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不为自己担心,反而满是担忧地看向自己的目光,穆瑾心里动了动。
“傻丫头。”穆瑾叹了口气,“听闻贵妃那日半夜前往太和殿了?她和陛下说了什么。”
她刚回来的那晚,贵妃从太和殿中被训斥的事不是秘密,因为贵妃出来时的神色步态都能显示出来,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宇文睿,李连,段榕榕三个人知道。
李连不必多说,段榕榕的存在十分微妙,宫中已经开始传言,是皇上因为嫉恨段榕榕,才将她从穆瑾身边剁了过来。
也有人想起段榕榕正是上一届百花节魁首的得主,寻思皇上惦记起她来,这是要飞上枝头了。
总而言之,也没有人敢去询问段榕榕。
想起那一晚贵妃吃瘪的画面,憋了好久的段榕榕终于找到了能够倾诉的口子,双眼发光,绘声绘色地向穆瑾描述了一番。
“朕想要一个人,还需要得到你的同意吗?”段榕榕拉长眼角,压粗声线,学着当时宇文睿回复贵妃的话语,笑得乐不可支,“穆总管你是没看见,贵妃的脸都绿了!”
没有回声。
段榕榕的笑意僵了僵,小心翼翼地看向穆瑾。
“……穆总管,你的脸怎么也绿了?”
穆瑾被这丫头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不容易以为她有所长进了,结果做事还是这么没头没脑,看事情只看表面。
“你当皇上这是在敲打贵妃么?”她眉宇间流露出一丝阴沉,“也许的确有教训贵妃的意思,但是更重要的,他这是在借着贵妃来敲打于我。”
“敲打你?”段榕榕见到穆瑾之后就停止转动的脑瓜动了动,惊恐道,“他是知道我一定会与你见面对不对?”
“并且,我会让你将发生的事巨细无遗地告诉我。”
穆瑾认同了她的话,转身背过手,看着庭院中一株凋零的梅花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想要谁,不需要得到贵妃的同意,自然也不需要得到我穆锦文的同意。皇上他,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为了将你控制在股掌之中罢了。”
段榕榕霎时觉得自己身价飙升。
“控制我,就能威胁到你了吗?”
穆瑾感觉不太对,这语气里隐隐的激动和兴奋是怎么回事?
然而时间已经剩下不多,借故调走了太和殿所有的人,才借助让段榕榕出来还杯盘的机会出来见一面,若是耽搁得太久,即使宇文睿对此心知肚明,也难免会因为她的嚣张而动怒。
这怒火不会发泄在她的身上,但是时刻在太和殿中的段榕榕,将会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
在还没有实力与男主对上之前,她不得不顾忌着宇文睿的想法,她需要保护女主。
叫段榕榕出来,也不过是为了确定她是否真的安好,确定了之后,穆瑾就让她尽快回去了。
在临走之时,她还是怀抱着希望,对段榕榕道:“你要精心侍奉皇上,多为他考虑。”
你快换位思考一下,发现他作为一个帝王来说是多么优秀吧!
可是段榕榕眼睛闪了闪,流露出一丝感动:“皇上这么对你,你却仍然对他忠心不二,穆总管……你真不愧是大燕的忠贞之臣。”
穆瑾:……
段榕榕和穆瑾见了这一面,感觉整个人都开心得要飞起来了,在得到穆瑾会想办法将她救出去的承诺之后,回太和殿的路上,脚步也不是那么沉重了。
回到太和殿外,段榕榕停下了蹦跳的脚步,小心翼翼地迈步走了进去。
太和殿中,一切仍然井然有序,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产生丝毫改变。
段榕榕暗自撇撇嘴,悄悄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继续敬业地cos花瓶。
“去了这么许久,是遇见故人了吗?”
宇文睿放下笔,明明没有回头,但是段榕榕清楚地听出来,这话是对她说的。
“回陛下,奴婢回大膳房去还东西,正好碰见穆总管去拿栗子糕了。”在听过穆瑾的一番话之后,她丝毫不敢小瞧这个皇帝,知道既然他问了,就一定瞒不过他。
她一脸的欣喜和天真,“奴婢好歹也承蒙穆总管亲自教诲过,好久没见到她了,就上去和她说了会儿话。”而后她眉毛一耷拉,似乎有些沮丧,“但是穆总管不太想搭理奴婢,懒洋洋地应了几声就走了。”
即使宇文睿没有回头,她也用了十成十的力度去演戏。
宇文睿哼笑一声,“的确是她的性子。”
他又打开一份奏疏,正当段榕榕松了口气,以为蒙混过一关时,又听到他喃喃自语的声音。
“也不知栗子糕那种甜腻糊嗓的东西有什么好吃,她竟这样喜爱。”
段榕榕小心地偷偷瞥向宇文睿的侧脸。
他看着奏折,威严庄重的眉眼间溢出柔和的神色,俊挺的侧脸如山峰般挺拔。
如果是原作中的女主,此时不对男主怦然心动都说不过去。
但是脱缰了的段榕榕:还好狗皇帝没有生穆总管的气。
穆瑾自知她现在刚私自出宫不久,一定正处于一些人的严密监视之下,如果她脑子正常的话,这时候再出宫一次,就无异于踩着宇文睿的底线跳踢踏舞。
然而那些人都不知道,她还有个系统。
“之前我得到的那些奖励,是不是随时都可以用?”
