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如雪打发走司机,开门见山和季北川说:“我联系了老太太的医生,她这身体常年得住院,我可以为她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以及赡养到她去世。”
“但——”
她话锋一转,目光难掩厌恶看向季北川:“你必须依照先前我和老太太的商量的离开南城,去处我已经为你安排好。”
季北川低垂着眼,鸦羽色的长睫遮住眸底情绪。
他声线很淡:“哪里?”
“你堂叔那儿。”
“什么时候走?”
“明天。”
孙如雪看一眼季北川,少年身躯挺拔如松,她有些恍然,十多年前把那个孩子从路边捡回来时,还是个婴孩儿,居然这么快就长大了。
孙如雪心有一丝软,可一想到为赶季北川离开闹着不吃不喝的季思思,又沉了脸:“在你大学毕业以前,你的学费生活费我已经让人打在这张卡,作为交换,你永远都不能回南城。”
季北川抬了抬眼:“我不要。”
他转身离开,孙如雪以为他不愿意离开,搬出季老太太威胁:“你如果不走,老太太今天就会——”
他转头,黑眸沉沉看着她:“我会走。”
“但,不要您的钱。”
他孑然一身来季家,也不会带走一点儿。
这是他仅存的骄傲。
孙如雪愕然几秒,把卡放进手包,再三重复:“明天机票,你如果不走,我会让人停掉你奶奶一切医疗资源。”
夏风裹杂少年沙哑声音传进孙如雪耳里:“我会走。”
季北川再回到病房,老太太还是没醒过来,他和刘姨交代了照顾老人注意事项,碎碎念式的重复让刘姨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敛眉:“阿川,你这是做什么?”
季北川:“转学去外地。”
这段时间季家的变故,多少让刘姨嗅到一点儿异常,可她只是一介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说话间,季老太太竟意外醒了。
刘姨带上病房门离开,把空间留给祖孙二人。
季老太太才醒,说话也是气若游丝:“阿川,过来。”
季北川如言过去,半蹲下身伏在病床前:“奶奶。”
“是…奶奶不好,没法护着你……”季老太太叹息一声,“离开了也好,你那个妈不是什么好东西……季家……迟早会被她败光…”
“不过那个小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你走了,人姑娘一定会伤心,你得好好和人家说…别耽误了她……”
季北川缄默不言。
-
晚自习下课,陆羡鱼收拾好书包背上,跟着人群出了教室。
“陆小鱼。”少年玩味带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陆羡鱼抬眼,看见季北川靠在走廊护栏上,他穿着九中的夏季校服,红白相间的短T,黑色长裤,长身玉立,逆光而站,仿佛自带光芒,让她移不开眼。
他朝她招了招手:“小笨妞,快过来。”
分外亲昵的语调,引得旁边路过的学生三三两两八卦的笑开。
陆羡鱼有些脸红跑到季北川面前,仰头看他。
季北川连请了五天的假,两人除了微信聊天,这几天都没见过面。
头顶光束落下,陆羡鱼注意到季北川眼底红丝弥漫,眉眼难掩疲惫。
她有些心疼的问:“这几天没休息好吗?”
“还好。”季北川顺势拿过她身上的书包,松垮背在肩上,牵起她手下楼,“想去哪儿玩?”
九中是九点半下晚自习,许多游乐设施都关了门,陆羡鱼只能说:“想去江边走一走。”
季北川拦了一辆出租车,带着她上了车。
上车后,陆羡鱼盯着窗外倒退的夜景,忽然转头问他:“你怎么不骑摩托车了?”
“这么想坐我车后座啊?”他揽住她肩,凑近,耳鬓厮磨的亲昵,“卖了,你不是说不安全吗?”
“真卖了?”
陆羡鱼有些意外,那辆摩托车听林桀说就是季北川的第二个女朋友,居然舍得卖掉。
季北川:“卖了,有你就行。”
陆羡鱼弯弯唇角,没说话。
出租车在江边停下,陆羡鱼从车上下来,夏夜风带着黏湿的燥热感,吹乱她已经长及肩头的发丝。
季北川帮她理了理略乱的头发,领着人沿江边散步。
夜风夹带江面的黏湿席卷而来,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走着,谁也不发一言。
女孩子总归是敏感的,陆羡鱼停下脚步,望着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江面的霓虹灯,问季北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怎么突然就聪明了。”他还是极为宠溺的语调,亲昵揉了揉她头发,“有。”
不远处有张长椅,刚有行人起身离开。
陆羡鱼松开季北川的手,坐了下去,仰脸看着他:“你要和我说什么?”
