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打开了，出乎意料，一个褐发蓝眼的美貌女子走入室内，她浑身上下没有与裴冷任何一点相像的地方。
【代理人正在联机中，请稍等。】
等等，裴冷再怎么毫无人性，也是一个有机物吧？怎么可能从一个机器蹦出来？
裴冷习以为常打招呼道：“好的，父亲。”
至少父亲比“母亲”的概念还来得具象一点。
拉西维亚以传统为美德，极力推崇自然生育，特别是女omega的生育被视为一种神圣的传统仪式，王国的贵族们會特地会选在满天繁星的户外进行生产，自然生育的婴儿更被称做“星之子”，生下来就是一整个家族的继承人。
裴家却是异类，姐姐诞生自培育园的人造孕卵，弟弟才是女omega生出的星之子，所以即便长幼有序，但最后继承权是落在弟弟裴浚身上。
严格来说，裴冷没有母亲，也从未看过父亲的真貌，裴寒唯一留给她的是一小段基因码和代理人的模拟声。
【联机成功，开启代理人专用视讯，调整至代理人适用音频。】
裴冷看着对面的人缓慢入座，举止极其优雅完美，彷佛每一秒都能拆成数百帧片独立欣赏。其实父母代理人在王国贵族间广受欢迎，一个绝不会出错的生化人足以将“以身示教”发挥得淋淋尽致。
但今天的“父亲”不一样，这不是好事。
玻璃眼珠是漂亮的瓷蓝色，深棕色的发辫柔软披至腰间，一身剔透胶质般的肌肤毫无皱纹。美丽温柔的女子总是能让人放下心房，同时也是一个谈判侦查型代理人最常适用的外壳。
这不是一顿午餐，是一场审问。
代理人的眼珠像是精致的瓷器，漂亮却毫无威摄力，但当她一开口，四周的空气就有了质的变化。系统了悟，这就是古人类数据记载的：上位者的气势。
“午安。”
女子纤细的双手交叉，轻抵着下巴：
“我的女儿。”
“午安，父亲。”
少女黑发柔顺，白裙垂至脚踝，坐得规规矩矩，乖得像一只从邻居借来的猫。
“裴寒” 做了一个示意的手势，她才拿起刀叉开始享用午餐。
“我本该更早过来，但虫洞附近出现了星尘暴，耽搁了几日，不过妳看起来没事。”
女子温柔带着磁性的声音细细解释着，好似在安抚着受到惊吓的孩子。
他把话留给自己，裴冷顺从接下：“是奎雷殿下派人救了我，我应该向他表达感激。”
“—还有歉意。”裴寒温和地提醒：“殿下很自责地向我报告一切，他同意了妳无理取闹的要求，才让贼人有机可趁，导致之后一连串的劳师动众。”
裴冷没有出声反驳。
“他有伤害你吗？”
裴寒突然话题一转，似乎暂时放过了裴冷，又恢复成慈爱的口吻。
谁？奎雷？系统冷静精准的计算有点跟不上这群弯弯绕绕的有机物。
“没有，在殿下炸掉飞船引擎后，他就吓得坐逃生舱逃走了，后来才是殿下派人将我救出。”
裴冷似乎没有多想就响应，但系统还是捕捉到她心律有那么一秒的不整，彷佛再差一秒的犹豫就会被对面的人看出破绽。
“所以我才没有在银骑上找到任何痕迹？”
裴寒的声音没什么情绪，与代理人虚假冰冷的外壳倒也相配。
“有一只白鼠的盗贼在王国里流窜，哪怕是一根老鼠尾巴我也要把他揪出来。冷冷，妳会帮助父亲吧？”
他在怀疑自己。裴冷将粉嫩嫩的鸡胸肉切成一片一片，连同大脑的思绪一片片重新剖析梳理。
从开口到现在处处都是陷阱，越是简单扼要的话就越是直取急攻，不给对方认何思考狡辩的机会。裴寒在怀疑她，这八成要归功于奎雷那份“自责”的报告。
但偏偏也要感谢奎雷，他养的那只冲动行事的金毛犬已经带来了足够的讯息，再结合父亲话中唯数不多的重点，裴冷一下就拼凑出事件全貌—在自己离开后，奎雷捏造了一个不存在的小偷。
小偷，宇宙海盗，八成是万年好背锅的白鼠吧？正好裴寒最憎恨的就是白鼠，恨到能核平半个星球，只因为怀疑那里可能是白鼠残党的窝藏地，奎雷這是想請裴家人演一出大义灭亲。
一张白纸递了过来。
“吃得差不多了？特征、年龄、头发颜色、身高高度，性别分化与否……不如就从妳被劫持的那一刻到成功逃脱开始写吧。培育园的学校有教你使用最简单的纸笔吧？记得多少就写进去。”
女人完美如工艺品的手递过一支笔，稀松平常的口气就像布置一份简单作业。
手汗、笔迹、措词等……凡是经过人脑的东西必会露出破绽。
显然虎毒不食子这句谚语在裴寒这种boss身上并不适用，这下连一直看戏的系统都有些紧张了。它突然明白先前裴冷对付男主时的泰然自若，和眼前的裴寒比，奎雷根本一只卖萌哈士奇好嘛。
它赶忙从自己老掉牙的数据库挖掘关键词，想给裴冷送些可以参考的材料，最后只找到了“娇妻的小黑屋”“总裁夫人逃脱记”这种当初被系统认为有任务编写价值的古老文献。
