟京圈那些话剧出身的演员关系不错;不过当年她也有野心,没打算端一辈子铁饭碗,一两年后便抽身去当时正全力市场化的娱乐圈打拼。
“你之前接《十一怒汉》时没少跟我吹牛,说和京圈话剧团合作多棒,刚才拉关系的时候我就纳闷,方沅怎么会认识郦妙呢,原来她俩是师姐妹啊。”尤雅雅摇头,眼中信仰破碎,“昨天不是还自梳女,不是还拯救被压迫的同行吗?原来算盘打在这里了!三线新人的片酬去套一个体制内的演员,你真是……”
“我真是太会省钱了。”
唐湖忙不迭起身,脱下浴袍跳入温泉池。
……
“我回来了。”
那边厢,方沅急匆匆地刚到家,满心想的都是孩子,不脱外套便网婴儿房跑。
待路过客厅,才发现沙发上横躺着一个西装凌乱的男人。
“回来了?”王飞轩以为她不过出门转转,有精无彩地哼唧一声。
方沅看见他那张斯文儒气的脸,却只觉得脑子里起的不是儒家,而兵家,一群人在叮了咣啷地打架:“昨天的事……”
“行了,你又帮不上什么忙,就是被那个唐湖泼了一脸水,她神经病啊!”王飞轩骂起人来还咬着舌头,昨晚显然又去别的席上喝了不少酒。
“那你昨天到底说什么了,让她发火?”
“我——呃——”
王飞轩耳边咯噔一声,半晌才生硬道:“你以后少跟唐湖来往就行。”
他仅把这件事告诉过自家小姨兼任经纪人,菁姨跟他一条心,自然不觉得背后吐槽老婆有什么问题,当然也不敢发通稿黑唐湖,怕她闹起来,毁了他的好男人形象。
“那不行,我刚去见她了,还顺便谈了个新戏邀约。”
方沅被水疗馆的热气一蒸早已明白不少事情,冷淡地垂下眉眼:“过段时间开机,我不在家,你多照顾囡囡。”
“什么?!”王飞轩看她怀里抱着墨蓝色文件夹,拿过来翻开,大吃一惊,“《她是超人》?这部戏我也投了,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临时换角的消息?是不是唐湖又发神经?”
这回轮到方沅吃惊:“你投资了?我怎么不知道?”
两人异口同声,问出天差地别的问题。
王飞轩的声音突然弱下去:“……让菁姨参投的,没多少钱,单纯想试试水。”
方沅一把从他手里拽走文件夹:“那你也没跟我说过!”
图南影视是主投方,唐湖知情却没当面提起半个字,直到此刻,她才知道丈夫的资金流向哪里。
钱用在此处,总比包养小三让人放心,但她该放心吗?
方沅突然泄了气,又觉得可笑:谁让自己不争气呢,总比被唐湖当面挑明“你老公有钱投资也不捧你”好受,她甚至还维护自己在人前夫妻恩爱的幻想。
王飞轩怕她这副只冷笑不说话的模样,不想又发生家庭大战,低声哄劝:“我打算挣回来再跟你表功,万一这部戏赔了不是白白让你担心吗?对了,唐湖怎么会想到让你接这个角色?”
“关你什么事,我自己看的本子,自己操心就行了。”
“你看你,又不想好好沟通了是吧?你风姿凛然的官人都这么好声好气了。”王飞轩嬉皮笑脸地抱住她,用演技认错,用心逃避真正的问题,“我怕你在她手下吃亏啊,我担心她利用你。”
“被她利用,也比在家等你帮我接戏强!”
方沅用冷硬的文件夹封皮顶开他,只想着一句话:一个人,很难对没有付出心血的东西付出感情。
婴儿房里隐隐约约传来哭声。
她将滑出来的剧本页收好,转身离开:“我很忙,囡囡又在哭了,得去哄。”
第218章
空手套完一只狼, 该趁热打铁,去套另一只。
唐湖觊觎贺湘已久, 之前没见过这位影帝,但听说他早些年欠了小李同志的人情, 所以公司这边刚发出戏约,对方就满口答应说休假期间随时可以进组,但希望当面谈妥合同事宜。
双方约在一间叫“风致茶楼”的广式早茶店见面,这是贺湘自己开的店, 哪怕周一上午也有不少粉丝登门拜访, 今天特意清场歇业。
唐湖带着导演制片, 顺便抓上李若川, 七大姑八大姨们气势汹汹地进了店, 像大姐头带人砸场子。
贺湘那边人却不多, 只带了经纪人, 坐在茶楼靠里的位置等候。
唐湖刚一推门,便看见唯一坐人的长桌旁有个消瘦背影, 除了贺湘, 不会是旁人。
那位贺影帝听见声音放下茶杯,快步迎上:“我还以为就李公子光临呢, 这么多人过来,要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得多包涵。”
“不用那么麻烦。”
李若川和他简短地握了下手, 侧身介绍:“这是唐湖,你们之前还没见过吧?”
