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绅一听“结婚”二字, 默不作声,垂眸给自己倒了杯水,良久才挤出一句:“女的才几岁?”
“小盛吗?”顾爷爷想了想,“前几个月不是过生日了吗?二十四岁,二十四岁也不小了, 法定结婚年龄都过四岁了。”
“您怎么知道人家互相喜欢?”
“之前不是你说的吗?”自己的孙子一回来就跟他顶嘴,没一句是顺着的,爷爷站起身,真想拿东西抽他,“你怎么回事?呛来呛去的,她不跟你哥好,难不成跟你啊?”
顾绅:“......”
顾绅没吭声,去了趟洗手间,洗了洗手,出来时,正好瞧见盛千姿和顾珩一起从楼上阶梯下来,结束了将近一个小时的书房“相处”。
女人踩着棉质拖鞋,穿着轻薄的长裙,发丝落在巴掌大的脸上,少了平日里的明艳之气,掩唇在跟男人说话。
男人垂眸淡淡地笑。
去外面取蛋糕的齐炀也回来了,大咧咧地问:“开饭了吗?开饭了吗?”
阿姨笑着说:“没有,等你呢。”
长方形的餐桌被陆陆续续上了菜,满满一席,特别丰盛。
临江傍海,这里的人尤其喜欢吃海鲜,大闸蟹,龙虾,鲍鱼,海螺,应有尽有,怎么吃都吃不腻。
米饭和筷子摆得整整齐齐,还有些氤氲的热气,飘在空中。
盛千姿在餐桌旁找了个位置坐下,幸好,坐她对面的是齐炀。
顾绅与顾珩对立而坐。
爷爷先动筷,盛千姿才敢拾筷而起,夹了点青菜吃。
青菜太烫,低头轻轻吹了吹。
顾珩自然而然地倒了杯水给她,边倒,边问对面的人:“最近过得怎么样?边巍奕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
顾珩的声音,莫名有一种大哥的口吻。
盛千姿听到“边巍奕”三个字,眼睛动也没动,比想象中要冷静得多。
她知道,那人是边小凝的爸爸,是顾绅喜欢的女孩的父亲,也是他的病人。
原以为心里还有复杂情绪流露,直到今天,再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关于边小凝的事情。
她才发现,她早已释然了。
有些东西一旦放下,便再也激不起半点波澜。
顾绅说:“手术进行得不错,但排异反应挺大,后续能活几年,还是个未知数。”
而且,之后的人生,都要持续不断地承受体内排异反应所导致的后遗症状,不停地吃药,治疗。
顾爷爷感叹了一声:“不管怎么样,我们也做到了曾经承诺过的事。至于宜欣那孩子,过段时间我去劝劝宜欣,看看能不能照顾一下,当年的事情闹得再大,终归也是自己的亲骨肉。”
盛千姿搞不懂,为什么父亲出轨,母亲要把自己的女儿也扫地出门,难不成是中间发生了什么很复杂的事情。
她想得正入神,碗里突然被放了一块色泽鲜艳、被层层酱汁包裹住的糖醋排骨。
盛千姿愣了愣。
顾珩说:“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饭都不吃了。”
盛千姿下意识看他一眼,笑了笑,意外瞧见某人往这瞥了眼,她脸色清冷了些。
顾珩眼中藏着戏谑与玩味。
从小相处十几年。
顾珩一个眼神,盛千姿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她看了眼碗里的肉,夹起,咬进嘴里,吃下去才说:“谢谢珩总,特别好吃。”
顾珩:“好吃就多吃点。”
晚饭吃到后半程,顾爷爷来了兴致,一脸看孙媳的表情看着盛千姿,说:“小盛啊,以后你要常来,你来我这儿,我的孙子肯定就回来了。”
他说的孙子,指的是——顾珩。
她有点懵:“我?”
怎么可能。
“对啊。”
盛千姿想了想,顾绅误会不要紧,但不能让老人家也误会,不然以后很难解释清楚:“爷爷,其实我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关系。”
“什么?”顾爷爷有点儿耳背,没怎么听清,小姑娘说话声音又小,更是听不见。
顾绅放下筷子,喝了口水,冷淡的眼看向她,正准备听她再说一次,撇清和顾珩的关系。
顾珩淡淡开口:“确实不是那种关系,是我在追她。”
盛千姿:?
