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不早，她拎着袋子溜溜达达，从大都会馆附近返回酒店。
还没走到目的地，余光突然瞥见路旁有人在吃着汉堡喂鸽子。
——在广场旁边喂鸽子，的确算是一项品味十足的娱乐活动。
梁影帝就曾经在采访时说过，他有时闷了，就直奔机场随便搭上哪班机，飞到伦敦，独自在广场上喂一下午鸽子，不发一语，当晚再飞回香港，当没事发生过。
网友纷纷感叹，觉得这才叫生活。
唐湖不知道她现在看见的这个人懂不懂生活，但知道他肯定吃的特别香。
乔乐仪双手捧着加了双份芝士片的巨无霸汉堡拼命啃，他吃一口，掰下面包喂鸽子一口，再吃一口，再喂鸽子一口。
肥肥的鸽子不怕人，就在他旁边走来走去，悠闲地啄地上的面包屑。
唐湖本来想目不斜视地过去，不料乔乐仪先一步发现她，瞪大眼睛，满脸紧张地打手势。
“嘘，我趁他们不注意溜出来吃东西，你千万别说！”
唐湖四处看了看，慢慢走过去：“……还是注意点吧，你现在的样子被人拍下来，又得上一次热搜了。”
乔乐仪穿着剪裁得当的墨蓝西装，碎发向后固定露出额头，一股华尔街精英范儿，手里拿着不合形象的廉价快餐食品，却正好带来强烈的视觉反差，拿相机随便一拍就是后现代主义摄影大品。
不过蹲在马路牙子上啃汉堡，实在不像当红男星干出来的事。
“拍就拍，我不在乎，反正又不是没被拍到过。”他满脸无所谓，看见唐湖手里提着两个袋子，“你去买东西了啊？”
唐湖坦诚相告：“以后可能会出席正式场合，我没有太多合适的衣服，正好这边的特卖会便宜，就去买了两件。”
乔乐仪眼底没有轻蔑，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个地方坐：“其实不管你穿什么都有人挑毛病，还是学我当一只自由的小小鸟，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
他有一次穿着拖鞋跑下楼拿快递，结果不知道自己住处曝光，被蹲守在那里的记者拍个正着，又上了一次头条。
那副见到快递小哥后欢脱的模样，在表情包界的流行程度，堪比发福的李奥纳多玩水枪。
“@阿敲”的网瘾，估计就是因为在现实中不方便外出给硬生生逼出来的。
“说得倒爽快，但我敢这么穿吗？”
唐湖将袋子放在旁边，坐下解释：“别说每次走红毯都有女艺人因为礼服穿得不对上头条，光是在机场的便装随意了点，被拍下来都能成为营销号的写作素材。”
她说的，便是日后能养活一票时尚博主和公众号的运营内容，这类账号专靠分析女性的穿衣打扮赚人气，男星自然也有，但关注度一向不高。
似乎在华夏的传统概念里，男人不会打扮是天经地义，也就韩流当道时红了一批靠脸吃饭的偶像。
所以乔乐仪能随便套上旧衣服下楼买菜，土出了个人风格，却不会有人追着他嘲。
然而娱乐圈对女艺人，从来都是更苛刻，被挖苦一句“时尚噩梦”都是轻的，若是女星不慎走光，被镜头恶意地拍下来，路人也不会去谴责拍摄者，而是指着照片大肆嘲笑，为多了一条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兴奋。
——在这一年的华夏，似乎没人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妥。
唐湖不奢求观众能从她邋遢的外表下挖掘出精湛演技，也不敢任性，力求先在圈子里稳扎稳打，再说以后。
“听起来你比我倒霉多了，来来来，喝冰可乐。”乔乐仪拿起食品袋里的碳酸饮料递给她，“敬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祝你以后可以牛逼到没人能对你的穿衣风格说三道四。”
唐湖一怔。
两人在网上插科打诨，比赛一样掉节操，怎么一到现实中，交谈内容就往深沉哲学的方向跑？
然而乔乐仪的声音足够低沉磁性，那句话娓娓道来时，足以窥见深厚的台词功底，将她从繁华浮躁的纽约城一下子拽入沉静古典的伦敦剑桥。
唐湖捧着高糖分饮料，犹豫片刻，抿了一口。
光知道你**，没想到你还是个文青啊？
转念一想，乔乐仪也足够有当文青的资本，连他的名字都是出自《诗经》，“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不过因为逗比上头条的次数多了，给外人的人设便固定下来。
