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荣庆堂的门,王嬷嬷朝着不远处一个扫地的小丫头扫了一眼,微微颔首,就离开了。
不多会儿,就见吉祥趴在邢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邢霜了然地笑了笑,心里却在感叹果然不愧是人老成精的贾母。这感官也太敏锐了些。
却不知,王嬷嬷也在心里感叹邢霜的敏锐,连贾母的反应都叫邢霜猜到了。深觉邢霜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主。不过,念着大太太总是偏着黛玉,王嬷嬷觉得这样倒是也挺好。暗暗将邢霜记在了心里。
要知道,王嬷嬷来了贾府这几年,做得最后的就是“多看、多记”了。
就这样,王嬷嬷带着回乡探亲的名义,跟着林家的下人一道回去了。
至于王嬷嬷这个自从黛玉来荣国府时就一直跟着黛玉,见惯贾府人情世故的老嬷嬷回去后,又会与林如海说些什么,谁知道呢?
说到林家送来的节礼,就不得不感叹林如海对黛玉这个女儿的疼惜,真真是爱若掌珠了。
东西是按着旧时贾敏置办的份例,再厚上三层,算作黛玉养在荣国府的花费。
原先贾敏在世的时候,送的就够丰厚的了。如今林如海又叫加厚了三分,这么算下来,一次节礼都得上千两银子。一年三大节、五小节的送下来,多少个黛玉养不起呢?这还不提黛玉刚来的时候,林如海还在信里单独给了贾母一万两的银票,充做黛玉的日常花用。
就是怕黛玉在贾府受委屈了,这才宁愿每年散出这么多的金银,只为了叫黛玉住得舒服些。
故而,说黛玉一草一木皆是贾家供养的这个说法委实太过可笑了些。
但是府里下人为什么都这么说呢?
不过是这些东西没有叫人知道、传出来罢了。每回林家的节礼一送来,先是经王氏的手筛下一层,然后,再挑出一层常用的分与黛玉众姐妹,最后再由凤姐儿放入公库,充做公中花费。
故而,谁也没见着林家究竟送了多少东西来。林家的下人也是一贯的低调守礼,不会像贾家的下人一样穿金戴银的显摆。故而,贾府的下人只当林家也只林如海空有个官身,哪里晓得林家的豪富呢?
为什么贾家瞒得这么紧?
那是贾家自诩国公府抵,最是要脸面。叫人知道养个外孙女要了人家这么多的银子,怕不是要被京城里的人笑话死。偏要叫贾家白白放弃了这笔钱,到了口袋再掏出去,谁舍得呢?
只说王家的姑侄两个,哪个不认钱?不认钱财,能干出包揽诉讼、放印子钱的事?不说王氏,就是凤姐儿,若不是掌着府里的中馈,奔着能干、好听的当家奶奶的名声,怕是凤姐儿比起姑妈王氏还要能揽财。
贾母倒是还好些,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国共夫人,自己积攒下来的私房还挺多的。
只是自己手里的钱再多也不会嫌弃再多点,能从林家巴拉些财产到贾家,贾母自然是乐意的。
若是贾敏还在,她为了贾敏肯定不会这么干。可是,这不是贾敏已经去世了嘛,林家又只有黛玉一个闺女,贾母的心自然就活络了起来。对着王夫人的动作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再来,贾母想着林如海肯定不会对黛玉说自己给她亲外祖母家多少钱来养她。既然黛玉不知,那叫黛玉也这么认为,能对荣国府多一份感恩之心,又何乐而不为呢?
荣国府瞒得这般紧,就是黛玉也是不知林如海为她花费了这许多的财力,只为了叫她在荣国府住得舒服些。一腔老父亲的拳拳爱女之心,可见一斑了。
还是邢霜后来觉得事情不对,叫吉祥打听了许久,这才打听出来。为了不叫黛玉把贾家、贾母想得太美好,这才说与了她听。黛玉这才知道。
故而,上回黛玉反问贾母的那些话,真是戳到了贾母的肺管子上。叫贾母有些恼羞成怒,这才发了火。偏又心虚,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才想着避过黛玉的问题不答,反而还想用装晕来吓唬黛玉、用孝道来压着黛玉。
黛玉把信给了出去,送走林家的下人后,黛玉就称病不出了。要等到林如海的回信且还有段时间呢,黛玉现在自然还得避着些。
再来,黛玉也不是真就是装的,她心里也确实不是很痛快。
任是谁知道自己信赖的亲人处处存着算计、利用的心思,也会不自在。何况,林妹妹这么个敏感多思的性子。而且,对于自己对父亲“告状”似的那封信,黛玉又觉得有些对不住贾母。
这么一多思多虑的,可不是就心里不舒服了。心理上的情绪也是会反馈到身体上,黛玉就又开始或是心悸、或是胸闷的,身体不适起来。
把个邢霜气得不行。自己好不容易趁着黛玉搬到大房行事方便了,给她调养了几回,哪怕效果不是很显著,好歹是面色好看了些。
结果,这才几天,就又叫她这么给糟蹋了。
邢霜真是恼得不行。
不过想到黛玉统共就这么几个亲人,贾母又是在她刚刚丧母、心里正是脆弱的时候接她过来。不管贾母心里多少分的小心思,她也确实在明面上给了黛玉许多的宠爱。给了她和贾母的心尖子宝玉一般无二的待遇。
这么一想,也就可以理解了。若是黛玉一下子就把贾母撇在心房外面了,也不是林妹妹了。
只能认命地继续照看黛玉了。黛玉性子通透,时间久了,总能想明白的。
不过,黛玉这么一称病不出,也确实避免了和宝玉长时间的接触。贾母总不能叫生病的黛玉去陪她解闷吧。
倒是宝玉刚开始还来了两回,来看望黛玉的。不过都叫邢霜给打发走了。邢霜也没拐弯找借口什么的,跟贾宝玉这样一根筋的,脑子天然就跟别人不一样的,那就不能拐弯。
直言宝玉已经有了房里人。还惯常还动手动脚、或是吃人嘴上胭脂,或是拉着姑娘家的手,甚至还有闯人家姑娘闺房的时候。就别往自己这边跑,祸害自己院里的小姑娘了,带累了姑娘家的名声……
要知道,邢霜这边院子里可不止黛玉一个姑娘,还有岫烟呢。黛玉和宝玉好歹还是表兄妹,可是宝玉和岫烟可是没什么关系的。叫他常来常往的坏了两个姑娘的名声可怎么好?
