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他朝叶云婀望来。
宫中许多人一向都对他东厂苏尘避之不及。
今日怎么这般热闹?
不等叶云婀解释,顾朝蘅身侧一侍卫快步走上前,直视苏尘目光。
他的声音冰冷冷的:“明芷公主怀疑提督大人暗中勾结西圭,现在要对大人进行搜查!苏提督,多有得罪了!”
“明芷公主?”
苏尘目光直接掠过叶云婀,落在她身侧的顾朝蘅身上。
顾朝蘅一身蓝衣,身量挺拔如松,压根儿不理会他。
苏尘轻轻嗤笑一声:“怕是有人在背后捣鬼罢。”
如此弦外之音,在场之人都听着明白,可那侍从还是佯装糊涂。他猛一挥手,身后立马就有宫人上前,直接越过苏尘,奔向其寝室内。
紧接着便是一阵叮铃咣铛的瓷器碰撞之声。
叶云婀张了张嘴,还未出声阻止,就听见“刺”地一声,屋子里头不知什么东西被打碎了。她知晓苏尘喜欢那些瓷盏——果不其然,苏尘目中闪过一丝不悦,再次望向蓝衣男子。
顾朝蘅还是不看他,唇边却挂着一抹得意的笑。
苏尘一沉声:“顾朝蘅,你跟老子玩阴的?”
“提督大人此言诧异!我们顾大人也是奉公行事。”那名侍从挤眉弄眼,似乎在刻意道,“我们大人可是奉了公主的命令行事呢。”
“奉你妈.的狗屁!”微风拂动男子红衣,他转过头,“顾朝蘅,你怎么针对老子都可以,干什么把她也带上?明枪暗箭老子都接,可你难为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非要让她夹在中间,非要她左右为难?
苏尘冷笑:“顾朝蘅,你他.妈真是个孬种。”
顾朝蘅知道苏尘脸皮厚,可没料到他脸皮这么厚——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对对方破口大骂,他顿时一噎,脸上也青一块白一块的。
面色很是不好看。
不等他回应,苏尘直接踢了了侍从一脚,“滚去屋子里给本督查,没找到本督私通西圭的证据,本督把你的头拧下来。”
这一脚蹬得,那人直接往前踉跄了好几步,灰溜溜地跑到屋子里头去了。
苏尘索性直接坐在院子中间,悠哉游哉地看着那些人查找自己的“罪证”,如此闲适,倒是让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一炷香后,东边那头屋子里的人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两柱香后,西边屋子的宫人也是一无所获。
三柱香后......
苏尘翘着二郎腿,挑眉望向顾朝蘅,“顾小将军办事不利呀,查了半天怎么还没查出本督通敌卖国的证据。”
顾朝蘅也不服软,“虽然暂未查到,但苏提督毕竟也是有过前科的人。如今有内鬼暗中勾结西圭,怀疑到苏提督身上也是应该的。”
不光是他,朝中许多大臣也怀疑苏尘就是那个内鬼。
“那如何才能洗脱嫌疑?”
苏尘的院子被顾朝蘅带来的人翻得乱糟糟的,更不要想房屋内又是怎样一番场景。光是想想,叶云婀就觉得心中有隐隐怒火燃烧。然而此时此刻,苏尘却十分好脾气地望向顾朝蘅。
后者略一沉吟:“嫌疑也好洗清。如今西圭来犯,苏提督带兵前去平乱便是。”
什么?!!
叶云婀猛一蹙眉——顾朝蘅竟让苏尘带兵去平定西圭?!!
他可是从未上过战场的啊!
她方欲阻止,谁想,苏尘竟一扬唇,温和吐出一字:“好。”
绛衣之人从座上站起,风拂过他的乌发,连同发带一齐扬到他的眉骨。叶云婀惊愕望去,恰见男子抬手将额前碎发理到耳边,露出一双明亮坚毅的眼。
顾朝蘅回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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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尘是两天后走的。
西圭来犯得突然,苏尘临别得也是十分仓促。他带兵离开那日,叶云婀站在人群最前端,看着男子穿上银白的甲胄,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她从来都未见过这样的苏尘。
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褪去自己最喜欢的红衣,换上一身沉重的盔甲,带领重兵去边疆,替她守卫大郦河山。
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也一天比一天容易犯困。冷凝每天用完晚膳后都会陪她去后花园里散散步,偶尔也会提到关于苏尘的事。
“公主担心千岁大人吗?”