乔乐仪继续埋头啃汉堡喂鸽子，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以前有赞助商想让我在出席活动的时候穿女装出镜，让我给推了，可以把那个牌子介绍给你。”
刚夸过你文艺，能不能把这个形象绷住了！
唐湖无奈地放下可乐：“这个，愿意赞助你的女装品牌，说实话我有点不放心……”
她的话还未说完，蓦地听见马路对面一声暴喝！
“我说怎么找不着你，二乔，给我把那玩意儿放下！”
来者是他的经纪人赵哥，生得人高马大，一看就能以一打仨，气势汹汹地过了马路往这边跑：“让你休息十分钟，结果跑这边偷吃东西，中午不是给你买沙拉了？”
乔乐仪像被班主任发现上课玩手机的学生，乖巧且不情愿地交出没吃完的巨无霸汉堡：“我饿……”
唐湖算是摸清了这位天赋型选手的性格。
换作旁人，得到一个荧幕里小小的露脸机会得开心半天，他挑着剧本满脸不情愿地嘀咕着“好想回家打游戏”，却能成为艺术片大导的宠儿。
他倒不耍大牌，不过是习惯性的消极怠工，必须被人拿鞭子在身后抽着才能前进。
——难道有演技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是的，可以！
《泡面兄弟》的剧组在纽约第五大道的大都会博物馆搭场地，这座艺术博物馆几乎是游客必到的景点，不过导演只需要在门口的广场前，拍一个两位男主初到纽约的镜头。
乔乐仪趁他们忙活的时候偷偷溜出来开小灶，此刻汉堡被没收，又被经纪人一路揪进了拍摄现场，满脸的生无可恋。
唐湖提着东西跟过去，虽然没她的戏份，也想在旁边看一会儿。
取景现场，巍峨厚重的博物馆在后方静静伫立，星条旗迎风招展，周围客流如织，还有不少游客好奇地望过来。
新手光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入戏，便要花上好长一段时间。
乔乐仪稍微补了下妆，被一群路人看猴似的围在中间，心不在焉地听费导说戏。
“‘许青’这个角色家境不错，没吃过什么苦，他却窝在最穷的公司里奋斗十年才站在这里，所以这个镜头你要演出做梦一样的虚无感，明白吗？”
乔乐仪使劲点头，还不死心地冲经纪人大喊：“你再给我吃一口，就一口！”
赵哥无情地抢走汉堡，在场外淡淡道：“拍完这场，拍完这场我就让你吃着汉堡打游戏。”
与此同时，摄像机开始启动。
“action！”
乔乐仪立刻露出一个茫然中透着欣喜的表情，冲着头顶的星条旗扬起笑容，眼底微微湿润，却没有哭。
人在怀疑自己做梦时，会掐自己的脸颊或者拼命找方法验证，他却反其道而行之。
“这是美国……”他声音变得极轻，生怕将自己吵醒，“博文，我上大学的时候没想过，窝在旧楼里写代码的时候也没想过……哈，我现在怎么来这里了？对了，公司要上市，我们走！”
说完台词，又立刻扭头看身旁的人，眼神变得坚定而奋发，向前大步迈去。
当然，另一位男主不在现场，一切都得靠他想象。
“卡！”
一条过。
唐湖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服了，真服了。”
第40章
唐湖眼睁睁地看着乔乐仪拍完戏份之后冲向经纪人, 继续穿着西装啃汉堡, 满脑子都是大写的服气。
说起来，在国内拍校园戏份的时候，他的手机惨遭经纪人没收, 灯光一打，就完美演出了被女神甩掉后的心碎迷惘。
这种特殊的入戏技巧甚至超脱了天赋范畴, 得被归纳进玄学的范畴里。
剧组在大都会博物馆前拍完这个镜头, 今天就可以收工了, 唐湖搭了顺风车一同回酒店, 省得再坐地铁。
乔乐仪坐在六人座的商务车后排, 接着啃那半个巨无霸汉堡，含糊不清地抱怨：“赵哥, 你说你刚才让我吃完再拍多好，这都凉透了。”
在他旁边, 经纪人赵哥一脸冷漠：“要是让你舒服了全组都得陪着NG一天, 我可担不起责任。”
越是不让二乔痛快，拍摄才越容易出效果, 要是允许他玩够了手机再进片场, 那简直全身写满消极怠工。
所以公司才特意换了这位五大三粗且蛮不讲理的经纪人, 以便必要时使用武力镇压。
赵哥抱着带纹身的手臂，停顿片刻又提醒：“赞助商的衣服已经到位，你回去挑一下, 这次回国得在机场出个街拍通稿, 摄影那边我也联系好了。”
这年头, 明星都把机场当时装周的秀场用，但凡在一线城市的机场露个面，都得穿得美美的发一堆通稿新闻，展示时尚品位。
然而大部分人都清楚，这类抓拍基本都是摆拍，明星们看似不经意的一张街头美照，背后都有一个包含化妆师和造型师的完整团队。
所谓随意感，也不过是精心设计出来的人工产物。
尤其是某些流量明星，出此类通稿的频率之高，几乎让路人以为该明星就住在机场地勤的员工宿舍，不然怎么天天往那儿跑？