“没呢。”贺湘随意笑笑,再次伸手, 诚恳的目光望过来,“初次见面,我以前看过你的作品,这回总算见到真人了。”
“一样一样。”
唐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打量他,一次性看了个够本。
以帅出名的演员本身骨架就不可能太大,想想《妖猫传》里的白鹤少年,就得瘦到极致才有那份灵动飘逸,贺湘更是在日常中也保持纤长挺拔的身材,穿贴身的休闲潮牌也比正常男人瘦一号。
不错,很专业。
唐湖在心里暗暗点头。
贺湘现实中看起来清淡平和,等化完妆一上镜,就是让人离不开视线的明朗帅气,长相往传统形容,叫风仪秀整。
他这样专业的演员才能随时进剧组救场,比某个休假比拍戏时胖出20斤的乔乐仪不知刻苦到哪里去了。
两方寒暄一番入座,服务生挨个添了茶水,又端上几盅广式点心,清雅茶香混合手作流沙包的奶香,可见这家早茶馆子并非只卖给粉丝收智商税,平常应该也有散客。
贺湘率先破开话题:“黄妈昨天晚上才把剧本交到手上,我连夜看完的,有话就直说了——既然明远找我这个闲人救场,肯定得答应。”
他边说便看向左手边,离得最近的是他经纪人,在圈内颇有通达手段,人送外号“黄妈”。
——不是唱歌的那个黄妈,这位“黄妈”是个男人,体型富态,穿了件米杏色珍珠扣开衫,举手投足极为女性化,像岛国综艺里的男大姐。
黄妈在全场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不知是否见到了心里想见的人,才拍手赞同:“这个当然不用说!古人常讲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李公子当年仗义执言解决我们贺湘一个大l麻烦,总说找个时间正式登门感谢,您倒先来了。冲这份人情,我们义务给您跑腿都不过分!”
到底是混惯了社交场的人,一张嘴先把对方捧到天上,仿佛要给救命恩人捐肾,然而话锋一转,还是绕回到钱的话题。
“义务……”李若川当然听得懂这句以退为进的客气话,刚想开口,却被某个懂装不懂的黑心投资商打破套路。
唐湖兴高采烈的一拍桌子:“黄先生不愧是江湖中人,果然豪爽!你都这么表态了,我也敢保证,既然是义务劳动,那拍摄期间贺湘的食宿费全包我身上。”
“嗯……?!”
黄妈肉嘟嘟的脸蛋一僵,假仗义的话说多了,还真不能立刻破她套路。
唐湖没真想让圈内前辈义务劳动,随即笑道:“我说着玩的,不过剧组预算有限,给主演开出的价位可能刚够八个数。”
——那就是一千万了。
黄妈在心里迅速得出答案,嘴角向下一撇,差点没挂住笑模样。
听话听音,甲方们通用的世界惯例是报高价给低价,例如公司招聘时说薪水在1000到5000块之间,那最终拿到手里的绝对只有1000,而不是5000。
君不见,同咖位的女演员片酬都三千万起跳了,一千万想请拿过金鞍奖影帝的男一号,要是顶级艺术片导演开价还有可能,就当少赚钱添座奖,可图南影视抛来的橄榄枝是商业片,没钱赚能叫商业吗?
黄妈又小心看了李若川一眼,见他缓缓点头,心下有数,转脸捧起唐湖的场子:“业内谁不知道图南的第一部 电影就打了个开门红,不到五千万投资拿下十多亿票房,按理说,拍戏请演员也属于投入成本,怎么还节约到我们身上来了?”
“今非昔比,物价在涨,《头号烂片》的预算放到现在连场地租金都不够,演员预算肯定要少一点。”
黄妈哼哼唧唧:“那我们贺湘的身价还跟着涨呢。”
“身价在涨,情谊也在涨啊。”
唐湖用他之前还人情的说法顶回去,空气顿时凝重起来。
“贺湘要知恩图报,我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多说一句,贺湘对我也有情谊,我同意这个价就是负了他的恩情。我们家贺湘是多少年才熬出头的?当初在横店跑连脸都不能露的龙套,一跑就是七年,大冬天往水里跳落下病根,前两天关节还疼呢。”
当年贺湘只是一介籍籍无名的小演员,虽说李若川在他被煤老板纠缠时出手解围,但书生救了受伤的狐狸,狐狸精日后回来以身相许那是《聊斋》里的段子,谁还真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
黄妈见唐湖不语,趁热打铁地报出预期价位:“我们贺湘普通串场的价格都得八个八,更何况这种救急的临时场……之前导演定的哪个?怕不是男一号开机前跑路了才找上我们的?”
