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嘛,凡人的小说里可都写着专司魅惑,善蛊人心。也不知道连菀是怎么想的,偏偏躲在小小道观里打坐修炼,一点趣味都没有。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答得出来,我若报仇失败,或许会跟风姨说点你的好话。”
芙蕖:“……你说。”
连菀的眸光穿过木门,落在中庭的旱莲树上。
“我们妖精怀孕有何症状?”
芙蕖当场把嘴里的茶喷成了水雾。
坐在对面的老道长淡定地用袖子擦了擦脸。
芙蕖皱着眉头把连菀上下打量了半天,“你,你总不会是怀孕了吧。”
她像是听到天大笑话,眼里透着兴奋和怀疑。
“不止怀孕,我还生了。然后崽崽们不见了。”连菀三言两语将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描述出来。
芙蕖先是看着老道长的脸,发现对方一脸严肃。再看连菀,也觉得她不像是会开玩笑的妖。
嘴角抽搐了半天,原本看热闹的脸,顿时皱起来,竟呜呜哭起来,“我以为我虽然修行不如你,至少比你玩得开。可现在你竟然连孩子都有了,我还是只单身妖。”
连菀:“…………”
老道长:“…………”
连菀不急,等着芙蕖把戏演完。然后定定看着她。
芙蕖擦了擦勉强从眼角挤出来的眼泪,开始讲解妖怪生殖课。
连菀边听边点头,得出几个结论。
第一,妖怪不一定只能和同族交,配。天上的神仙同修眷侣,本体可都千差万别。妖精更不用说了。
说到交,配两个字的时候,老道长立马红着脸夺门而逃。
第二,花精怀孕时所化人形会像凡人一样肚子变大。其次,花精怀孕时本体的花和平时一样,按时开花,按时结果。像连菀这样在枝头孕育两百年不落的花蕾,且所化人形肚子平平者,实属少见。
第三,花精的孩子落地便能走路,说人话,跟凡人一岁幼崽差不多。待修炼至百年,方可化为成年凡人。
芙蕖讲得口干舌燥,喝了个口茶,漂亮的丹凤眼滴溜溜地转,“你那相好的到底是谁啊?”
连菀起身,“不知道。”
芙蕖一愣,“姐们,你这是谈恋爱谈了个寂寞,怀孕怀了个寂寞,然后生还生了个寂寞啊。”
连菀转身,“送客!”
陆折记得两天前他上妙莲崖时,春雨连绵心情沉重,但他的步履却前所未有的轻快。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他今天从走出妙莲观山门时觉得此话一点不假。
走到半山腰才发现自己竟然穿着道袍就下山了。若不是有沿途上山的村民向他鞠躬施礼他都没发现。
走着走着他笑起来。
呵!谁稀罕呆在晚上没电视早上喝菜汤的道观?!
呵!谁稀罕和一天到晚不怼人就难受的女人在一起呆着?
呵!谁稀罕在鬼鬼祟祟神神道道的道观多待一秒钟?
心里越想越气,下山的步伐更快了。
口袋里,红心崽戳着手指,小声说:“咱们的粑粑好像很伤心啊。”
卷毛崽扯了扯怎么都拉不直的头发说:“没有吧,粑粑下山的速度好快,我的头发都被颠得更卷了。”
永远冷酷脸的妹妹呵笑一声,“男人!口是心非的东西。”
卷毛崽放弃揪直头发,“妹你怎么知道?”妹妹似乎比他们兄弟两个懂得更多人性密码。
红心崽立马嘘了一声,三个小家伙又躲进小光球内。
陆折越走越快,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他。
“陆施主。”
陆折瞬间转身,唇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花蛇笑呵呵施礼。
陆折等着他说话。
花蛇等着他说话。
两人同时没说话,很是尴尬。
花蛇终于忍耐不住问,“陆施主,下山路远,您不着急赶路吗?”
陆折脸色一沉,“你下山做什么?”
花蛇轻松道:“哦,我家祖婆婆想吃山下的乌龙白桃糕,我去给她老人家买回来。”
陆折:“…………”
口袋里的红心崽叹气,“粑粑好像……更伤心了。”
第014章 文学城独家
商康市面积很大, 西南高,东北低。陆折开着车一路向东,妙莲崖在身后越来越远, 他的脸也越来越黑。
他把道袍脱掉放在后排, 把暖气开到最大, 仍然抵不过他心里的那抹莫名其妙的难受。
卷毛崽从道袍口袋里爬出来。小脚丫刚踩到后座皮面上就被巨大的的刹车惯性给带甩到前座后背上……
腾地一下, 卷毛崽周身升腾起光晕, 他惊慌失措坐在小光球里, 赶紧飞回道袍口袋里坐稳。
“草。”陆折一脸恼色拍了下喇叭, “高速乱变道, 活得不耐烦啊。”
红心崽皱着可爱眉头问, “妹妹,粑粑在说什么?”
