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微微闪避了一下, 随即问道:“这些照片,你哪来的?”
“我自己拍的。”励晏林坐到她身旁, 拿过她手中的相册。
辛澄越发惊讶:“你拍的?”可那时候,他不是在美国读书吗?
励晏林似乎猜到她心底的疑问, 低声解释道:“每年圣诞节和暑假我都会回来几天。”
他说着翻开相册, 垂眸看向那张她拿着棒棒糖的照片,缓声说道:“去美国之前,我们曾约好要经常联系。可等我去了之后, 你就销声匿迹了,我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你转学了。好不容易等到圣诞节回国,一下飞机就跑去找你, 你却不认识我了。你说你失忆了,把初二那年的事全忘了,包括我。”
他说着转过头,迎上辛澄诧异的目光,接着说道,“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你当时的样子,你咬着棒棒糖毫不在意地从我身旁走过,还和同学们说,被忘记的,肯定都是无关紧要的。那一刻......
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心碎的感觉。”
触到他难过又委屈的眼神,辛澄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想安慰他,可张开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在脑海里搜索很久,也没想起当时的事,“我......完全不记得你来找过我......”
那个时候,她从辛家的地狱里逃出来不久,在外婆的悉心照顾和陪伴下,好不容易恢复了元气,生活是那样美好,让她本能地抵触那些黑暗的过去。
“是啊,无关紧要的人你当然不会记在心上。”励晏林半垂着脸,翻着相册神情黯然地说道,“你看,在没有我的世界里,你笑得多开心。”
从穿着校服的青涩少女到电视节目主持人,她慢慢长大,离他记忆中那个胆小爱哭的小女孩越来越远。
辛澄的心情有些复杂,她从没想过,励晏林竟然一直默默关注着她。
可胡悦悦不是说,九年前,他很讨厌她,总是欺负她吗?
胡悦悦拿给她看的那些视频,也都是他欺负她的画面,是哪里搞错了吗?
视频肯定是真的,而他看起来也不像说谎的样子,那到底什么是假的?
辛澄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一个多月过去,她对他的那些怨气早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他说她像自己去世的妹妹,她则说自己有lo裙依赖症,两人都说了谎,她并没有资格生他的气。
至于九年前经常他经常欺负她......
刚知道的时候的确挺气愤的,可那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得都被她忘得一干二净了,更何况,在和他假结婚的这段时间里,他对她是真的好。
帮她对付辛家的恶人,打破自己的原则上她的节目......
大概是好得超出了“假夫妻”该有的界限,让她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才会在得知那些过去的时候失落难过。
辛澄想到这里的时候,励晏林正好将相册翻到了最后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背影照,只见起伏的群山间,蜜色的夕阳落在繁茂的山林里,一条陡峭的山间小路弯弯曲曲地往山下延伸。
狭窄的山道上,一个穿着白色T恤和蓝色运动裤的高瘦男生正背着一个瘦小的女生往山下走,除了女生身上披着的那件宽大的蓝白校服,他们身上的其他衣物都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辛澄的双眼猛地睁大了
——那秋意正浓的山景与散打社秋游的视频如出一辙,而那被男生背着的女生,正是她自己!
那背着她的男生又是谁?
照片是从他们身后俯拍的,相册又放在励晏林腿上,辛澄看不真切,索性拿到眼前,定睛端详片刻,才指着照片里那个男生的背影不太确定地问励晏林:“这个人......是你?”
励晏林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他的眼角浮起一点笑意:“当时你不小心掉进了水潭里,怕你感冒,我就把你背下了山.....”
辛澄听懵了。
胡悦悦给她看的视频里,她落水的时候,他不仅在岸上看她的笑话,还阻止郁修林下去救她......
怎么到了他这里,却背她下山了呢?
辛澄莫名有种错乱的感觉.....
就在她迷惑不解的时候,励晏林说道:“对了,我还有当时的视频,要不要看?”
他也有视频?
辛澄连忙点头:“要看!”
不一会儿,励晏林就从书房里拿来一台电脑,随即从文件夹里调出一个视频。
辛澄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
那视频和胡悦悦给她看的一模一样。
起先她背对着镜头蹲在水潭边的小石桥上,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转过头头兴奋地笑:“学长,快看......”