话音未落,李若川轻轻皱眉:“黄二禾,你的嘴既然这么快就别当经纪人了,去地铁口说相声也饿不死。”
他不喜欢这种菜市场买萝卜似的讨价还价,太市侩,来之前就在心里估好了片酬,预期的最终成交价在四千万上下,图南内部决定的报价着实太低,但贺湘放他这么多年鸽子,也别想舒舒服服把钱挣了。
“……呵、呵呵,李公子说笑了,我哪里有那个本事,还是给我们贺湘跑前跑后的好。”
黄妈在自己的独场秀里演得有些飘,被他连名带姓地敲打一番才冷静下来,好声好气道:“我知道您几个登门拜访就是看上我们了,要不这样,像唐小姐说的,让贺湘在里面串个男二号男三号的场子,当友情出演怎么样?”
廉价合同要是一签,身价就再也抬不上去了,还不如吃个亏,用义务劳动还清李若川的人情。
“哪个演员敢接主角的戏让贺湘做配,观众看了,还不得骂导演收多少黑心钱这么糟蹋人才啊。”
“明远里能人那么多,一个主角不好找吗?”
“再好的主角也不跟李若川有交情啊。”
唐湖跟黄妈一人一句开始隔空过招,终于体会到了高手的语言艺术。
这位男大姐真是不好招惹,一张圆脸富贵和气,张口却半点不松懈,说到兴起还不忘辅助手部动作,镶嵌水钻的精致美甲差点把她眼睛闪瞎。
——唐湖出道六年都没做过粉红水钻美甲。
磨到最后,黄妈先没了耐心,将话挑明:“行,我也看出来唐小姐是非我们贺湘不可。有一说一,我能保证单单把贺湘的名字挂在主演上,不管什么片子都有五亿的票房基本盘,这份实力,就得跟身价挂钩。”
新戏的剧本两人都认真研究过,都市轻喜剧中的正剧,能把握好喜剧和证据尺度的演员屈指可数,而贺湘是其中的头一份。
这也是他有底气跟明远谈判的根本原因。
“黄先生说岔了。”
唐湖噙了口香茶:“国内市场的票房真那么好挣,那我们几个也别辛辛苦苦拍戏,带上老本儿搞投资多好。如今电影市场泡沫早散了,别说贺湘,就是我把金三奖往前数五年的所有影帝影后请出山,只要拍的是个PPT,头天票房破亿,第二天就能跳水到几十分之一。如今营销风吹的再大,也挡不住口碑传播得快,不是招牌上镀了金就能骗到人的。”
“说的有道理,人不能总吃旧家底。”
贺湘作为当事人置身事外许久,此刻突然点头捧她场子。
唐湖将茶杯放回原处,继续说:“我今天亲自过来请你,是对你和片子都有信心,难道拿一个亿才能演出好效果,后面少个零,演技就得打个对折吗?”
“自然不是……”
黄妈缓缓抱住手臂,收敛起炸毛斗鸡的架势。
唐湖适时补充:“这部戏演好了,算贺湘的成绩;演砸了整个图南兜着,保证牵连不到你们身上去。”
“黄姐,别犹豫了,总不好让人家白跑一趟。”
贺湘轻轻拍他后背,冲唐湖微笑:“反正这一年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你提供机会,别让我吃饭的手艺生疏了。”
唐湖眼前一亮:终于想通签合同了?
想打动影帝的心,要么砸下金山,要么晓之以理,娱乐圈最不认的就是感情牌,刚才黄妈如此咄咄逼人,倒显得贺湘云淡风轻,但两人绝对沆瀣一气冲外人开枪,不知为什么突然转性,抑或他们最初就打算不管片酬多少一律接戏。
如此一来,原本贺湘欠李若川一个单独人情,变成了明远靠他自降身价救场,日后双方说不定还会合作。
“我就知道你重人情。行吧,片酬的事稍后再谈。”黄妈喉结滚动一下,艰难地点了头,又拔高声音强调,“但有一桩我说在前头,贺湘在这部戏里必须是一番,平番都不行!”
早些年演艺界并不流行番位的说法,通常称之为一号二号、主角配角,这么论主要是方便作品参奖时申报主角或配角。
再后来娱乐市场日渐扩大,番位的概念便从日韩传了进来,而且并没有“男一番”“女一番”的概念,“一番”即为作品的第一主角,享尽关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