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瑾同情地望了段榕榕一眼。
段榕榕在见到她完好无损之后,脸上露出放心的傻笑,“穆总管,到时辰啦。”她蹦跳着去看昨天她留下的食盒,看了一眼就皱眉,“怎么能只吃甜点呢,大晚上的胃酸消化不了,多难受啊。”
洗着脸的穆瑾:?
你跟一个古代人说胃酸,谁理解得了啊?
好在段榕榕也知道,穆瑾已经习惯了她的疯癫之语,压根不会往心上去,就只是嘟囔了一句,然后乐颠颠地收起了盒子。
她正要去屋外倒水时,没关的门外走进来了一个人。
张明旭一踏进来就和段榕榕撞了个对眼,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谁都没想到先后退一步。
还是穆瑾从内室探出头来,一看到堵在门口的俩人,顿时一个头炸成了三个大,“一大早的,有事吗?”
张明旭阴冷的目光从段榕榕脸上移开,落在穆瑾身上时瞬间恢复一贯的恭谨,他又看了段榕榕一眼,对穆瑾道:“刚才长生轩那边传来消息,吴嫔早晨受到了皇上的训斥,被扣了半年的份例。”
嗯?
穆瑾抬起眼,和瞪着张明旭的段榕榕对视上了。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相同的两个字:哦豁。
第33章 顾太医差点就下班了,被……
即使听到了这么一个算得上好的消息, 穆瑾也没有露出明显的喜色。
她慢条斯理地用洁白的巾帕擦拭着自己的手指,连指缝间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白皙粉润的指尖映着窗外金色的朝阳,有种近乎晶莹的质感, 如画般精致养眼。
让另外两个一直用眼神打架, 一见面就气场不和的人都安宁下来,望着穆瑾的目光中皆闪过一丝痴迷。
随即在穆瑾看不见的角度,他们俩又对视一眼, 流露出相同的厌恶。
穆瑾装模作样地看着自己的手, 学着电视剧里那些漫不经心的反派口吻, “怎么回事,说说吧。”
张明旭收回目光,恭敬地垂了下头, “吴嫔昨晚称自己龙胎不安,将皇上从太和殿叫了过去。据我们的人说, 皇上一去就脸色不虞,只是碍于飞鱼卫的守护, 不敢靠得太近。”
他刻意顿了顿,还瞥了段榕榕一眼,但见穆瑾眉目不动,没有任何将段榕榕赶出去的迹象,向她靠近了几步,压低声音道:“但是传出来了一些细碎的声音,似乎皇上对吴嫔动了怒, 斥责她干涉前朝。”
“直到方才晨起, 长生轩殿内发出声响,奴才们去询问时,陛下一脸怒容地从殿内走出, 罚了吴嫔半年份例,并道如若有第二次,将让他怀疑吴嫔不配这长生轩主位。”
段榕榕听到死对头的八卦,连对张明旭的敌视都忘了,兴致勃勃地凑上来追问:“然后呢然后呢?吴嫔的脸色是不是特别精彩?”
张明旭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段榕榕等了一会儿,眼见着眉毛都要耷拉下来,穆瑾掀起眼睫,轻飘飘地投来个眼神。
张明旭道:“在皇上离开之后,吴嫔在屋内摔碎了一个琉璃盏。”
段榕榕极力绷着脸,但还是没忍住露出来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蹭到穆瑾身边,把脑袋往穆瑾颈窝里伸,想要看清她垂落的眼睫下有没有露出同样的笑意,“穆总管穆总管,你有对她做什么吗?还是老天都帮我们呀。”
穆瑾侧了侧头,一根手指点在段榕榕的脑门上,把她戳了出来,“老天有没有帮你我不知道,我知道你若是再这样没分没寸,我就将你剁碎了喂猫。”
段榕榕才不害怕她的狠话,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却也知道方才的举止对一个古代人来说太失分寸了,老老实实地站到了旁边。
她看着穆瑾浮现着些许红潮的脸颊,还暗自欣喜:穆总管看着凶神恶煞,实际上真是太容易害羞了。
实际上穆瑾还真不是因为害羞。
方才用温水洗脸时,感觉还不是很明确,此时水早该已经干了,她却觉得脸上的热度分毫未退,身上也有些虚冷乏力。
昨日撞到地面的部分也酸酸地疼了起来。
昨天晚上在外面待了那么许久,又受到了惊吓,穆瑾猜自己八成是有些发烧了。
这该死的孱弱的身体。
穆瑾暗暗骂了一声,迟钝地感受到一道针刺般尖锐的视线射在自己身上,一抬头正好看到张明旭收回的眼神。
旁边段榕榕眼神悠远而梦幻,又不知道在脑补些什么东西,穆瑾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丫头留下伺候我换衣,你先出去吧。”
这个“你”无疑指的是张明旭,他面上看不出什么,垂下眼恭敬地应是。
只是在他出门之前,段榕榕仿佛感受到什么似的,一下子从虚无状态里清醒过来,警惕地盯着张明旭的背影,直到他关上门出去。
穆瑾伸手扶了下发晕的额头:“你在看什么?”