……这要是传送过去，裴冷大概会直接用叉子把自己活生生从脑里挖出来吧？
无视脑内的挣扎，裴冷泰然自若地接下笔，室内是她安静的书写声，彷佛一切都是再理所当然不过。
系统第一次完全帮不上忙，只能给裴冷在脑内放些轻松的爵士音乐，激发她的创作灵感。毕竟哪怕是裴冷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內就捏造出一个不存在的罪犯，还必须和奎雷的口供吻合。这要是写不对就是认罪书了吧？
大概是见多了裴冷呼风唤雨的样子，如今第一次看到她收起爪牙，还不断被人按头。系统发现自己的情绪仿真程序可能是真出了bug，不断重复着一串难以理解的代码。
不在喜怒哀乐任何界定范围，但绝对是模拟某种人类的情绪。系统感觉每个程序运作都变得极为缓慢，最后全都聚焦在裴冷的动作，她在纸上写下的字，一笔一画，无比代入，彷佛都能分析出墨水的苦涩味。
裴冷没有写很久就交上去了。
裴寒只看了一眼就放到旁边。
“现在用口述一遍妳被劫持的前一秒到获救的过程。”
裴冷很平静地叙述:她一上飞船就被打晕了，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奎雷派人来救她，发现犯人坐逃生舱跑了。
裴寒没有提出疑惑，反而岔开话题：“生物热像监控仪，所有飞船的标配，它能将飞船上所有生物行踪加密上传，以防止偷渡、异星生物外逃，或是……像这种找不到凶手的飞安事故。”
裴寒平静地看着她，两人之间的长桌隔着是数光年的距离。
“飞船上有几人、在干什么、哪怕老鼠尸体的位置都能一清二楚。”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战争，裴冷一无所知，而裴寒却用代理人那双冰冷的玻璃眼珠注视着女儿，非人的异彩流光间飞驰着巨量的人脸数据，自动捕捉对比真人脸上所有变化，分析任何一丝可能泄漏谎言的微表情。
【不要抿嘴，皱眉头，松开，现在说话。】
裴冷皱眉头，一脸不解地看着裴寒：“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现在就可以立刻辨识出那个犯人的脸了。”
这的确不是一场公平的战争，在超越人类智能所想的古老电子病毒面前，最精密的人工智能连同类也称不上，不过是连脚都还没进化出来的单细胞罢了。
代理人终于移开目光，拉开两人的张力，她往椅背一靠，呈现一种轻松的姿态，几乎与人类无异：
“但奎雷殿下说他飞船的监控仪很不巧地故障了。所有数据，都没了。”
在系统提醒下，裴冷适时露出失落的表情。其实这些对裴冷来说不是难事，却也是她最不喜欢的事。她低下头，精致的盘子上是切得细碎却丝毫未减的食物，这张装饰华丽的长桌到处都藏有陷阱，偏偏用的还是最难吃的饵食。
擦亮的银叉倒映着黑发闪闪动人，裴冷想，其实变成猫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赖上一个人类，就能好吃好喝一辈子，不用留在这里说一堆浪费时间的废话。
【他应该是相信了。】
系统虽然帮着裴冷对抗代理人精密的分析能力，但自己的程序其实也被这些九弯十八拐的人类弄得有些错乱。
【不过妳是怎么对上奎雷的口供？不可能完全一样吧？】
【因为要提心吊胆的人不是我，是你的男主。我要对付的只有父亲，但奎雷眼底要对付却是两个裴家人。】
奎雷想将一切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裴冷自然能反过来利用他给自己圆谎。这场胜负的审判者是裴寒，要担心受怕的不是他的亲女儿，而是视整个裴家如洪水猛兽的王子殿下。
【谎言不在精细，而是要经得起一次次重复。】
裴冷切下最后一块完好的肉。
奎雷要确认裴冷不会揭穿他的谎言，只要让她在故事中不要有任何台词就行了，让她所有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例如裴冷从一开始就没有意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被坏人打晕了，最简单老套的故事也是最能经得起重复的考验。
“殿下很自责，他向我报告一切，表示这是他的疏失，”
裴寒再次出声，突然话锋一转：
“这的确是他的疏失，堂堂王储竟然让一个鼠辈在众目睽睽下劫走了飞船，实在荒唐，有损王国尊严。”
裴冷放下刀叉。有好戏看了。
