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澜抬眸看她,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眼圈红红的,像个委屈巴巴的小兔子。
他心底嗤笑了声,现在怕了,躲着他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能崴脚。
大掌动作未停,可若细细看,动作确实轻柔了不少。
他细细的擦拭着肿起的部位,随后整块覆了上去。冰水浸润过的凉意让阮菱的疼痛稍稍缓解些,弯弯的柳叶眉也渐渐舒展开来。
“啧。”裴恒咂咂嘴。
“瞧瞧,如今我们大楚的太子澜也会伺候人了。”裴恒瞧着二郎腿,眯眼笑着调侃道。
阮菱咬唇,身子朝里头挪了挪,垂下来的帷幔刚好遮住了她的脸,也遮住裴恒灼灼的视线。
裴恒,当今陛下的五皇子,十五岁封为恒王,随太子出征北关,回来后就变了个性子,孟浪,风流,夜夜流连于广云坊,烟雀楼那样的勾栏瓦舍之地。偏偏他自幼养在先皇后身边,地位尊贵,又有军功傍身,无人敢非议什么。
外人只当东京城里又多了个风流王爷,可活了两世的阮菱知道,他只是求一人不得,便用万人来麻痹自己罢了。
裴澜见阮菱发呆,只当她是心里害怕,眼色不免柔和了下来,随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睡吧。晚些我差人送你回沈府。”
阮菱抗拒他的触碰,下意识偏过脸,可眼下在他手中,又不敢太明显。她唇张了张,终是没把那道拒绝说出来。
小姑娘乖巧的重新躺了回去,翻了翻身,背对侧卧着。
裴澜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后拿着巾帕站起身,食指点了点梨花木桌面:“出来。”
裴恒心领神会,撇了撇嘴,这是不让他打扰小姑娘睡觉呢。
裴时衍,你就这么护食?
第8章 送 小姑娘被欺负了
出门后,裴澜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突然冲裴恒道:“去告诉成恩伯府,若不想让他唯一的儿子外放做官,就退了与阮家的婚事。”
裴恒与他自由一起长大,他心里想什么,自然能猜到几分。可是,裴恒仍然想从太子口中听到些什么。
比如,心悦于哪家姑娘?
裴恒装傻,遂问:“为什么?成恩伯升任大理寺少卿后,虽不算拔尖,却也算勤恳,循规蹈矩,不曾犯下什么大错。”
裴澜偏头看他,清冷的眼深了深,蓦地勾唇道:“五弟,你若是想从孤口中听出什么,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说完后,裴澜径直朝外走了。
纮玉和小顾将军见自家主子走了,顿时朝裴恒福了福,也跟上了。
站在原地的裴恒怔了怔,旋即他看了看厢房里,有些好笑的摸摸鼻子,自言自语道:“你就嘴硬吧哥。”
*
众人都走后,阮菱偷偷睁开眼,她坐了起来,又侧耳听了听,确定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后,她掀开丝衾,缓缓的下了床。
脚踝处的疼痛仍牵动着她的眉头,她咬着牙,弯身穿好了鞋子。
她不能待在这儿,也不能等晚些时候东宫的人来送她回沈府。
今天只是一个意外,她不会再见裴澜,再重蹈覆辙。那样钻心的疼痛,有过一次,便够了。
阮菱扶着屋里的桌椅,一瘸一拐的出了门。
下午,日头不那么大,空气中的风夹杂着一丝水润。阮菱抬头看了看天,凭借着东京城这些年来的气候,她知道,一会儿便要落雨了。
清音还守在回廊外,姑娘已经去了快两个时辰了。她有心去找,可猎场这么大,她怕走丢了姑娘回来找不见她,索性站在原地死等。
“清音!”
不远处传到一道女子淡淡的呼唤,清音一激灵,却见自家姑娘扶着影壁自东边缓缓走着,她顿时飞快走了上去。
见她瘸着脚,清音惊呼一声:“姑娘,你这是怎么弄的呀,该疼死了!”
阮菱虚弱笑笑:“已经热敷过了,没事了。”
清音搀着她,满眼自责,语气有些哽咽:“都怪奴婢,没看好你。”
“傻姑娘,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咱们回家吧。”阮菱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
与成渝见了一面,彼此都感觉良好,他没有嫌弃如今的阮家,想必婚事也必定会顺利,那么到时候她便可堂而皇之的求夫君帮助她母亲了。
此行也不算一无所获。
那厢清音却瘪了瘪唇,心里拧成一团麻。她小心扶着阮菱一点点走着,不一会儿,似是想到什么,她又弯唇笑了笑:“姑娘,是成大人照顾得您么?”
