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床上坐起身来,虚弱地冷笑一声,“张明旭,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等死的废物吗?”
张明旭眼睛遽然亮了一下,他回过身看向穆瑾,充满不可置信的惊喜:“锦文,你……”
我,我再不说话,反派主线都要被你走了。
穆瑾在心中暗道。
她看着张明旭仿佛要喜极而泣的表情,感到有些微妙的感动。
这个原本的小弟,不知道什么时候长歪了,就被她毫不犹豫地扔到了一边,但是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居然又长了回来,而且比原来还要忠心。
哪怕不知道真假,这也是穆瑾唯一能够抓住的机会,不能放他去捣乱。
“你过来。”在张明旭充满期待的眼中,穆瑾轻轻地开口,“给我点吃的,再给我准备纸笔。”
张明旭用力地点头,眼里闪着清晰的湿意,他走过来,为穆瑾打开了食盒。
安抚好暴走的张明旭,穆瑾看似厌倦,实则迫不及待地接过了饭碗,当第一口食物进入胃里的时候,她差点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但是为了不崩人设,她还是满脸苍白,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下去。
啊……差点就成为第一个被饿死的宿主了。
张明旭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东西,眼睛眨都不眨。
以她的骄傲,必然难以忍受这种折辱的生活,连吃东西都如此勉强,若是自己再来得晚一些,恐怕……
张明旭恨恨闭了下眼睛,强自将自己的假设给踢了出去。
他待穆瑾吃得差不多了,才轻轻出声,仿佛怕稍微大点声音就会刺激到她一般。
“今日未带纸笔,你尽可吩咐于我。”
……
陌生的俊秀太监接过了给穆总管送餐差事,水合宫其他伺候的宫人自然都松了口气。
他们心照不宣地继续做手中的活计,同时关注着殿中的动静,不出意外的话,又要响起……响起……
修剪花枝的都快给花剪秃了,都没有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几个宫人不由凑到一起,叽叽咕咕地议论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穆总管竟然没有为难这个小太监?”
“八成是饿得狠了吧,穆总管那么瘦弱的身子,怎么经得起那么多日禁食。”
“我看是穆总管睡过去了,那公公不敢吵醒她,又不敢走,就那么停在那了,一会儿待穆总管醒来……”
这个小太监的话还没有说完,殿中就传来了他们等待已久的声音。
伴随着杯盘碎裂的声音,方才进去的小公公好一会儿没有出来,再出现的时候,一身颇为狼狈,不但带着打翻的菜汤,衣服上还有几道被划开的口子。
“你们看,我怎么说的来着。”方才最后发言的小太监说道。
“穆总管真是越来越凶残了。”一个小宫女叹息道,一副颇为心疼的样子,“但是好端端一个人,突然被皇上囚禁在这里,恐怕谁都……”
“别说了!”另一个宫女打了她一下,“你不要脑袋啦?”
她看着眼眶发红,仿佛刚才受了委屈的张明旭,露出些许梦幻的表情,“这个小公公长得真俊……穆总管也真下得去手。”
说着张明旭就路过了他们,看他们一个个都一脸同情,回了一个弱弱的笑容。
“这送膳真不是个轻松的活计。”张明旭语气里还有点害怕,但是脸上浮现出坚强的神色,大无畏地道,“以后大家也不用辛苦了,就由我来吧。”
几个宫人浑身一震,看着张明旭的目光和看着拯救世界的英雄没什么两样。
张明旭又笑了笑,脚步虚浮地抱着杯盘残渣离开了。
为了不让外面的人怀疑,穆瑾在吃完后还是如往常一般,随手摔碎了装菜的盘子,为了表示没有对张明旭特殊对待,还把菜汤泼了他一身。
确定不会露出什么异样,她才放张明旭离开。
看着张明旭的背影,穆瑾放松地向后面一靠。
“啊……”她对系统叹息,“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到吃饱的感觉是这么美好。”
系统:“看你这点出息,你对人生的追求已经降格到吃饱就行了吗?”