说话间,励晏林的身影出现在画面里,她愣了一下,见他突然朝自己靠近,下意识地往后躲,却没想到,“噗通”一声翻进了水潭里。
周围顿时响起幸灾乐祸的哄笑,郁修林不知道从哪里赶来,急着要跳下去救她,却被励晏林拉住。
胡悦悦的视频到这里为止就结束了。
可眼前的画面还在继续。
只见励晏林飞快地脱下外套,然后......毫不犹豫地跳进水潭,用最快的速度把她抱上了岸。
“别拍了!快去找几条干毛巾来!”他将她抱在怀里,冲着镜头大喊,镜头晃了几下,便停了。
可那张被水浸透的脸却还留在辛澄眼前——他看起来是那样焦急,哪有一点讨厌她、欺负她的样子?
一时间,辛澄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可她却轻易相信了胡悦悦的说辞,不仅心生怨气,还因此要和他离婚......
强烈的愧疚从心底涌上来,眼眶又酸又胀,她低下头,用力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想把泪意逼回去。
励晏林却不知道她心里所想,自顾自地往下说:“知道那时候的你有多让人操心吗?像只受伤的小兔子,一动不动地躲在角落里,受了欺负也不敢说,就知道哭。
整个人瘦得跟火柴棒似的,力气比蚂蚁还小,跑得比蜗牛还慢。我就想着,在我出国前一定要好好帮你训练,等我不在的时候要是被人欺负了,打不过,至少还能跑掉。”
他说着便点开了其中一个视频。
依然和胡悦悦给她看的视频一样,他拿着戒尺,凶巴巴地监督她训练,蹲马步、跑圈、踢沙袋.....严格到几乎不近人情。
郁修林也时常入镜,每次都帮她求情。
励晏林对他的行为相当不屑,指着镜头里的郁修林,对辛澄说道:“你以为他这是为你好吗?恰恰相反,他是在害你!训练的时候虽然辛苦,但只要坚持克服,就会变得越来越强!
而他老是跑来打岔,说什么对女孩子不要那么严格......在训练上,男孩子女孩子有什么区别?我看啊,他以后要是生了女儿,一定是个女儿奴!只会一味地溺爱,把女孩儿养成一朵娇花,风吹不得雨淋不得......”
辛澄:“......”
人人都说安盛的励董惜字如金,一张金口轻易不肯开,谁会想到,他竟也有如此滔滔不绝的时候,而且,话题越扯越远,竟说到养女儿上......
难不成当时,他是在把她当女儿在养?
见辛澄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愣愣地瞧着自己,励晏林停住了话头,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他哪里说的不对吗?难道她也和郁修林一样,认为女儿要娇养?
辛澄摇了摇头,说:“没有”。
励晏林“噢”了一声,又打开了下一个视频。
视频里,一队女生正在跑步。
镜头飞快地拉近,辛澄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她气喘吁吁,筋疲力尽地吊在队伍的末尾,身后除了一个胖胖的女孩,就没有其他人了。
“加油,马上就到终点了,再冲一下,肯定能及格的!!”画外音是一个略带着点沙哑的男声,辛澄想不起他是谁。
受到了鼓励,视频里的她顿时加快了脚步。
瘦小的身影好不容易熬到终点,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虚脱般地萎顿下去,就在这时,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从跑道旁大步走来,将她接了个满怀。
他微微低着头,惯常冷冽的眉眼难得带上了一丝笑意。
“噢买糕!晏哥竟、竟竟然亲自跑来看小橙子800米测试......”画外音再次响起,镜头摇摇晃晃地怼到励晏林脸上,蓝天白云之下,他泛红的耳朵尖尖特别惹眼。
他一把挡开镜头,板起脸气势汹汹地说道:“乱拍什么,快关掉!”随即又指使拍视频的人,“快把水和香蕉拿过来!”
“嗨一嗨一!”画外音落下,视频也到此结束。
“你看,训练了没多久,你就从跑不完到跑进及格线,要是听修林的,说不定到现在都过不了!”励晏林合上电脑,一副“快来夸我”的表情。
辛澄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她以为,她忘掉的那些过去,全是黑暗的、痛苦的、不堪回首的,可事实上,分明有温暖、有快乐!
可为什么她都忘得一干二净,只单单记得一个郁修林呢?
辛澄愧疚不已,她含着泪看向励晏林,小声道歉:“对不起......”