“对了，既然恶徒一开始就在飞船内守株待兔，那殿下又是如何回去请求支援？冷冷觉得呢？”
“不是还有其他逃生舱吗？”
裴冷为这个故事补上一个完美的句点，系统的内存纪录也同步跟上。那时候裴冷明明没有要逃，却让自己发射两个逃生舱，其中一个特地竄改发射时间和地点……
【恶役千金是要对女主使坏，不是对男主阿……】
之前难得和宿主同仇敌忾，系统这下欲哭无泪，它又助纣为虐了，还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坑了自家男主。
裴寒自然听出女儿的小心思，代理人勾起一抹奇妙的弧度，似笑非笑：“原来如此，面对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也多亏奎雷殿下反应迅速、实时逃脱，才能毫发无损，回报所有情况。，
“总归是我不对，害殿下心爱的银骑机体受损严重，还麻烦父亲替我致歉。”
“也是，我会派人将相同型号的逃生舱归回给殿下，赞扬他的英勇和机智拯救了我的女儿。”
裴寒特别强调英勇两个字。
“不如就在飞船离开前的敬升礼，由父亲派人亲手交给殿下。”
“冷冷经此劫难，倒是懂事不少。”
在坑人的事上，父女俩终于言归于好。
【权势滔天，羞辱王室，男主负好感值过半，恶役千金任务进度：10%】
【捷足先登，修改剧情，女主好感值达标，恶役千金逆袭任务进度：20%】
系统瞪着两个前所未有的任务进度条，姑且不论它俩有没有那个命完成，这要是完成了，以宿主现在就这样子……
真的不会养出什么宇宙大魔王吗？
第17章 黑化 现在只要宿主大爷开心……
也许是达成了某种共识，父女俩的用餐气氛变得相当友好。
餐盘被收下去，上来的是甜点，缤纷的水果杯比正餐好太多了。早餐和午餐都没什么吃，系统也提示必须为完美的表演收尾，裴冷却怎么样也提不起胃口。
粗糙野蛮的气味令裴冷直皱鼻子，她的胃被养娇了……恩？
侍者修长的手指送上一小杯白瓷奶盅，精致的皮肤是更上好的无暇白玉色，但对裴冷来说，更美丽的是奶盅里澄黄纯美的液体。
蜂蜜。
【唉唉唉唉唉！这女主是故意的吗？裴、裴冷，控制住表情！好不容易演到现在，大boss还没下线阿……】
裴冷闭上眼睛，屏除杂念，然后专心地…….将一整罐蜂蜜淋满整杯水果上。
系统：没眼看了，先下线。
“冷冷阿。”
代理人换了一个姿势，这是在这半小时的唯一动作。裴冷勉强从自己吃到一半的金黄水果城堡抬头。
“这段时间辛苦妳了，妳一定很疲倦了。”
女子上身向前，做出一种倾听的动作，冷硬的外壳在餐桌投上一道极具有压迫性的黑影。
裴冷正专心地咀嚼嘴里的蜂蜜莓球，甜美到差点令她掉泪。
少女抹去眼角的湿意，摇摇头：“是苦，但总算回来了。”
系统乖巧地想，其实它可以调出内存的纪录，把裴冷这几天骄奢淫逸的生活通通上传给代理人。
“不用担心，很快就到家了。”
家？裴冷感觉到嘴里的甜味慢慢退去。
“你弟弟很好，回去培育园后记得和他报声平安，对了，别忘了还有殿下。”
不好的预感化作一丝苦涩，裴冷吞下最后一口甜点。
“以后就是准婚约者了，你们的婚约会在你成年礼的庆祝上宣布。“
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次也不例外，好像只要元帅大人一声令下，他的女儿就一定会转化成beta或omega，为家族戴上王室的后冠。少女心底很清楚，哪怕自己走大运成为一个alpha，裴寒也有办法让自己做一个挂名王妃。
系统不明白裴冷到目前为止的游刃有余，但对裴冷来说这只是一次很正常的“上课”，父亲就是她的老师，每一次的面谈都是一场考试，交代功课和义务，然后才是……奖赏。
裴寒安静地等待她的答案，也许这才是这场考试的最后一题。
裴冷推开餐盘，无视玻璃发出阵阵不和谐的噪音，直到将自己面前一切清空。她慢条斯理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上的污渍，莫名给人一种正要开动的错觉。
“我想要一条星链做成年礼物。”
“星链”是上层贵族最流行的成年礼。奎雷的表弟，拉西维亚的小王爵，人称玫瑰王子的施奈就在他十五岁的成年礼上，用最新型的天文观测仪展示了他的“粉珍珠项链”；天鹅绒黑的宇宙托出数千颗粉润的珍珠，每一颗粉珍珠皆是一个种满玫瑰的星球，玫瑰王子的外号由此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