“哪里的话。”穆瑾爬起来,“我不是敬业地又开始走剧情了吗?一边让张明旭去和仲如联络,一边给庄城那边传一些只有我们知道的暗语,我人又出不去,能有什么办法。”
系统沉默一下:“你真的觉得张明旭可信吗?之前你都把他赶走了,他还和徐露昭有联络。”
“就算不可信,目前也没有其它方法能传递出消息。”穆瑾回忆着张明旭对她处境的反应,“徐露昭的事,应该另有隐情,我会弄清楚的。”
系统不太相信,在它的数据分析中,有过背叛经历的人往往会更容易反水,它不明白穆瑾为什么会再次信任他。
穆瑾没法和系统解释,人和系统最大的不同,就是人的“感情”会比数据更加难控。
穆瑾看向空旷的大殿,紧闭的门窗让外面的阳光射不进来,整个殿中显得阴暗而压抑。
就如同一个精心打造的牢笼。
……
平墨陀。
边关的冬天比燕京走得更晚一些,戎锋御马在雪中飞奔,墨马银甲红缨,在雪中如一道激烈的闪电疾驰而过。
他奔到一处山坡,前面已无路可走,这才勒马停下。
边境辽阔,一轮格外巨大的红日正缓缓落下,大片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的盔甲上,融化成雪水流下。
他遥遥地望向远方,那是燕京的方向。
戎锋一个人在雪中伫立了许久,直到天边渐沉,夕阳最后一丝浓烈的光芒给整个大地镀上一层血色的光辉。
他这才策马调头,不似来时一样飞奔,而是有些京中公子游玩的步调。
待走到山下时,正碰上来寻他的军师杜尚。
“将军!”
杜尚不会武功,在这边疆苦寒之地一向难熬,他裹得跟个球一样,骑在马上颠颠地向戎锋跑来。
戎锋觉得有几分喜感,眉宇间被冰冻住的情绪也动了动,露出一丝笑意来,“何事?”
杜尚艰难地把嘴巴从厚重的毛领里□□,“山下又来人了。”
戎锋目光一凝,“走。”
他正好夹住马肚,杜尚又补充道:“表小姐似乎对来人十分感兴趣,一直在追问是什么人,军中那些大老粗,将军也知道,恐怕……”
闻言,戎锋眉目间的神色更冷了些。
“无论是什么人,一旦泄露军机,一律军纪伺候。”他冷冷地说完,一夹马肚,黑色和银色相间的身影快速向着驻扎的地方奔了过去。
剩下杜尚在身后苦笑。
“说的是容易,这世间有几个男人,能像将军你一样,美色当前却毫不动心哟。”
他叹了口气,连忙催动马儿,颠颠地跟上了他家将军。
戎锋一路毫不歇息,不消半个时辰就回到了驻地。
他在驻地前下马,随手将马缰交到来接应的士兵手中,随口问:“山下百姓在何处?”
“回将军,在将军帐中。”那士兵回答。
“表姑娘呢?”戎锋又问。
那士兵风吹雨打下粗糙的脸竟然红了起来,“也在将军帐中。”
戎锋皱起了眉。
这时杜尚也赶了上来,堪堪下马的他正好看到戎锋挺直的背影,想到最近军营中发生的事,又是叹了一口气。
因为神秘人的信件,戎锋勉强地为徐露昭准备了营帐,果然在没两天之后,这位表小姐就孤身一人,满身凄凉地赶到了边疆。
一见到戎锋,她就哭诉着“表哥”,想要一头扎入戎锋怀中。
杜尚至今仍然记得他家将军的走位。
戎锋当时暴退几步,仿佛花容月貌的徐小姐是某种可怕的疫病源头,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目中,戎锋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去过疫区后留下的习惯,保持距离。”
杜尚也面无表情:当日穆公子在的时候,你就差把自己贴人家身上去了。
经过徐露昭一番悲惨的哭诉,说自己是如何为伯伯一家出谋划策,却被无情地扫地出门之后,成功引起了一波糙汉子们的同情。
唯有戎锋不为所动,只是吩咐让她住了下来,后面几乎是在刻意地躲着她。
杜尚明白戎锋的想法。
哪怕不说有穆公子这茬儿,就说这徐小姐只是和家里闹了脾气,就视十几年的养恩于不顾,转头就对徐丞相一家抱有如此怨气,这堪称白眼狼的行为,也难怪戎锋看不下去。
戎锋回到帐中,盔甲上冰冷的雪在接触室温之后迅速融化,行走之后在毯子上印下一道深褐色的水印。
徐露昭正坐在戎锋的矮桌旁,拉着来送信的人问长问短,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矮桌下,铺着的正是那张豹子皮。
徐露昭一看到戎锋回来,连忙露出温婉端庄的笑容起身,语气略带撒娇地道:“表哥,你看这人,我问他是谁送来的信,他也不说,我让他把信先交给我保管,他也不给。”
戎锋眉头皱了一下,语气冷然:“你是不知道,这里是军营重地吗?”