“当然啦。”
得到肯定,穆瑾毫不客气地让庄城将惠康盛约到了全燕京最有名的酒楼。
别人穿越都有去全京城最有名的酒楼这个情节,她也十分好奇,这个时空最好的酒楼能做得多好吃。
想到自家同样是穿越的小白菜,想着若是好吃的话,以后在走完剧情之前,抽空带她也去吃一次吧。
穆瑾之前做任务时,得到了易容卡与变声卡,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她装上这一两样buff,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变成了一个眉目清秀的文弱公子,连喉结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然而她不满意地皱皱眉,“这易容卡能换个样子吗?”
“初次使用可有一次更换机会,以后就只能用这个了。”系统道。
“可以,我该怎么改变样子。”
“你直接想象想换的样子就好啦。”
穆瑾哦了一声,努力地对着镜子开始想。
系统就看着镜子里俊秀的公子,眉毛变粗变黑,脸庞大小明明没有改变,却莫名成了又方又粗糙的感觉,脸颊上还突然冒出了一大圈络腮胡子,将她整个脸都遮得严严实实。
系统:“……”
穆瑾这次满意地点点头,开口就是声如洪钟:“就这样。”
她决定了的事,系统也没有权利阻止,眼睁睁地看着她换好了一身侍卫服,像模像样地走了出去。
……该怎么告诉她,即使换了一张粗犷的脸,她眼神里那种神光,也是无法掩饰的。
从手下那里随便要了个腰牌,穆瑾大大方方地从宣武门出去,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她有过怀疑和盘查。
系统出品,必属精品,连她自己上手去摸,都摸不出什么异常,更何况是其他人了。
而换了一副面貌,这一次走在街上也明显没有了上一次那么明显的回头率,让穆瑾对这个举动的隐蔽性更加满意。
全燕京最好的酒楼名叫留客居,地理位置也十分好找,穆瑾在约定时间刚过时赶到了店外,被早已安排好的小二接上了二楼雅间。
推门进入,她和神交已久的惠康盛面面相觑。
两人都在为对方的外貌所震惊。
穆瑾想象过这位九门提督的外貌如何,若是武官,本以为他会身高九尺,面目粗犷。
可是如今一见,却发现他面貌秀气,身形也不壮硕,反而有种书卷气的儒雅。
与此同时,惠康盛也正打量着穆瑾。
但他还没有忘记站起来将人迎过去,“穆……?”
“穆公子。”穆瑾道。
“是,穆公子。”惠康盛从善如流,“没想到穆公子竟然如此相貌堂堂。”
穆瑾挑了挑眉梢。
这种谎话你也说得出口。
两人落座,惠康盛礼貌地叫小二上来点菜。
一般这种场合,大家都知道吃饭只是顺带,甚至点了一桌好菜,最后一口没吃全部浪费的情况也不罕见,因此他就只是客气一下,让穆瑾来点。
可谁知穆瑾却仔细地询问了小二,他家都有何种招牌,每月销量第一的都是些什么菜,一一询问完毕之后,她还在心中比对了片刻,豪气地点了七八个菜。
反正也不是花她的钱。
惠康盛目瞪口呆。
从见面初始,这个穆总管给他带来的震惊也太多了。
他试探着开口:“想不到穆公子竟然会偏好美食。”
穆瑾目光凉薄,声音淡淡,“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惠康盛:……
他有些犹豫,在见到这位穆总管之前所做的所有准备,在见到她本人之后,一下子觉得都用不上了。
“穆公子说的是。”惠康盛的笑容都不那么完美了,“享用美食乃是人生的一大享受,穆公子一看就是会生活之人。”
惠康盛虽然是个武官,但毕竟也是官/场中人,即使最近被帝王猜忌,排除在了权力圈之外,说话顾左右而言他,打太极的功力还是十分优秀。
听得穆瑾眉目间浮现出几分厌烦。
她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声音里没什么情绪,但是令听的人莫名生出一阵胆寒。