励晏林抬了抬眉,疑惑道:“对不起什么?把我忘了吗?”
不仅仅把你忘了,还误会你老是欺负我......
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辛澄咬着唇,默默地低下了头。
“别难过了,那又不是你的错......”励晏林反过来安慰她,顿了一下,又问,“说起来,你怎么会撞到后脑的?”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在医院了,学校里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
后来因为经常做一个被人追赶的噩梦,梦里,她逃到了散打社,一个后背有疤的男生救了她,她才依稀想起,学校里有个叫郁修林的学长对她很好。
辛澄收回飘远的思绪,问励晏林:“那你后来为什么不把这些事情告诉我?”
励晏林垂下眼睫,沉默了一瞬,低声说道:“ 告诉你又怎样?天各一方、日夜颠倒,一年都见不上几次面。
我一心想着尽快毕业早点回国,每学期都比别人多修七八门课,忙得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为了能腾出时间回国看你,假期前经常通宵;好不容易提前毕业了,偏偏又接手了安盛那个烂摊子,精力实在有限,再加上怕被你拒绝,迟迟不敢去找你......”
辛澄:“......”
传说中手段狠辣、不近人情的商界大佬也有怕的时候?
“所以,当你那天晚上喝醉酒撞进我怀里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想起当时情景,励晏林弯起了唇角。
辛澄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晚的画面,那时她以为联姻失败,和莫柠柠去酒吧庆祝,没想到喝多了,回酒店的时候正巧碰到他,借着酒劲谢他“不娶之恩”,却没想到,第二天醒来,竟然和他签了结婚协议!
想到这里,辛澄皱起眉头:“所以趁我喝醉哄我签了结婚协议,等我酒醒了又编了妈妈和妹妹的故事来骗我?”
励晏林点了点头,认错态度特别诚恳:“对不起,我错了。我请求用一辈子来赎罪,好不好?”
辛澄:“......”
耳边忽然想起莫柠柠曾经打趣她的话:“我看你是小兔子掉进狼窝,这辈子都别想逃了!”
当时她还笑莫柠柠少女漫画画多了,总是异想天开,却没想到,自己真的是只傻兔子,傻呼呼地掉进大灰狼挖好的陷阱里。
偏偏她还乐在其中,尽心尽职地陪这大只大灰狼演戏秀恩爱......
而他还得寸进尺,美其名曰“培养夫妻默契”,要她每晚和他做“睡前练习”.....
此时回想起来,那哪是练习,根本就是明目张胆地占她便宜!
想到这里,辛澄气不打一处来。
“谁要你赎罪了!”她合上手中的相册,气呼呼地推到励晏林身上,却听一声闷哼传来,随即见他捂着腰弯下身去。
“怎么了?”辛澄心头一紧,当即低头朝他看去。
励晏林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没事。”
没事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辛澄有点急:“是不是受伤了?快给我看看!”
励晏林纠结地瞧着她,“就一点小伤,早就没事了。”
辛澄不信,坚持要看。
励晏林只好掀起了衬衫衣摆。
一道中指长的疤痕就这样撞进眼帘。
“谁、谁干的?”她盯着那道伤疤,嘴唇和心尖都在颤。
“励鸣赫......”
——励晏林的堂叔,也就是之前辛家打算让她联姻的那个男人?
“他也在墨西哥?”
“嗯,当时励鸣赫虽然拒绝和你联姻,我担心辛家不死心,就把他调去了墨西哥,却没想到他竟然煽动工人罢工,还趁着我安抚那些工人的时候,指使几个暴徒偷袭我.....”
他的声音很平淡,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辛澄却听得脸色发白。
她的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眶又酸又胀,她伸出手去,想摸一摸那道伤疤,又怕弄疼了他,正要收回来,却被他一把握住。
他将她的手放在腰侧,弯下腰,将她抱进了怀里。
辛澄不敢用力,小心翼翼地僵着手,带着哭腔轻声问道:“疼吗?”
励晏林摇了摇头,将她的另一只手按在胸口,贴着她的脸,沉声地说道,“这里疼。”
辛澄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问道:“这里也受伤了?”
“想你想伤了。”
辛澄:“......”
“每天想你想得睡不着,只好一遍遍地看你主持的节目。”
“那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辛澄有点气,整整一个半月不和她联系,只发些无关痛痒的问候短信,还好意思说“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