徐露昭表情愣了愣,有些委屈地道:“当然知道,这里不是你的地方吗?”
“这里是皇上的地方,是大燕的地方,你这话,我可万万不敢当。”戎锋垂眼看了一下,这次送信的是个瘦小的老者,看到戎锋之后,有些紧张的黝黑脸庞上露出尊敬感激的笑容。
徐露昭接连被戎锋刺了两下,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她见戎锋看向老者,又道:“我跟他说了好几次,交给你和交给我都是一样的,我又不会偷看,他就是不给,那么多将士都在看我的笑话,弄得我好生没脸……”
杜尚刚进帐中就听到这么一句话,若不是他穿得厚,衣领高,恐怕这抽搐的嘴角就要藏不住了。
这徐姑娘……到底是傻呢还是不太聪明呢……
果然,戎锋本来淡漠的脸上,在听完这句话之后终于变了。
他深邃的眉宇皱成了沟壑,眸光如利剑般射向徐露昭,“这是军营,岂是儿戏!你今天要求信使将密信交予你,明天是不是就能将密信随意交给他人?成何体统!”
如今的戎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颇为潇洒的京中公子了。
他身上沉淀着尸山血海爬到顶峰的凶悍煞气,哪怕还没有发火,只是沉下脸低声喝道,也让帐中气压瞬间低了下来,充满紧绷。
徐露昭的脸立刻白了下来,“表哥,我,我只是想让老人家能早点回去……”
戎锋却已不再搭理她,亲自扶住老人的手,将他搀了起来,“老人家,你可有新要给我?”
老人家一直看着戎锋和徐露昭交流,眼中颇有几分庆幸的神色,此时见戎锋亲自来搀扶他,露出几分受宠若惊,连忙将怀中的信掏出来,亲手塞进戎锋手里才算完事。
徐露昭不服气地道:“表哥你看,这老人家也忒小心了,跟我不说话就算了,即使对你,都如此怠慢。”
戎锋的手顿了一下,接着仿佛没有她这个人一般,抬手唤人进来,将老人送出去。
徐露昭见戎锋就是不理她,心下正在焦急,待见到一直等在门口,此时进来送老人的士兵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顿时心中一沉。
怎么了,她说错话了吗?
杜尚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小声道:“徐姑娘,莫非你就没发现,那老人是个哑者吗?”
徐露昭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戎锋暂时将信收入怀中,看着徐露昭的目光,连最起码的客套都没有了,只剩下最冷漠的神色。
“表哥。”徐露昭怔怔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神态慌乱起来,“你不能赶我走!你是我最后的依靠了,我孤身一个女儿家,费尽工夫才找到你这里来,已经等于是你的人了!”
杜尚露出仿佛吞下一只苍蝇的表情,看向徐露昭的眼神明明白白地觉得她疯了。
戎锋面对想冲上来抓住他的徐露昭,只是轻微侧了下身子,就轻易地避开了她。
而徐露昭,却因为骤然失去支撑而跌倒在地上。
她从未觉得,戎锋会有这样冷酷高傲的表情。
“我只向你说这一次,”戎锋垂下眼,看着她的眼神和看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我收留你,不代表想要你,你好自为之。”
随即他对杜尚道:“徐姑娘因为思乡过度,精神失常,从今日起就不要再让她出自己的营帐了。”
杜尚听懂了,徐露昭也听懂了。
她的表情凝固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戎锋。
“你不能这么对我!”
戎锋冷漠地道:“带徐姑娘下去吧,莫要短她吃喝。”
在徐露昭还在不甘地呼喊,说着戎锋不能这样对她,可是直到她被拖出了戎锋的营帐,戎锋都没有再向她投去一个眼神。
徐露昭怔怔地回头看去,惊慌无辜的表情逐渐阴沉下来。
“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听着徐露昭的声音终于消失,戎锋捏了捏眉心,将眉宇间的沟壑揉开,低声咕哝一句:“女儿家就是闹得头疼。”
杜尚想笑又不敢笑,只好以手握拳,挡在嘴前咳了一声。
合着你老人家的心上人是位“公子”,就有立场说出这样的话了是吧。
戎锋如此情绪化的情态也只是展现了一瞬,下一秒他就变回那个骁勇善战的大燕将军,随手解下头盔和盔甲放到桌上,就着点起的油灯,展开信看了起来。
他看着前面的神色还比较正常,然而当扫到最底端的一行小字,他的表情却倏然沉郁下来。
看着戎锋的眼神越来越沉,杜尚忍不住问道:“将军,是否有何紧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