“惠大人才是热爱生活之人。”穆瑾道,“若非如此,怎会连亲生妹妹病死在宫中,都一眼不曾去瞧,可见是爱惜羽毛,不愿过了病气。”
似乎没想到她会一上来就发大招,惠康盛的脸僵住了。
提到不治而死的妹妹,他脸上终于没有了笑意,脸上甚至升起了一股气愤的红潮。
穆瑾微微凛然,时刻警惕着他的发难,甚至提醒系统,一旦他发动攻击,就开启防御机制。
但是惠康盛的脸色竟然又渐渐平复了下来,不但没有发难,反而温文道:“听闻公子手腕狠绝,但是却对社妹心怀仁慈,甚至对她留下的遗孤多加照拂,实在是丈夫行事,惠某在此谢过。”
是她输了。穆瑾心道。
她还是小瞧了这些在朝堂上打磨过的人,心智之坚韧。
这时小二敲门上菜,陆续上来的美食断了两人之间僵持的气氛。
穆瑾二话不说,拿起筷子就姿态优雅地开吃。
惠康盛本以为点菜只是穆瑾的策略之一,却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在真情实感地吃菜,不由愣了一下,为了避免尴尬,也拿起了筷子。
然而他刚夹起一块醋鱼,就听见筷子搁到碗盘上的脆响。
穆瑾那张长满络腮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极具神光的眼睛里却盛满恹恹的神色。
“你费尽心思想见我一面,不是就为了请我吃顿饭的吧?”
她真的有些生气了。
之前她想过,是否这位惠大人有不得已的苦衷,才狠心抛下妹妹和妹妹的孩子,明知道她们在宫中过着怎样一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却到妹妹死去都不来见她们一面。
甚至连接济都没有。
但是近日见到了他,她只觉得见到了一个满口虚与委蛇的老油条,一点都没有惠贵人身上那种坚强和温婉。
惠康盛也放下了筷子,定定地看着穆瑾,“公子冰雪聪明,定然能看出,如今朝中风起云涌,东川不安于东方,而西羌王室的旧部在灭国后的多年仍然蠢蠢欲动。”
他说到西羌之时,仔细看了看穆瑾的脸色,可惜那脸络腮胡子实在很碍事,让他看不出什么。
他顿了顿,见穆瑾没有反应,继续道:“当今皇上雄才大略,但疑心颇重,公子多年来潜伏在他的身边,能取得如今的地位,已然十分不易。”
“但是公子应当清楚,他从未信任过你。”
许久,穆瑾从鼻腔中轻轻嗯了一声,“尽管如此,这与你何干。”
惠康盛眼底精光乍现。
他的声音骤然压低,“不知是否多年的燕国生活磨平了公子的意志,事到如今,万事俱备,公子莫非还不打算……”
惠康盛深吸口气,“……复国么?”
此话一出,席间寂静。
只剩下穆瑾点的一道白玉羊肉锅子,在桌子上冒着咕嘟咕嘟的热气。
穆瑾缓慢地移动目光,凉薄的声音凝实起来,充斥着浓郁的杀气。
“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惠康盛道:“既然我选择与公子见面,就做好了面对公子怀疑的准备,今天,我会坦言一切,望公子能够悉心考虑。”
他声音不疾不徐,没有一丝武将的粗放,反而如一个彬彬有礼的世家公子。
穆瑾以目光凝视,无声地命令他说下去。
惠康盛作揖示意。
“不知公子是否还记得,十年前因为暴露身份而被当朝处死的……前君子梅首领,白尧么?”
第59章 这熟悉的糟心感觉。
惠康盛给穆瑾讲了一个故事。
大燕如今建国七十五载, 其实还算一个十分年轻的王朝,年轻到当初跟着燕皇戎马天下的那些老臣老将们,甚至还有活着的存在。
史书大笔一挥, 以歌功颂德掩埋那些血腥杀伐的故事, 但人的记忆却无法抹去。
初代燕皇,也就是如今皇帝宇文睿的祖父,是个雄才大略的帝王, 老臣们心甘情愿地跟着他, 为他的江山铺路, 也均在成功后得到了阖家的优待。
只是好景不长,当燕皇年老,他犯起了所有老皇帝都会犯的错。
那就是对老臣的猜忌。
彼时那些开国功臣们, 辞官的辞官,告老的告老, 都自觉地以退出朝廷的代价,换回帝王最后的垂爱, 不要对他们的子孙家眷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