经历了一连串的事,冷凝对苏尘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她开始慢慢接受苏尘、慢慢接纳苏尘。
再怎么说,苏尘也是公主肚子里宝宝的爹爹。
一听到“苏尘”这两个字,叶云婀的心还是会猛地一跳。她拖着肚子,看着满园开得正好的花簇,缓缓展颜。
“不担心,他那么厉害,定会凯旋归来。”
到时候,她便名正言顺地为他加官进爵,去好好弥补之前他在宫中受过的各种白眼、遭过的各种委屈。
去后花园逛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宫人已备好了热腾腾的安胎汤。汤羹的方子是韩池给的,得知她怀了身孕后,他便特意根据她的体质写了一份安神养胎的方子。有了这份方子,叶云婀每晚都睡得特别踏实。
今夜也不例外。
大郦已经许久都未下雨了,今夜的月光清澈而明亮,叶云婀躺在床上,安神汤的劲头缓缓涌上来,一下子便冲去了她所有的神思。
馨甜的香气漫过床帐,叶云婀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苏尘归来那日,满城飞花。她站在人群最前头,迫不及待地朝城门外望去。苏尘一身银白的甲胄坐在高高的马背上,耀眼的金光洒下,映得他整个人夺目而温柔。
......
不知沉睡了多久,突然听到一阵纷杂的脚步声——那串脚步声极急、极乱。平躺在床榻上的女子缓缓蹙眉,还未来得及揉眼,有人猛地在外面叩动房门。
冷凝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怎么了?”
月色清澈,她一下子就看到了这小丫头面上的慌乱之色。
“公、公主,前线来报了......”
叶云婀快速从床上弹起,接过那战报。
“唰”地一下,她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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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来报,苏尘所率军队遭遇西圭伏兵,正是岌岌可危!
明芷公主连忙赶去明议殿,连夜急召朝中大臣。
如今苏尘遭遇不测,计上之计便是让顾朝蘅率领顾家军前去支援,尽量减少伤亡、救回苏尘。
而顾朝蘅正站在群臣之首,仍是那身湛蓝色的官服。
身量笔直,面色泰然。
此事商议了一整晚。
第二日清晨,叶云婀才从明议殿走出来。冷凝在殿外候了公主一夜,见公主出来便连忙上前去迎。却见其失魂落魄,面色更是白得骇然。
“公主——”
叶云婀身子一斜,险些摔于殿门之外。冷凝焦急唤了一声,她这才似乎有了反应,抬了抬沉甸甸的眼皮。
双眸沉寂如一滩死水,
“快...快传韩巫正。”
“来给本宫把脉。”
第98章 .大结局 ——终章——
汀芷宫内。
床帘微垂, 女郎躺于榻上,右手从纱帘之内探出,素白的腕上垫了一块方型纱布。床边, 韩池食指中指并着, 轻轻搭在其上。
少时,他收回手指, 声音如在砂纸上缓慢打磨过一般, “胎气甚稳,公主放心,无甚大碍。”
闻及, 左右宫人也终于放下一颗一直悬着的心。
“纸笔。”
宫人将纸笔呈上, 韩池低头, 于素白干净的纸上快速落下一串字。他的字迹遒劲, 像是一把锐利的剑。
他又开了一张安神养胎的方子, 让宫人照着上面去抓药了。
周围还三三两两站了些宫人, 叶云婀神色恹恹地坐起身,让左右宫人全部都出去。
“本宫有要事要与韩巫正相商。”
这些天来, 她除了修订了大郦律法, 还梳理了朝中许多官职。韩池将皇兄魂魄召回有功, 她便设立了“巫正”一职,推广医巫之术。
也算是帮韩池完成了一个心愿。
当日, 顾朝蘅便领兵前去支援苏尘。
明芷公主的面色不是很好,顾朝蘅出城门往回望时,她竟是连笑都没笑一下。
是夜, 韩池竟直接留宿在汀芷宫种。
叶云婀不顾外界的流言蜚语,与韩池对坐了一整夜。临别时,她扯着韩池的衣袖, 问了一句话。
韩池面色猛然一变,回过头时,却见女子一脸严肃——那神情,分明不是在同他开玩笑。
他思量良久,终于轻声道:“或许......五成。”
叶云婀缓缓阖眼。
眼前闪过一个场景,苏尘归来时,一身银白胄甲,满城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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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里加急战报,与风呼啸入皇城。
得知消息后,冷凝高兴坏了,激动地扶着叶云婀登上城楼。眼皮底下是黑压压的军队,密密麻麻的,仿佛没有尽头。
直向皇城城门涌来。
道路两旁,全是欢欣雀跃的百姓,他们欢呼着——大郦打了胜仗,特别是在太子身体抱恙的时候,大郦军队成功击退了图谋不轨的西圭!
