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丝看着这群身材畸形扭曲、皮肤蜡黄的流浪汉,心中涌起一阵辛酸。
因为在她开口之前,听到的都是这群人在讨论今天怎么过,进不了济贫院,今天晚上该去哪挨上一晚。
白教堂旁边那栋宛如监狱的建筑物,却仿佛让他们无限艳羡着似的。
“这么说凯文没事?”几个流浪汉都真心为他高兴,“我就说他不会有事的!”
另一个流浪汉说道:“他碰上了两个城里人,估计是找到好工作了。”
格蕾丝没直说,这两个“城里人”差点送凯文去见上帝。
“他受了点伤,现在住在衬裙巷一个店主的家里。”
格蕾丝把凯文的近况和这几个流浪汉稍微说了一下,并带他们去了附近的廉价咖啡馆。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雇主此时和弗格斯探长也都穿着平时根本不可能穿的旧大衣,偷偷摸摸地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弗格斯探长压低声音,“黑市的位置应该就在白教堂附近。”
他对面的公爵大人一脸冷漠。
道理我都懂,但我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我只是过来看看格雷厄姆。”
“那你直接和他说不就行了?”
“你不懂,天天过问总管行踪的雇主多烦人啊?”
弗格斯探长:“……”
说得好像跟踪仆人的雇主不烦人似的。
弗格斯探长这种钢铁直男,当然想不到公爵大人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只以为这家伙是因为没有亲兄弟,所以格外孤独。
由此可见,公爵大人想要敲定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有格外长的路要走。
就在两个人蚊子哼哼似的说着话的时候,格蕾丝在邻桌开口了。
“你们最近有没有见过威廉?就是那个前阵子和凯文在一起的记者。”
桌子上摆着很多食物,都是格蕾丝做主点的。
因为廉价咖啡馆的老板娘怀疑他们是否有足够的钱,格蕾丝还提前付了账。
流浪汉们一边毫无形象地抓着食物狼吞虎咽,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着格蕾丝的问题。
“他上个礼拜五回来过一趟,之后就没再回来了。”
“你们知道他去哪了吗?”
“应该
是去济贫院吧?这家伙运气不赖,连着混进了两家济贫院。”
“哪两家?”
“第一家是白教堂的济贫院,另一家我就不清楚了。”
“他回来的时候,你们聊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他第一次回来的时候,问我们凯文去哪了,为什么失约。第二次回来的时候,发现凯文还是不在,他就说自己要去报警。”流浪汉龇了龇牙,“条子才不会管这事哩!”
邻桌的弗格斯探长突然有些心虚。
上个礼拜五,因为流浪汉失踪而报案的流浪汉……
他和公爵大人对视一眼,都想起了昨天在马车上的对话。
这时女服务员端着两人点的食物和咖啡过来了。
看着桌上的一堆不明物体,以及闻起来像刷锅水的咖啡,公爵大人下意识地往格蕾丝的方向看了一眼,期望自己的总管不要碰这些可怕的东西。
难道这家店的厨师是波吉亚家族的传人吗?(②)
要不是担心格蕾丝的身体,公爵大人恐怕早就在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这明显是一间炼金室,居然胆敢声称自己是咖啡馆!
格蕾丝的确没兴趣碰这些食物,她的注意力全在对面的流浪汉身上。
“这么说,他回来了两次?”