清音有心调节气氛,可不想正戳进阮菱的心窝子里。
她胸腔一涩,瞬息疼了疼,抿唇道:“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清音顿时缄了口。看姑娘的神色,想必应该很厌恶那个人。
两人走了一刻钟才走到宫门口,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乌云密布,雷潮翻涌,风一下子就凉了下来。
马上就要落雨了。
清音的目光在各色马车中扫着,黑色的,青色的,家家户户的都有仆人值守。可那么多辆马车里,她却始终没发现沈家的马车。
马车呢?怎么就不见了呢!这宫门还没关,也没到宵禁,马车怎么就没了呢?!
阮菱目光也扫了一圈,越看越心惊,待到最后那点心惊渐渐演变成心凉。
她嘲讽笑笑,姨母当真是厌恶她到了极点,连辆马车都不肯给她们留下。
大业宫离沈府好几条街巷,不说此刻下着泼天暴雨,便是晴朗时节,她们两个女子便是走到天黑也走不回去。
好啊!好!
一盏茶的功夫,宫门前的马车已所剩不多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筹莫展之际,身后传来道醇厚明快的声音,伴随着脚步,一晃那人已站在眼前。
裴恒大老远见她二人踟躇不走,便知府宅内斗,没了马车。
他挑眉笑:“四姑娘这朵娇花受了伤,可怜见儿的,不如让本王送你回府,可好?”
清音听不得这调侃的话,连礼都忘了行,登时护在阮菱身边,眼眸瞪了瞪。
阮菱垂眼,弯身行了礼,随后低责一声:“清音,不得无礼,快见过恒王。”
清音咬了咬唇,不情愿的也行了个礼:“恒王万福。”
裴恒丝毫不介意她的无礼,反而是拿扇子点了点她的发顶,笑道:“诶,这就对了么。看你主子多聪明。”
阮菱看着裴恒,修长的眉毛下,张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眼尾狭长,带着淡淡的红晕,他总是笑着,眼底像呈着一碗桃花酿一般,醉倒了不知多少贵女的心。
风雨欲来的时候,人的感观总是很清晰。
就像此时,裴恒似笑非笑的看着阮菱,任谁看,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都盛满了情意。手执折扇,风吹起他衣袍一角,随风鼓动,静静的站在那儿,便芝兰玉树般,如天神俊美华贵。
可阮菱却知,恒王那不离手的扇子是一位女子所赠。多年来,他一直留着,不曾忘怀。
所以啊,和这样的人同行,最安全了。
阮菱微微勾唇,笑的单纯又温婉:“如此,多谢王爷了。”
裴恒摊手:“四姑娘,请。”
近卫纮夜拿出了小脚凳,随后候在一旁等阮菱等人上马车。
他抬头看了眼裴恒,眼里有一丝震惊。
能上王爷马车的女人,阮姑娘可是世间第二人。
回去的路上,天空中劈开一个响雷,随后大雨倾盆如注。
夜幕降临,已是大楚宵禁了,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天幕像是被撕裂个口子一般,狂风骤雨不停,渐渐下冒了烟。
马车行到华庭巷口时,阮菱坚持要下车。
裴恒掀开车帘,猛烈的风雨扑面而来,伴随着哗哗的雨水声,他指了指自己衣袍上的雨,问:“四姑娘非要下去?”
“是。”阮菱眼里坚定:“王爷仁心,已将我二人送了这么远,沈府人多口杂,臣女恐污了王爷清誉,也怕污了自己的名声,特此避嫌。”
“嘁,本王可还有什么清誉,本王的清誉都在广云坊呢,还用四姑娘来遮掩么?”裴恒虽是说着,却还是从一旁小几的抽屉里抽出一把伞。
“去吧。”
阮菱坚持的事儿,裴恒并不再劝,顿时嘱咐外头的清音:“照顾好你家姑娘。”
纮夜把自己的外衫披在清音身上,可清音身上还是湿透个遍。
听见里边呼唤,她急忙把衣裳还给纮夜,低垂了眼睫,匆匆道了谢,便掀开轿帘去扶阮菱。
茫茫雨夜,两道纤细却倔强的背影相互依偎着朝沈府走去。
此情此景,便是让裴恒这个万花丛中的君子也不免动容。小丫头看似表面风光,实则内里啊,需透了。这么坚强的姑娘啊,沈家大娘子可真不是个东西。
“走吧,纮夜,回王府。”
纮夜看了看那两道娇弱的身影,低头看了眼还残留着淡淡香气的衣裳,重新披好,随后架马掉头,朝相反的方向行驶去。
沈府门前,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小厮都跑去耳房躲雨了。
清音重重拍了拍门,冲里边呼唤。
雨势迅猛,铺天盖地,随着狂风到处肆虐。裴恒那边中看不中用的伞挡不住多少雨,冰凉的雨水顺着阮菱的额发往下淌。
姑娘脚上被就有伤,清音担忧她撑不住,声音也抬高了几度。
“开门,快开门!”