顾绅:“.......”
-
晚饭过后。
齐炀将他专门从高级酒楼排队订回来的蛋糕拿到桌面,插好一根根的蜡烛,“啪”一声打亮抽烟常用的金属打火机,点燃。
关灯。
老人家年纪大,经不起生日快乐歌那一套小朋友的庆祝模式。
顾珩先开口,祝爷爷身体健康,每天开心无忧,少一点烦心事。
——是最纯粹的,作为孙子对爷爷的祝福。
顾绅也很简单,只希望往后的岁月,爷爷都能与“字”、“棋”、“茶”相伴。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之茂,无不尔或承。
顾爷爷许了愿,蛋糕切成一块块,分下去。
盛千姿要管理身材,没吃多少,只拿了小小的一块,吃完才发现,她竟然是吃得最多的一个。
甜食,果然是男人的天敌。
她唇角沾上了点儿奶油,顾珩抽了张纸巾给她擦嘴。
盛千姿拿过纸巾,自己擦,无奈地说:“你太幼稚了,没必要这样。”
顾珩说得随意且轻松:“只是觉得,看到我那弟弟吃瘪,很有意思。”
“他怎么会吃瘪,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盛千姿喝口水,清了清喉咙,总算没那么腻。
顾珩盯着她精致的脸蛋,说:“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不是对自己没信心,是事实本来就摆在那儿。在他眼里,我没有任何的吸引力,就算他真的不爽,那也只是暂时的不习惯而已。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又不乐意被人夺走,我就像一个物品一样。”
顾珩不认同她的说法,“别想太多,你很优秀。”
-
深夜十点。
几人准备回去,顾珩今晚打算住在顾宅,拿出车钥匙,随便换了双鞋。
“千姿,我送你回去。”
盛千姿点了点头,跟顾爷爷说再见,便走出来。
刚巧,走在前头的顾绅回头瞥了眼,两人视线对上,她先挪开,往顾珩的方向走。
齐炀劝说:“珩哥今晚不是住在这儿吗?就让盛千姿跟我们一起走吧,免得跑一趟。”
顾珩刚想说不碍事,立马就有电话进来。
他接通电话,静静地听对面的人说。
盛千姿看着他,见他眉头紧锁,总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果然,他挂断电话,抱歉地说:“要开个视频会议。千姿,你是等我,还是先跟他们一起回去?”
盛千姿想了想,现在已经十点了。
顾珩开会保守预计要一个小时,开完载她回市区,来回要一个多小时,再回到这里最早也要零点。
她淡淡地说:“你先忙吧,我跟他们一起走。”
“也行。那......注意安全。”顾珩看齐炀一眼,拍拍他肩膀,“照顾好她。”
齐炀比了个ok手势。
盛千姿跟在齐炀的身后,走去院外,发现顾绅换了车,一辆低调豪华的暗黑色劳斯莱斯古斯特。
或者说,他一直都有很多车,平时只是习惯开那辆白色路虎。
顾绅走去副座,拉开车门,远远看她一眼。
盛千姿犹豫几秒,不想过去。
齐炀已经捷足先登走过去,坐进了副驾,还贱痞痞地说:“谢了哥们,服务那么周到,还给开门。”
话音落地,收到顾绅的一个白眼,以及巨大的“砰”甩车门的声音。
——还真是,一点都不心疼。
盛千姿松了口气,自己伸手拉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去,柔软的坐垫,狭窄的空间,让她有些不自在。
但半开的车窗,微微灌进来的夜风,吹散了她的愁绪。
车厢内安静得可怕。
如此尴尬的关系,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谈论些什么。
亦或者,大家都累了,轻缓的歌声从车载喇叭里传出,盛千姿不知道这是什么歌,只觉得旋律里有一种淡淡的忧愁。
顾珩抽空打了个电话给盛千姿,让她到了给他报平安。
盛千姿无语地扯唇笑了下。
这人,是有多不放心自己的弟弟?
难不成,他还能拐了她?
盛千姿应了声好:“知道了,到了会跟你说一声的。”
她刚挂电话。
齐炀听见,随口一问:“珩哥吗?”