“是啊,第一次是在礼拜二回来的,第二次是在礼拜五,都是下午回来的,济贫院一般会在下午两点的时候,把待满三天的人放出去。”流浪汉打了个嗝,满足地喟叹一声,“我可很久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了。”
被公爵大人视为毒药的食物,对他们来说,却是难得的好东西。
不但如此,在快速填饱肚子之后,他们还不断地把剩余的食物往大衣里藏,连只剩下一两口的面□□都没放过。
要是伟大的女王能来这里看看,恐怕就要为自己虚假的伟大之名而羞愧。
说完这些,再多的消息,这些流浪汉也没有了。
他们每天要为自己的生存而担忧,不可能过多的注意威廉的事。
格蕾丝把购买食物找回来的零钱给他们分了分,让他们今天不至于露宿街头,然后就离开了这家让人心情压抑的咖啡馆。
礼拜五的时候,瓦伦先生还毫发无损。
这勉强算是一个好消息。
但是
瓦伦先生和流浪汉们最后说的话,却极有可能让他陷入危险。
他要追查凯文的行踪。
对此,格蕾丝内心祈祷,这个热心的记者千万不要查到任何指向凯文行踪的东西。
因为那极有可能代表着,他已经被那群穷凶极恶的匪徒抓住,送上了某个医生的解剖台。
想到这,格蕾丝赶紧离开了船坞街,往可以打车的大路走去。
“他该不会要去苏格兰场吧?”紧跟着格蕾丝走出咖啡馆的弗格斯探长怀疑地说道。
他和公爵大人对视一眼,赶紧往他在银街的住宅赶去。
于是格蕾丝到达苏格兰场的时候,就发现弗格斯探长和公爵大人坐在一起,貌似很悠闲地在喝茶——就是脸色有些发红。
“真巧啊,格雷厄姆,你怎么也到这来了?”公爵大人心里暗叹一声好险。
实际上,他和弗格斯探长抄近路回到银街,火速换了衣服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苏格兰场。
格蕾丝进门之前,两人才刚刚用手帕擦掉满头的汗……
“我查到威廉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上个礼拜五,并且他声称要去报警,所以想过来问问,那天苏格兰场有没有见到某个流浪汉过来报案?”
弗格斯探长老脸一红,“是有那么一个,还恰好被我碰上了……”
接下来的话,他有点说不下去。
作为一个警长,却对报案人的事不闻不问,即使流浪汉一向不被警局看在眼里,这事也有些说不过去。
格蕾丝却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了事实。
也就是说,苏格兰场并没有拿这个案子当一回事。
那么威廉作为一名记者,以他这个职业刨根问底的秉性,再加上凯文在他调查贫民窟的事上帮了大忙,要让他放弃把凯文找出来,恐怕是不可能的。
现在两个案子合并成了一个,为了找到威廉,确认他没有危险,或已经遇害,无论是上述哪个结果,他们都应该把黑市和那些绑架犯找出来。
格蕾丝转而又问弗格斯探长,“黑市的位置,您找到了吗?”
弗格斯探长摇了摇头,“我们发现,黑市很有可能并不是一个市场,只是一个交换信息的地方。”
他拿出一份文件,“其实黑市已经存在很久了,但我
们一直也没有找到它的位置。”
“但是——”他话锋一转,“我们根据档案室记录的口供,推测出它就在白教堂区的某个地方。”
说着,他把文件丢给格蕾丝,“你自己看看吧。”
这份文件里的口供,最早可以追溯到1836年。
其中不同的人交易的东西也有所差异,但大多数都是违法交易,不是购买违禁品,就是以低价购买走私货物,偶尔也有非法的奴隶买卖。
根据这些人的口供描述,他们并不是去某个类似集会的地方进行现场交易,而是在“树洞”进行交易的。
他们的交易方法非常隐蔽,买家会在某个机缘巧合的社交场所里,得到熟人的指点,从而得知一个“树洞”的位置。
这些树洞并不一定都是树,有时还有可能是废弃的邮箱一类的东西。
买家想要购买什么东西,就要写下自己的地址,以及想要购买的物品清单对应的暗语,然后派人或亲自前往树洞的位置,将信件藏在那里。
第二天,就会有一个小商贩在他家的门口徘徊,两人会先象征性地交易一些合法的廉价商品,以暗语确认是否继续交易。
如果暗语对上了,小商贩才会真正记下买家的要求,和线人进行接洽,在合适的时间送货上门。
而且根据档案上的口供所说,这些人每次交易的时候,遇到的都是不同的人,极少出现同一个人上门送货的时候。
“他们可能各有分工,货物也藏在不同的地点。”
这才是苏格兰场迟迟找不到黑市位置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①一般周薪在一镑以上的工人,会被戏称为工人贵族,女主的父亲在开店之前,就属于这个阶级。
②传说波吉亚家族为了权势无所不用其极,家族人员非常擅长毒杀政治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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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天生演员
除此之外, 还有另一个原因,弗格斯探长不得不提及。
“你也看到了,这里很多供词上面都没有买主的姓名。上面一直在给我施压, 让我别多管闲事。”
很多违禁品的价格都十分高昂, 至少对普通人来说, 那些价格是他们负担不起的。
因此黑市的顾客, 有很大一部分,都有着不俗的社会地位。
弗格斯探长的上司不想得罪人,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现在,弗格斯探长却不得不管了。
因为仅仅从凯文的口述来讲,短短五天,就有七个人丧命, 凯文自己也是九死一生。
如果这样的事他都不管,那么做警察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案子,我一定要彻查。”
他沉吟了一声, 继续说道:“只是要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可就太难了。”
不但如此, 一旦他那位上司发现弗格斯探长在做什么,那么弗格斯探长就别指望能得到足够的人手了。
“也许我能帮上一点忙。”格蕾丝思索了一会儿,计上心来。
三个人凑在一起, 嘀嘀咕咕地商量了许久,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 公爵大人才和格蕾丝一起坐上马车, 往西区去了。
外面的路灯已经亮了, 油灯昏黄的光晕下,景物变得模糊。
在背光的暗影之下,罪恶的交易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
或许在某个废弃的邮箱里, 就潜藏着能让东区那些可怜人丧命的订单。
格蕾丝的目光在来来往往的路人身上打量。
他们是否如同自己体面的衣冠那样,有着体面的内在?