他凝视她的眼,瞳孔漆黑,“我明天要走。”
陆羡鱼怔然一瞬,然后无所谓笑了笑:“就这事儿啊,多久回来?”
“不知道。”他说。
陆羡鱼唇角笑意收敛,琥珀色的眼瞳没有点儿温度看向季北川:“你要和我分手?”
敢信吗?
半小时前还在和她亲昵热恋的男朋友,现在和她说要走了,还说归期不定。
这他妈不是分手是什么。
“没有要分手。”季北川叹息一声,弯腰抱住她,却被推开。
陆羡鱼从椅子上起身,红眼看他:“你就是要和我分手…季北川,你说你是不是在外有别的狗了,你居然要和我……”
她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力道很重,季北川没有躲开,任由她发泄。
陆羡鱼闹腾了一会儿,情绪平复下来,杏眼红了一圈。
“为什么?”
突然就要离开。
季北川把小姑娘往怀里一带,给她擦掉脸上泪痕,温声哄道:“宝贝,别哭。”
“把我弄哭的人是你。”她打掉他的手,重复再问:“为什么要走?”
季北川牵着她手坐下,将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一告知,从季行出车祸到身世曝光,孙如雪以奶奶为要挟让她离开南城。
陆羡鱼消化完这些信息,伸手抱住他:“季北川,你还有我。”
“我可以帮你的。”
“我还有你。” 季北川重复她的话,“可宝贝,我是男人,不能靠你。”
“所以……”她抿紧了唇,仰脸看他,“必须要走吗?”
他点头:“嗯。”
陆羡鱼闭眼又睁开,推开他起身,低头凝视少年点漆似的黑眸:“我不会等你。”
“那就不等。”
“我会和其他男生谈恋爱,甚至于会和别人结婚。”
“没关系。”他起身拥住她,低头吻过她发顶,“只要你开心,我都行。”
只要她开心,他即使嫉妒发狂,也愿意祝福他。
陆羡鱼嗓子发苦,埋首在他颈窝,哑着声:“季小川,我等你,可我怕你找不到我。”
中国那么大,世界又那么大,她怕他们就在人海中走散。
他捧起她的脸,极为虔诚的吻去她眼角的泪,轻声:“那你站高点儿,能让我一眼瞧见。”
“那样,我就能找到你。”
“如果等不了了…”他吻她唇角,“那就别等了,别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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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北川第二天就转学走了,陆羡鱼也连着三天没来学校,学校里流言纷纷,皆传陆羡鱼和季北川分手了。
等陆羡鱼回校上课,向芊芊和林若也来问她,陆羡鱼没有回答。
高二下学期的周末,陆羡鱼和向芊芊一起去三中附近买教辅资料,遇见和同学出来的季思思。
季思思现在对外称是季家大小姐,无论去哪儿都是众星捧月。
她还记得上回在陆羡鱼面前丢脸的事,立马儿就和同学阴阳怪气道:“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下.贱货色也只能配野种。”
向芊芊是第一次见陆羡鱼发火,她抄起书架上的书就朝季思思砸去,还没等季思思反应过来,陆羡鱼又一巴掌扇了过去。
她本就生得极为漂亮,明艳眉眼,这段时间日益消瘦下去,五官也变得更具攻击型。
陆羡鱼沉着脸,冷眼扫过跟个疯子一样大吼大叫的季思思:“你最好闭上你那张嘴,否则,我就给你撕了。”
在向芊芊错愕目光下,赔了书店的钱,拉着她离开。
事后孙如雪找来学校,要求学校开除陆羡鱼,陆羡鱼就尤显平静,将事情全部推到季思思身上,加之那天有人作证,是季思思先出声挑衅陆羡鱼,她才会对人动手。
孙如雪理亏,离开前还对陆羡鱼骂骂咧咧,要她付出代价。
她极为淡然的离开办公室,转身就给陆行舟发了条消息告状,添油加醋说了孙如雪和季思思怎么欺负她。
陆行舟极为疼爱这个妹妹,了解事情前因后果之后,就开始为陆羡鱼出气,季氏产业一点点被吞噬。
陆羡鱼闲来无事,会关注金融新闻,知道季氏慢慢开始走下坡路。
身边人也在讨论这事,向芊芊还在她耳边念叨:“季家的江山没了。”
那天阳光很好,有点儿像她初见季北川那一天,明媚温暖。
陆羡鱼写了一个英语单词,只淡笑:“恶有恶报。”
向芊芊不懂,陆羡鱼只低头做题。
她的季小川,本该是鲜衣怒马,张扬肆意的少年。