由于皇兄昏迷是一件大事,如今大郦朝野也不甚稳定,所以叶云婀便将太子昏迷不醒这一事暂时压下,对外只称太子身子抱恙、不便抛头露面。
所有事,自然就都落在了叶云婀身上。
与周围人的神情不同,叶云婀面上没有过多的喜悦之色。城楼之上,女子垂下双目,一眼便见到那位朝思暮想之人——苏尘一身盔甲,右手紧攥马绳,微微扬起下巴往城楼上望。他逆着日光,面上神色让叶云婀看得不太真切。他似乎在笑,薄唇轻轻抿着,一双眼熠熠如星。
胜了,他们胜了。
不知是起了头,军队两旁的百姓竟齐齐伏身,跪地而呼:
“公主千岁!”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人声鼎沸,惊得群鸟振翅而飞。她的脚下是如潮人海,午后的风扑于女子面颊之上,吹得她墨发拂动,眸色翻涌。
身后有人来问:“公主,是否要参加庆功宴?”
城门大开,乘胜归京的将士已缓缓步入城门。叶云婀瞧着城楼下的人山人海,终于点头。
“都准备好了的话,那便开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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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婀是女子,循着礼数,她不应在满朝文武之前抛头露面。故此这次庆功宴也同往常一样,她单独设了桌席,席前设有一道纱帘,将她的身形遮挡得严严实实。
身前纱帘垂地,纱帘之前,觥筹正是酣畅淋漓。
今日席间的曲子也是分外热闹、喜庆。
一片纷杂的欢喜声中,叶云婀缓缓举起杯盏。杯子里斟满了一杯热茶,她尚怀有身孕,便以茶代酒——
“恭贺顾将军、苏提督凯旋归京。”
帘子前,那道绯影似乎稍稍动了动。
她心想,苏尘果真是极喜欢红色的。方一归京,便迫不及待地脱下一身盔甲,换上自己最心爱的红衣。
闻声,席间男子亦是抬手举杯。隔着一袭纱帘,叶云婀看不清楚那人面上的神情,只见他仰了仰首,将杯盏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有臣子起哄:“公主殿下,二位大人此番得胜归来,公主难道不给二位大人赐杯御酒?”
苏尘站在人群中,似乎在对着她笑,对于那人的提议不置可否。
顾朝蘅站在绯衣男子身侧,亦是换了一袭白袍,抬眸朝她望来。
目光中,带着些许审视。
“怎能不赐御酒?”
顾朝蘅笑道,“苏大人第一次带兵,便取得了如此佳绩。虽说其间经历了一些波折,但之后面对西圭的诡计提督大人都是迎刃而解。特别是縢谷的最后一战,提督大人运筹帷幄、足智多谋,顾某实在佩服。”
当朝赐御酒,对于臣子而言是莫大的殊荣,顾朝蘅同苏尘一向不对付,如今却突然向着他说话。苏尘虽然疑惑,可还是抬头,望着帘后影影绰绰的身形。
她身量纤弱,虽身怀六甲,体型也算不上是臃肿。
反而有一种妩媚之态。
顾朝蘅的话一下子带动了席间众臣的情绪,他们开始煽风点火:“顾大人苏大人此番劳苦功高,循前人之例,公主应当赐予功臣御酒,聊以慰军心!”
“臣也以为,公主理应赐苏大人御酒。”
起哄之声嘈杂,直朝叶云婀涌来,她的眸光微微一颤,一眼迎上那道逼仄的目光。
——顾朝蘅站在人群之首,嘴角噙笑,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就是那种逼仄的、压迫的眼神。
那种......
分外残忍的眼神。
见帘后身形许久未动,白衣之人又上前一步,高高扬声,
“臣,恳请公主——赐苏大人御酒!”
赐苏大人御酒!
赐苏尘......御酒!
不用她准备,身旁便有宫人拖着小金盘走上前,盘中放着一杯一壶。
“公主,”那宫人也弯唇一笑,“请。”
身前纱帘被人卷起,她一身绛红绫鸾裙,迈下高高台阶。
见她走来,苏尘唇角笑意愈发浓烈。
他双眸纯澈,眼底闪烁着欢喜的光。自苏尘进宫,他便是太监的身份,无论他再怎么努力,无论他再怎么站在权力之巅,别人还会叫他死太监,说他是走狗、是畜.牲、说他是毫无人性的东西。
说他是厉鬼,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他那样的人,怎么能配上大郦的公主?他哪来的颜面,竟妄想站在明芷公主的身侧??
而如今——
女子眉目婉婉,步步朝自己走来。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迈下高高的宫阶,一步一步,朝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