盛千姿说:“是啊。”
话音一落,车内气压明显低了许多,尤其是驾驶位那边。
盛千姿撑着额头,望着车窗外霓虹闪烁的夜景,稍稍阖了阖眼。
她知道自己没心没肺,却没想到,能没心没肺到这种程度。
竟然睡着了。
还是在某人的车上。
从月亮湾开往小区的路上,会经过齐炀住的地方,开到中途,直接把齐炀放下。
车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个睡得迷迷糊糊,安安静静。
一个心不在焉,视线总忍不住往后视镜飘。
顾绅将车里的音乐关掉,顺利回到公寓楼下的停车场,他在车里待了许久,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她近在迟尺,却又离他很远。
他怕一个错误,就会像那天晚上一样,被她无情地宣告——
你已经在我即将厌恶的名单里了。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而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小心翼翼的感觉?
如果,这一切有答案,估计他早已软玉在怀。
也正是在这一刻,他的脑里,出现了“喜欢”二字。
时间接近十二点,凌晨将至。
盛千姿睡着睡着,一个低头,成功将自己磕醒。
她咬牙,摸了摸被磕到的额头,观望四周一眼,车里只有她一个人,驾驶位的引擎钥匙没拔,为了确保空气畅通,温度适宜,顾绅开了20°C左右的暖气。
盛千姿走出去,一边揉额头,一边寻找他的身影,终于在一处角落,寻到了他。
她敛着眼眸,喊了一声:“顾绅。”
男人看过来。
盛千姿:“把车关了吧。”
顾绅将钥匙拔出,车门关闭。
两人一同上去,一路都无话。
倏尔,在进电梯时,盛千姿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客套地说:“谢谢你送我回来,耽误你这么长时间。我给你转钱吧。”
顾绅:“......”
作者有话要说: 顾·被当成出租车司机·绅:无语!!!
二更也不知道啥时候,勿念。
*“如月之恒……无不尔或承”选自《诗经》
第26章 再见
电梯间的一般尺寸为六平方米,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最远不超过四米。
曾经有人统计, 一见钟情的频率高发地, 电梯遥遥领先, 能排上榜前十。
尤其是当里面只有两个人,空间封闭且狭窄。
在这幽闭的空间里,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所有的动向和情绪, 利用余光去打量他全身, 感受他此时此刻的呼吸, 荷尔蒙与肾上腺素急速飙升,直至春心荡漾。
可显然,盛千姿和顾绅同乘一辆电梯,并没有这种粉红冒泡的氛围, 只有无限的压抑与冷寂。
顾绅当然没有要盛千姿的钱。
盛千姿也不再逼近, 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直接上了八楼。
顾绅走进公寓, 关门, 换鞋, 脱外套, 一气呵成。
将客厅的灯打开。
坐进沙发, 灌了好几杯水,才渐渐冷静下来。
可握着手机的手指,依旧一点一点的收紧,直至关节隐约泛白。
沉默良久。
“呵。”
一声凉薄的浅笑从他喉中溢出,脑中不断重复回放着她刚刚说过的话。
【耽误你这么长时间。】
【我给你转钱吧。】
都开始谈钱了。
她可知道, 她在后座闭眼浅寐的时候,他盯着她的倦颜看了多久?
-
翻新过的公寓看上去顺眼许多,精致简约的黑白色调,十分符合她的喜好。
几平米的阳台上,她一直养着的两盆郁葱葱的绿萝被重新归回原位,泥土混合着底下的细叶漾满盆栽,顺着半开的围栏淌到室外,吊在半空中。
她的卧室换上了米白色的床单,上面摆放着两个柔软小巧的抱枕。
盛千姿伸手戳了戳,一侧目,瞅见当时火遍全网的《倾城绝恋》剧照竟然被挂在了床头一角,照片被精修过,有一种民国风的妩媚,入门即见。
等逛完已经大变样的公寓,盛千姿躺进沙发,真真切切地感叹了一声,眉眼透着难得的惬意。
说不惊喜是假,没想到会比预期好那么多。
大家都说,改造完自己居住的环境,会让人有一种从头再来、起步新生活的错觉。
盛千姿觉得,这不是错觉,她的生活正在一步一步 ,慢慢步往正轨。
——肉眼可见的开始变好。
盛千姿边整理东西,边发了个微信给顾珩报平安。
直接说:[我到啦。]
他似乎在忙,过了大半个小时才回:[到了就好。]
盛千姿无语地笑:[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顾珩:[你猜?]
盛千姿不想猜,每次玩这种打哑谜的游戏,她从未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