可因为她们,一身傲骨折断,被逼的再无退路。
她没什么本事替他讨回点儿利息,可她的家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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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期末考结束后的暑假,龚巩转学去了北方,连带着林若在高三开学不久也走了。
高三开学后,陆羡鱼从文化生转为艺术生,忙碌于枯燥的文化课和次次重复的集训,身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也很少再听见有人谈论起季北川的名字。
似乎这个人离她越来越远。
高三的国庆节,陆羡鱼和向芊芊一起去了西藏旅游,路过一家纹身店时,她突然兴起想要纹纹身。
纹身店老板娘很热情的接待两人,问她要纹什么,向芊芊帮着挑选了好几个漂亮的款式。
陆羡鱼:“纹一个字母C吧。”
老板娘笑呵呵的道:“这款式简单,一会就好了。”
向芊芊在一旁没有说话,班上传闻季北川转学前就和陆羡鱼分手了,陆羡鱼这一年来也有不少追求者,可她一个都没答应。
向芊芊旁敲侧击问她:“你是不是还喜欢季北川啊?”
陆羡鱼没有回答,只是吃了一颗大白兔奶糖,继续做卷子。
等陆羡鱼纹好纹身,两人从纹身店出来时,向芊芊才知道陆羡鱼哪里是还喜欢季北川。
是从未放下过。
C是季北川名字中“川”字的首字母。
国庆收假回来,冬常颂找到陆羡鱼,说京舞的保送名额下来,首选是她,其次是向芊芊。
陆羡鱼把保送名额让给了向芊芊,选择参加艺考。
十二月,全国艺考拉开帷幕。
陆羡鱼没有报考京舞,而是报考了南舞,以专业排名第一的成绩考入南舞。
冬稚问她:“小姨,你为什么要考南舞?”
明明京舞更好。
陆羡鱼摸了摸又剪短的头发,笑着说:“我很喜欢南城。”
在这里,她遇见了他。
她想往后四年,守着这座城,等他回来。
高三寒假,去年韩国某娱乐公司筹备的女团选秀《CREATE 18》在今年才正式提上日程,陆羡鱼瞒着爸妈报名参加,然后收拾行李连夜飞去首尔。
等到冬雪和陆润之反应过来,《CREATE 18》第一次公演已经开始。
第一次公演结束后,陆羡鱼排名在前三十,而《CREATE 18》出道名额只有五个。
直到第二次公演,她以绝美舞台拿下当夜人气王,从第三十名杀到前三,成为最大黑马。
第三次公演结束后,陆羡鱼的直拍成为《CREATE 18》这档节目第一个三小时内直拍破千万的选手,也成为了C位的不二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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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北川拎着才买的药推开泛旧的防盗门,屋子里的电视正在播放前段时间的《CREATE 18》总决赛夜。
他把手里的药放在桌上,笑问堂叔陈平:“陈叔,你在看什么?”
季北川堂叔陈平是名退役军人,早年在一场维和战役中右手受伤,再也拿不起枪,就从部队离开回到北方城市开了家饭馆。
陈平望了一眼电视,打个哈欠:“你李阿姨的女儿刚在咱们家玩,看的这个国外一什么选秀,我还没来得及换台呢。”
季北川瞄一眼电视,荧屏上舞台灯光炫目,左下角一栏展出表演者名字。
——Rhea 陆羡鱼
他愣了一下。
最开始响起的是音乐前奏,全场灯光熄灭,再次亮起,底下观众欢呼呐喊。
韩语、中文、其他国家的语言,混杂在一起,吵得季北川耳膜疼。
他看见少女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全场似乎都安静下来。
他有些贪婪的看着电视机里的少女,她好像更纤瘦了点儿,染成酒红色的短卷发包裹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儿。
黑色亮片吊带上衣,身材窈窕,一双杏眼,眼线上扬,一颦一笑,比妖精还要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