妹妹崽淡淡道:“草是一种植物。粑粑大概在用这种柔弱脆弱的植物提醒那些不遵守交通规则的人类:不好好开车就会像草一样被一脚踩趴下。”
红心崽嗷呜一声,“粑粑好善良。”
卷毛崽长睫毛眨了眨, “妹,你为什么什么都懂?”
妹妹崽小短腿交叉盘好,“哥, 你为什么能从手指迸发粉色能量光束?”
卷毛崽摇摇头, “不知道。”
他们三个出生的时候便遇到了狂沙走石,漫天浑浊中, 谁也看不到, 唯有粑粑在树下守着他们。
惊慌失措中, 他们躲在小光球里冲进了粑粑的口袋。
总之, 在他们身上有好多秘密。
妹妹崽难得脸上浮现生动的兴奋光泽,小粉拳攥着,向前一伸,“没错。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未知等待我们发现。冲呀!”
陆折隐隐觉得后面有谁在说话, 叽叽叽的,像小鸡。
他稍微放慢速度,迅速往后看了一眼,发现什么也没有,拧了下眉头,继续往前开。
下了高速,车迅速开进一处古城中。
难得繁华的商康市保留了一大片古建筑,这些年政府把几十年前拆掉的古城墙重新恢复,控制建筑高度,约定建筑颜色和体量,倒也保存了些许旧时氛围。
陆折轻车熟路沿着并不宽敞的街巷往里开,越过一大排白墙灰瓦时,忽然听到一堵高墙内有人在叮叮咚咚地演奏什么。
车轮驶过,建筑的大门露了出来。
上面一层雕龙画凤的楼阁,下面三个圆形拱券门洞,正中间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三清观。
从门洞里看过去,原来是一群道士在举行法会,正装肃穆,旁边还有一群穿着道袍的人手持二胡等民乐器演奏着不知名的道音。
陆折面无表情地转过脸。
他的脑海里先是浮现今天早上那个叫芙蕖的扭腰女人,她好像就是这三清观里的。
而后控制不住地回想起那个自称祖婆婆的女人的脸。
毒舌抠唆,却又神秘地让人忍不住靠近,再靠近。
草!搞半天,好像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陆折咬着后槽牙,迅速把车开离。
还好外婆的老房子在三清观旁边三条街开外,无论听力多好,都听不到那边的声响。
陆折原先在陆家老宅有房间,在市中心的一处高档公寓也有一套房。但那都姓陆,和他无关。
陆折披上道袍,把车停好,径直朝三楼走去。
这种旧楼没有电梯,该搬走的人都搬走了,剩下的基本都是租房的住户。
好在没什么人认识陆折。他即便穿着道袍出现也无所谓。
三个小崽崽颤悠悠地坐在口袋里。不过过去几个小时,他们的小身板肉眼可见地长大了些。这口袋立马不够住,脸都挤得扁了。
外婆外公去世好多年,这房子很久没人住,一开门,迎面扑来的是厚厚的尘埃。
陆折和三个崽崽同时狠狠打了个喷嚏。
陆折一愣。
三个崽崽同时捂嘴,惊恐的大眼圆鼓鼓的。
陆折回头左右看了看,心道今天奇了怪了,总是听到些莫名其妙的声音。
这时他眸光一黯。
妈的,怎么又想起妙莲观了。
那地方邪乎诡异,他见过石依依这个“狗妖”凭空唤出一条只有在游戏里才能看到的银白巨犬,他见过只有在西游记里才有的黄沙漫天……所以在妙莲观待了两天,自己也沾染了点邪气?见哪哪诡异?
陆折决定用体力劳动惩罚自己胡思乱想。
这楼虽然看起来破旧,但房间内部母亲在世的时候装修过,大件家具也用白布遮着。只是陆折铁了心要好好干一场,所以他把道袍一脱,开始收拾。
直直天黑才把家里整理得干干净净。
他走到杂物间,原本想找点抹布来把地板再手动擦一遍,结果看到了一个吉他盒子。
他定定看了两眼,伸手把吉他拿了出来。
好久未弹,也没生熟,毕竟曾经以为这是他的命,可以为之奋斗一生,直到……
轻轻拨动琴弦,叮叮咚咚,像……琴音叮咚,像妙莲崖后山崖壁上滴落的山泉水。
陆折一脸羞愤地放下琴,从冰箱里拿出刚才冻的冰水一口灌下去。
挂在衣架上的道袍口袋里,红心崽摸了摸眉心的花瓣胎记,“粑粑,好像在想念一个人……但又不肯承认。”
陆折喝完了冰水,从旁边拎起道袍,往洗衣机里一丢,又去卫生间找洗衣液。
三个崽崽被撞得头晕眼花,卷毛崽爬出口袋发现这里黑乎乎的,只有头顶一片亮光。旁边不知道从哪里飞出一片瀑布,溅起的水花在黑幕中直接架起一座彩虹。
哇,好漂亮!想骑上去。
妹妹崽吭吭哧哧从口袋里爬出来,待瞅清楚周边情况,吓得头顶的小揪揪立马炸毛,她奶声奶气地喊道:“有危险,快飞!”