等了许久,里边才传来磨磨蹭蹭的脚步,小厮开门见是阮菱二人,眼里也无甚意外,语气稀松道:“是四姑娘啊,快进来。哟!怎的淋成了这个样子,德全,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姑娘拿披风!”
阮菱淡淡的看着他的做派,心里冷笑。看小厮的表情便知是沈大娘子授意的,若不然,怎会敲了这么久才来,且一点也没有惊讶的样子。
定是一早就知道。
等二人回到寿明堂西厢时,已是申时。
阮菱脸色较方才出宫时还要惨白,病弱的身子不住的发抖。本好些了的脚踝处,又隐隐作痛,疼的她直蹙眉。
清音放下东西,走到阮菱跟前,手探上她的额头,眼眸顿时一颤,已经这么烫了!
“姑娘,我先扶你去净房,然后就去找大夫。”
阮菱昏昏沉沉的,任她搀扶着走,神思开始恍惚。
好在寿命明堂里的下人周到,不管何时,府内都备着热水。
清音服侍她沐浴过后,沈老太太身边的周妈妈也到了。
外面雨水小了些,随着推门的声音,周妈妈在屏风处掸了掸身上的雨水。
她脸庞周正,虽上了年岁,可眼神精亮。只看了榻上昏睡的阮菱,心里几分明然,转头冲清音道:“小清姑娘不必担心,四姑娘是风寒,老太太已叫了大夫煎了药,待会儿送到,你仔细服侍姑娘服下,睡一觉就成。”
清音眼泪汪汪,冲周妈妈行了个礼,满腹委屈与气闷:“多谢周妈妈,多谢老太太,我家姑娘自幼身子就弱,如今崴了脚,又淋了一场大雨,做奴婢的实在心疼。”
早上王氏带着三个姑娘出门,傍晚时分,其他两个姑娘就随王氏回来了,只落下四姑娘一人未归。
听王氏口风说游玩后没瞧见四姑娘,想是先乘了马车回府,就没想太多。谁想到竟是驾车的小厮自己个儿玩心重,驾车出去逛了,这才把四姑娘落在了校场。
都在府里熬灯油一样过活,王氏打的什么算盘,周妈妈再清楚不过。
她颔首示意清音安心:“一切情况,我自会和老太太说明的,你不必担心。四姑娘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没有理由白白受了委屈。”
一句委屈,清音眼圈登时就红了。还好,还好老太太愿意替姑娘出头。
她躬身行礼:“夜深了,周妈妈回去时注意脚下。”
周妈妈深深的看了眼床上的阮菱,她自幼在沈府伺候,四姑娘的娘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对母女的命啊,太苦。
她深吸了口气,点头道:“不必送。”
傍晚,雷雨停了。东宫院内大理石板被雨水冲刷的一尘不染,透亮,映着柔和的月光,空气中的风舒爽凉快。
案上的公文堆积成山,裴澜执笔的手停了下来,眉头越皱越深,对着那张金陵递上来的公文驻了神。
纮玉进来汇报时,特地去厨房端了一碗姜汤。
殿下自校场回来后就一直在批公文,几个时辰下来,一动未动。
不知道是不是在生阮姑娘的气。
殿下谈完公事,去而复返间,那美人榻上的小姑娘早没了影子。
他把碗放在桌上,甜白釉与红木磕碰的清脆声音,惹得裴澜笔尖一顿,饱满的墨汁滴到那句“彻查私盐”上。
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闭着眼朝后靠去:“查清楚了?”
纮玉应声答:“是,殿下。下午阮姑娘在回廊处被肃宁伯家二公子陈致远堵住,陈致远意图不,不轨,被成大人救下。”
纮玉话没说完,案上的麟角狼毫笔骤然折断,一截断笔蹦到纮玉胸前,红袍上顿时染上一片黑墨。
第9章 照顾 一截白嫩细腻的藕臂搭在太子的肩……
墨笔摔成了两截。
纮玉一动不动的站着,不敢再说下去。
“哪只手碰了她?”等了半晌,案上的太子终于开口,只是那冰冷的声音夹在着寒气,像一把刀子悬在纮玉的心头。
他顿了顿:“右手。”
太子揉了揉太阳穴处,脸色阴沉似水,一言不发。
纮玉甚至觉得这屋里的光线都因案上那人的神色暗淡了几分。
良久,太子继续拿起桌上的公文翻阅着,头也不抬道:“该怎么做你知道,下去吧。”
纮玉作揖后,转过身,可脚步迈了一瞬却又缩回来。
他犹豫了半晌,不知道怎么开口时,裴澜抬眼问:“还有事儿?”
纮玉对上那双漆黑的眼,心一横,还是打算说出来,总归是阮姑娘的事儿,他说出来应该错不了。
“阮姑娘病了。”
案上的人没说话,可仅仅是这沉默,纮玉一瞬明白了主子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