乔乐仪作为事业正旺的演技派，也要吃粉丝经济这碗饭，亦不能免俗，该炒的还是要炒。
“麻烦……”
乔乐仪刚吃完汉堡，一张俊脸闻言垮下来：“我不是跟你说少折腾这些么，我的梦想是当一个演技派，除了出席活动的时候听造型师安排，私底下穿什么属于**，我睡觉穿什么颜色的裤衩也需要买通稿啊？”
“别碰瓷演技派，你是偷懒派的。”赵哥毫不客气地顶回去，视线一转落在唐湖身上，“你看人家，比你热爱工作，起码不会一眼没盯住就不知道跑哪儿浪了！”
跟自家艺人相比，唐湖简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又听话又勤奋，不作妖不搞事。
跟乔乐仪合作过的女演员不少，想蹭他人气炒作的有，故意暧昧勾搭的也有，赵哥就没见过唐湖表现出超过合作程度的好感，倒比老牌影后还爱惜羽毛。
这次《泡面》剧组来纽约，只能报销她自己的往返机票，经纪人便没跟来，不过即使一个人，她没戏拍就在酒店待着。
不过夸完了，赵哥又难免嘀咕：她作为新人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了，搭上乔乐仪绯闻女友这趟车立刻能在网上火一阵，难道真的不想出名吗？
“人家又没有你这样阴险的经纪人，我就是太单纯才被你骗了！”
乔乐仪掬着一把辛酸泪，向唐湖传授人生经验：“湖啊，咱们这行来钱快，但你以后出名了一定要记得勤俭节约，以前公司让我跑通告都坐头等舱，在星穹湾租300平米的大房子，结果没过几天赵哥就跟我说钱花超了，我只好拼命接戏去还债。”
——不情愿工作的结果，是又拿了华语电影三大金奖的最佳男主提名，以及佰花奖的最佳男主角。
诚然，佰花奖没有三大金奖的逼格那么高，更看重观众人气，但从那以后，乔乐仪也算够上了影帝的档次。
最重要的是，当时他出道还不足三年。
“……”
唐湖本来坐在后排美滋滋的看戏，闻言立刻收敛笑意，露出“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装逼”的慈祥表情。
又顺着经纪人的话劝道：“咱们现在拍的是商业片，曝光多一点是好事，费导应该也支持。”
专心冲奖的文艺片，票房赚了属于意外之喜，商业片却不能这么任性，多少参与者指望着这项收入养家糊口，还是需要路人的关注。
乔乐仪幽怨地扭头看她：“……你是不是被赵哥收买了？”
唐湖神采飞扬地斜飞过来一眼：“什么收买，谁不想光靠演技就被观众记住？但炒作和实力之间的界限不能划得那么分明，没有这些虚的人气和炒作，有多少人会因为一个不认识的名字掏钱买票？”
如果乔乐仪不是因为二出了境界，在网上有粉丝和话题度，他拍的那些闷到死的文艺片，能有多少票房？
道理都是一样的。
作为艺人，总不能一边嫌弃，一边心安理得的享受名气带来的好处。
“嗯……”
乔乐仪陷入沉思。
说话间，商务车已经开回剧组集体下榻的酒店，位置比较偏，但在寸土寸金的纽约城还算便宜，硬件设施稍差了一点，不过是国内快捷酒店的配置，但出来拍戏又不是享受。
唐湖跟他打过招呼，便直奔自己的房间，迫不及待地换上新淘回来的Jimmy choo高跟鞋和D&G长裙。
特卖会环境简陋，之前只是在身上比了比尺码，到底还没试过。
她的真实年龄不到二十，穿这种豆沙粉的颜色也压得住，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左右看看，点了点头。
扔在床上的手机突然连着震动几下，微信上有新消息发来。
【江雀：江湖救急！@买什么买这个号已经好长时间没更新有质量的内容了，求葫芦可怜可怜我这只招人疼的小麻雀，你到底什么时候拍完戏？】
唐湖坐在床上褪掉高跟鞋，握着手机打字。
【一口湖：没忘你的事，我今天去了一趟纽约的特卖会，买完东西还拍了不少现场照片，正好可以让这个号做一期介绍，照片记得打水印，不然到处都是盗图[文档.doc]】
【江雀：这个内容不错，但是能归纳进干货吗？】
在国外的留学生无须介绍，便知道还有这么个能白菜价买奢侈品的地方，然而国内的人会因为看了这篇文章，就真的飞到美国去淘货吗？
【一口湖：特卖会上的奢侈品虽然便宜，但一来不是当季新款，二来码数不全，不过要是发了这篇，粉丝会一种“奢侈品不过如此，在经济允许之前没必要节衣缩食买个包”的态度，传递精神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