咻的一下她像动力十足的火箭,周身立马腾起光晕,变做小光球飞出洗衣机的黑洞。
卷毛崽顾不得看彩虹,赶紧扒开口袋边缘,喊弟弟红心崽快出来。
弟弟的身体明显比他和妹妹的身体弱,瘫在口袋深处,他这是还没从方才的震荡中清醒过来。
妹妹崽瞧见陆折在卫生间翻找的身影,急得小手乱挥,示意两个哥哥快点跑。
卷毛崽使劲拽住弟弟的手把他从口袋里扯出来,这时,陆折已经找到洗衣液正准备转身。
妹妹崽瞧着磨磨叽叽的两个哥哥,小腿一蹬急急往屋子里冲。
快如流星,疾如闪电,嗡的一下从陆折眼前飞过。
陆折:“?”
刚才飞过去的是什么?
苍蝇?没那么快!
蚊子?没那么小!
难道是……萤火虫,屁股后面闪着光的家伙?
就在陆折震惊城市里如今还能看得到萤火虫的时候,卷毛崽终于扯着弟弟红心崽从洗衣机的深渊巨口中逃了出来。
刚躲到撑衣杆上的空衣架背后,陆折走了过来,将洗衣液倒进洗衣机,哐的一声关上透明玻璃门。
红心崽瞧着方才还在喷彩虹的地方瞬间搅动起巨浪旋涡,白色的泡沫一层层拍在玻璃门上,当场吓得嗷呜一声往下坠……卷毛崽猝不及防,被他拽得一起跌进阳台上只有土没有花的花盆里。
吃了满满一嘴的土。
陆折盯着洗衣机看了一会,决定下楼觅食。
在关上门的瞬间,从电视柜下钻出来一个嫩手嫩脚的家伙,明明看起来可爱天真,因为天生的严肃脸,让人忍俊不禁。
她将两只手背在后面,端端正正地往前走,沙发近在咫尺,怎么走也走不近。她低下头默默看了下自己芝麻大的脚丫,叹了口气,往下一蹲,咻的一下飞起来,直直飞到沙发上落了下来。
对面是电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天生就知道这些从没有见过也没人教过她的东西。
像是为了来人间历险做好准备似的,她无所不知。
卷毛崽扯着弟弟红心崽终于跨过阳台门走过来,看见妹妹正踩着一个黑乎乎的小方块……
几秒钟后,小方块旁边更大的黑色大方块突然响起来,并且有画面,有声音……
“牦牛肉,牦牛肉,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吃的是冬虫夏草,喝的是雪山冰水,拉的是六味地黄……牦牛肉,来自雪域高原的健康礼品。”电视里一个拥有胖嘟嘟的脸好似被蜜蜂亲吻过的男人的声音,慷慨激昂,震人耳膜。
卷毛崽拍着手,“这是什么东西?感觉好好吃。”
红心崽皱着眉,“妹妹,什么叫男人的加油站?”
妹妹崽启动大脑搜索功能,拧着眉头思考了一会,“我们花精喝的是天降露水,吸的是日月精华……至于这种肉类,吃了大概会让凡人中的男人像汽车一样跑得快。”
卷毛崽点点头,“等有机会,我们要买来这种肉,给粑粑吃。让他飞上天。”
陆折下楼先是随便填饱了肚子,又去菜市场买了点菜。
陆燃总说他一点用处都没有,其实他偷偷跑去国外上音乐学校那一年,父亲因为生气一分钱没给他,母亲偷偷给他的钱,他也没花。边上课边打工,为了练胆子还去街边卖唱,挣的钱虽然少,但省吃俭用的话饿不死。
这次彻底和陆燃决裂,名下所有的卡他都没用。幸好有这套外婆的房子,以及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塞在这套房子的钱……不多,但够他用一阵子。
钱放在一个铁盒子里。这个盒子珍藏着陆折小时候玩过的玩具。以前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偷偷来这套房子,这是唯一一个让他安心的地方。
玩具上面放着一张纸条。纸条上简单写了几个字:折折,照顾好自己。
笔记清秀,印迹模糊,看起来放了有些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