亦或者这风光的皮囊之下,住着得是一只丑陋的禽兽?
格蕾丝自己并不知道,当她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就格外忧郁。
她也不知道,和她同车的那个男人,总是时时刻刻地注意着她。
“其实你不用担心弗格斯,格雷厄姆。”
格蕾丝回过神来,不解地看向自己的雇主。
“咳,实际上……我前几天收到了一封信。”
看着面前的蓝眼睛染上了一些期待,公爵大人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那封信来自于我父亲的一位老朋友,阿诺德上校。他年轻时曾和我的父亲并肩作战,后来又被调
任去了旁遮普,担任当地英属军队的指挥官。”(①)
“但是你知道,印度那个地方实在不适合我们英国人生活。阿诺德上校在那里生了好几场重病,最近还得了严重的疟疾,三月底才刚刚痊愈。”
“这位上校要回国了吗?”格蕾丝推测道:“他要在苏格兰场任职?”
“没错,阿诺德上校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不适合再待在军队了。但他功勋卓著,不应该就这么被丢在家里。所以王室和议会一致认为,由他担任苏格兰场的局长是再合适不过的。”
“原来的局长……”
“哦,原来的局长已经六十四岁了,他完全是自愿退休的。”
公爵大人为了让自己的总管放宽心,还特意介绍了一下这位即将到任的新局长的为人。
“阿诺德上校是平民出身,最看不起贵族家的关系户,像弗格斯探长这样的实干家才是他最欣赏的下属。他这个礼拜就会到任,这个节骨眼上,弗格斯探长的那位老上司才没空管他做什么呢!”
那家伙注定会是马屁拍在马腿上,白费功夫。
格蕾丝松了一口气,“看来弗格斯探长很快就要升迁了。不过比起这个,我反而更担心明天的事……”
原来弗格斯探长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特地拜托格蕾丝假冒成国王学院的医学生,前去拜访最近名声大噪的平克顿医生。
从平克顿医生购买尸体的频率来看,他一定比普通的买家知道得多得多。
但为了避免犯罪团伙的警觉,他们只能利用这种手段套取情报,而不能把平克顿抓起来进行审问。
以往苏格兰场也审问过不少人,不然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口供可供参考。
但是每当他们审讯了某个人之后,那个人所知道的树洞就会立刻被废弃。
由此可见,这些买家时时刻刻都被黑市的人监控着,一旦发现不对,这些狡猾的狐狸就会立刻转移地点,让人根本无从下手。
所以这一次,他们只能选择打探情报,然后一击毙命。
第二天,格蕾丝找到了妓·女露茜,请她帮忙做一些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些的伪装。
露茜把她的眉毛染成了黑色,头发也换成了黑色的假发,还给她贴上了时下年
轻绅士流行的长鬓角,并用一种古铜色的粉末把她的脸型修饰得棱角分明。
这样一来,格蕾丝确实看起来比实际上大了几岁,像个二十多岁的大学生了。
给了露茜应得的酬劳之后,格蕾丝戴上高礼帽,去了舰队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