段榕榕紧张兮兮地:“穆总管,我总感觉那个人身上有种让我不舒服的气质,阴森森的,不像在打什么好主意。”
穆瑾听得想笑,这算是小动物对危险的直觉吧?
她嗤笑一声,“既然知道,就别往人家身前凑合,小心被人卖了还对别人感恩戴德。”
她的本意是提醒女主小心张明旭,谁料想这傻姑娘也不知道听懂了没,只顾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满是感动地看着她,“穆总管,你真关心我。”
穆瑾在她恨不得投怀送抱的表情上凝视了一瞬,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吴嫔的事声音大雨点小,虽然激起了后宫中的一些议论,但也没有掀起过多的风浪,据说吴嫔在皇上走后就跑到贵妃所在的栖凤宫诉苦去了。
大燕后宫无主,贵妃就是燕宫中地位最高的妃子,六宫中隐隐以她为尊。
穆瑾没有和这位贵妃直接对上过,只根据原作中的印象,知道这位贵妃生性良善,只是因为嫉妒而被原主蛊惑,做出了一些伤害女主的事,后来幡然醒悟,站在女主的身边转而对付原主。
又是一个被女主光环感化的小反派。
而穆瑾如今懒得搭理她,没想到她却和吴嫔勾搭上了。
穆瑾在心中担心了一瞬,然而想到如今的段榕榕,正乐呵呵地跟在她身边做个低微的小宫女,根本没有威胁到贵妃的理由,就算吴嫔鼓动贵妃,贵妃也没有必要针对于她。
于是这念头也就在心中过了一遍,穆瑾还是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
后天便是新岁宴了,这一天要忙活的事物可着实不少。
穆瑾带着段榕榕,在内务府与大膳房之间来回奔波,吉祥盘,消夜果盒,皇上及各个嫔妃爱吃的糕点都拟定好清单,穆瑾还亲自检查过讨吉祥意味的蜜饯食品,确定它们都摆成“五福捧寿”,“岁寒三友”,“吉祥如意”等福兆字样,挑拣出一部分送往太和殿,剩下的都留作新岁宴当天使用。
宇文睿从腊月廿六开始就罢免了早朝,一直都在太和殿看奏折与接见大臣,虽然穆瑾不明白这和有个早朝有什么区别,但是礼部尚书的意思是祖制不可废。
穆瑾将段榕榕留在内务府内,自己带着人将蜜饯送往太和殿,觐见的时候发现礼部尚书也在。
这个小老头即使是面对皇帝,也依然一副笑眯眯的和蔼模样,宇文睿对他颇为尊重,还给了他椅子坐。
“锦文来得正好,朕正和郭大人商议新岁宴的礼制事宜,你也一起来听一下,看还有何建议。”宇文睿看起来心情不错,似乎早上和吴嫔发火的那人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穆瑾身上冷而脸上热,激得脑子有些发昏,听东西也仿佛隔着一层罩子,宇文睿说话的时候她没有听清,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就见他和礼部尚书都望着自己,不由瞪了瞪眼睛。
“陛下?”
她双颊潮红,双目圆瞪,看起来实在有别于平时的可爱。
宇文睿的手放在案桌底下,在垂帘的掩映下,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玉佩,“今年乃是我大燕建国七十五载,郭大人提议,往年安排于初五的大祭,今年安排在除夕夜的子时,锦文以为如何?”
穆瑾宕机的脑子强行拨转了一下,想起来了原作中的这部分剧情。
除夕当晚,原主为了让宇文睿感受到痛不欲生的滋味,以他的名义将段榕榕骗了出来,同时被骗出来的还有男二戎锋。
原主将他们约在即将举行祭祀典礼的祠堂,使用迷药把他们迷晕,并摆成行苟且之事的情状,当苦找段榕榕而不得的宇文睿阴沉着脸,带领宫嫔大臣一起来到祠堂的之后,正好看到他们苏醒的模样。
两人百口莫辩,等待的只有帝王的雷霆震怒。
这给主角方着实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穆瑾一边回忆着,一边发散思维还真琢磨了一下这段剧情实施的可能性有多大。
然而段榕榕全然信任的笑脸先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算了,欺骗这么个傻姑娘实在没有成就感。
穆瑾拒不承认自己内心深处一丝名为“舍不得”的感情。
接着是原作中只是侍卫,而如今现实中已经成为校尉的戎锋,想了想他那身古朴凶器般渴血深沉的气势,觉得这时候拿迷香去对付他可能死的会是她自己。
她在这想得起劲,宇文睿也看着她的脸色几经变换,开口时反而带着一丝笑意,“锦文?”
“是,陛下。”穆瑾猛然回神,做出一副自然的模样回道,“奴才以为甚好,除夕之夜祭拜先祖,更加能展示出陛下对于诸位先祖的尊敬,为天下百姓做出表率。”
“锦文果然甚得朕心。”宇文睿道。
他又抓着穆瑾问了些新岁宴的准备事宜,上一次被这么详细地询问还是百花节的时候,那时穆瑾业务尚不熟练,许多回答都是参照着原作勉强回应,而这次穆瑾事事亲为,无论宇文睿问什么,都从容应对,滴水不漏。
这不但让宇文睿面露满意,一旁的礼部尚书的笑意也更深了些。
后来他们两个被同时放走,被叮嘱了些今年的新岁宴关系重大,万不可掉以轻心之类的话。
出了太和殿的大门,冬日蜜金色的暖阳照射在穆瑾白皙得有些过分的脸上,让她在大殿中憋闷昏沉的大脑略微清醒了一些。
她刚要抬腿回内务府,一转身看到礼部尚书笑容满面的脸正在自己旁边。
“……”这股莫名丈母娘打量女婿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郭大人,还有事吗?”穆瑾声音略有些哑,“如若没有要紧的事,奴才这儿还有些要忙的,就先告辞了。”
“没事,没事。”礼部尚书笑眯眯地道,“只是想问问穆总管,在新岁宴上,是否准备了栗子糕?吾家孙儿贪嘴,就好这一口。”
听到这话,穆瑾又想到戎锋和她说的,小时候因为吃糖太多而长了虫牙,从此对甜食敬而远之的事,忍不住在眼底浮现出几丝笑意。
随即意识到自己对剧情人物产生了不该有的情绪,立刻又板起脸,“戎校尉的喜好,恕奴才无暇顾及了,还望郭大人提醒他,为了以防奴才的备品不合口味,还是饮食自带吧。”
她的一切变化都尽收礼部尚书眼底,小老头也不生气,仍是笑道:“我会为穆总管转告的。”
穆瑾被他笑得瘆的慌,干笑两声,借口还有事,急忙转身走了。
一想到这礼部尚书是戎锋的外祖父,她面对他时就总是有些不自在。
何况自从出现过女主被人骗走的事之后,她对留段榕榕一个人在内务府这件事总有些心理阴影,紧赶慢赶地赶回去,待看到段榕榕有一搭没一搭地整理东西之后,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穆瑾不在,段榕榕干活也没什么力气,正一边心不在焉地整理,一边分心抬头去看门口,穆瑾的身影刚刚出现,她就开心地一把扔掉手里的东西,蹦蹦跳跳地跑到了穆瑾身边。
在穆瑾震惊的目光下,方才被段榕榕拿着记录些什么的毛笔,像个风车一样,在半空中旋转几圈,啪叽一下落到了一个青尊琉璃花瓶上。
给上面的花卉画上了一大片墨点。
“咳,咳。”
段榕榕自知惹了祸,也不敢再粘着穆瑾,连忙跑过去清理花瓶,眼角余光瞥见穆瑾向自己走来,老老实实地立正站好,低头挨训。
穆瑾伸手扶了下更晕的额头,“你这毛躁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一点。”
段榕榕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疲惫,担忧地抬头去看她,“穆总管,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八成是被你气的吧。”穆瑾没好气地道。
她只是随口一说,料想以段榕榕大大咧咧的性格也不会在意,可是她都将段榕榕弄乱的纸张都整理好了,段榕榕还站在原地望着她,眉毛耷拉着,看起来像一只被人踹了一脚的小松鼠。
穆瑾暗自叹了口气,“怎么了?”
“穆总管……”段榕榕磨磨蹭蹭,扭扭捏捏,看到穆瑾的眼神都开始无语了,才一口气说了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笨了,不但什么都做不好,还老是给你添麻烦。”
她说着说着难过起来,“你会不会觉得,如果没有我你会轻松很多?如果一开始我没有撞到你,就不会认识我,这样你会开心很多?”
穆瑾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低着头都不敢看她的女孩。
她很想回答一句,是啊。
但是看见这个傻姑娘真的十分难过,大眼睛里都蒙上了一层水雾,想到她此刻应该被各种男主男配环绕着,要什么给什么,而如今却只能依赖她一个反派,甚至因为怕被讨厌而小心翼翼。
穆瑾心里也难受起来。
傻是傻了点,女主好歹也是一个漂亮又善良的姑娘啊,那些男主男配究竟是瞎了那只眼,怎么就看不到呢?
段榕榕低着头,半晌都没有等到穆瑾的回答,整颗心都开始往下沉。
正当她沮丧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熟悉的熏香气味袭来,一只纤细秀白的手不甚熟练,甚至不太温柔地,狠狠在她的脑袋上呼啦了一把,把她的发髻都抓掉了一些。
段榕榕怔然抬眼,正看到穆瑾偏过头去,露出一只微红的耳廓。
她以袖掩住口唇轻咳了几声,声音微哑,“下次注意就好。”
听起来答非所问,然而只是简简单单的六个字,段榕榕沉下去的心脏又以火箭直升的速度迅速起飞,让她整个人都变得飘飘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