邢霜跟宝玉说得如此直接透彻,把宝玉说得又是尴尬、又是气愤的。若不是顾忌邢霜是他长辈,只怕都恨不得指着邢霜的鼻子骂邢霜是个死鱼眼珠子了……
第五十二章
但是, 没有办法,谁叫邢霜就是他长辈呢!哪怕贾宝玉对邢霜的话语再是不高兴,也只能忍着。
然后, 宝玉只得委屈兮兮地回去了。
宝玉素爱跟这些姐姐妹妹玩乐打闹的。只是, 黛玉病了见不到,宝钗忙着学习规矩礼仪,宝玉一时就有些无趣。
袭人瞧着宝玉闷闷不乐的,又深知宝玉的性子,故而, 袭人服侍宝玉穿戴的时候,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倒是好久没见云姑娘了, 也不知她在家如何了?”
这会儿, 贾宝玉才终于记起, 他云妹妹在年前好像拉着自己的袖子叫他提醒贾母年后去接她的事情。谁知道, 过了年, 宝姐姐一家进府后,府里一直热热闹闹的, 他就给忘了。
宝玉一拍额头,恍然道“对啊, 怎得把云妹妹给忘记了。云妹妹最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了, 在家里呆的肯定很无聊了,我这就去求老祖宗把她接了来。”
话音刚落, 宝玉就一跑一跳地往贾母处去了。竟连把身上的一套配饰挂好的时间也等不得了。
袭人如何想起湘云的呢?这也是贾母撮合黛玉和宝玉的小动作不断叫袭人烦心。自从和宝玉发生关系之后, 袭人的心态就变了。从前只想着离宝玉近些就好, 如今想要的更多了,想要宝玉的心里眼里都有自己,自然对占据宝玉的心,叫宝玉特殊对待的林妹妹不喜。如今,来个人分分宝玉的心里也是好的。
袭人瞧着宝玉的欢喜急切劲儿,掩下心里的那点醋意,追着宝玉去了。
宝玉就是这么个性子,她比谁都清楚。总归没了林妹妹,那不是还有云妹妹嘛!只要不叫宝玉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林姑娘就好。这么一想,袭人的心里好受多了,等到湘云来了,对着湘云自然又是一番暗示表功,倒是叫湘云更是感念她的好了。
只说贾母处,见到宝玉过来,贾母又是一番心肝肉似地疼宠。宝玉习惯性地在贾母跟前一顿撒娇后,就求贾母接了湘云来玩。
受不住宝玉一通缠磨,加之贾母也确实久不见湘云有些想念,就遣人去接了湘云来。
其实,也是贾母因着黛玉称病不来,心里闹火呢!刚好叫黛玉看看,自己可不只是只有她一个外孙女,自己可是还有一个侄孙女呢。诸多原因叠加起来,湘云自然叫贾母成功地接了过来。
且说,湘云叫贾母接过来后,府里也确实热闹不少。
湘云也是个爱玩闹的,在史侯府早耐不住整日学规矩、做针线活的那一套了。好不容易盼到了贾府来人,湘云就似那飞出笼子的鸟,快活地不得了。
不是跟她爱“爱哥哥”一起到贾母处撒娇逗乐,就是各处姐妹间串门玩闹。没有一日闲得住的。
而且,这次过来荣国府,湘云这才知道,府里又来了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宝姐姐。稳重端庄、温柔大方。初一见面,就叫湘云心生好感。再多相处几日后,更喜欢了,整日跟在宝钗身后“宝姐姐”长、“宝姐姐短”的叫唤,俨然成了宝钗的小迷妹。
那模样瞧着果然恨不得宝钗就是她亲姐姐了一样,叫人不得不叹服宝钗的人格魅力。
这么玩闹几日,倒是各处都逛遍了,唯有黛玉处没去过。倒不是湘云故意的,而是她那日一来,黛玉就打发紫鹃去跟湘云说了一声,道自己病了,就不叫湘云过来玩了,免得过了病气。湘云刚来嘛,多的是去处玩闹,自然爽快地应下了。
不过,没几日,湘云却还是来了黛玉处。却也不是就真的是自己想过来,而是宝玉央求她过来的。
宝玉单独来的时候,总叫邢霜给拦下,想着湘云过来,邢霜许是能宽容几分。这才拉了湘云一道过来。
这边,宝玉正拉着湘云兴冲冲地走,谁知,却还是叫守着门口的婆子给拦下了。
“宝二爷,留步。”
宝玉拉过湘云,“我是陪着云姑娘过来看看林妹妹的,你快让开。不然休怪我不客气了啊!”
宝玉生怕久了惊动邢霜,想着恐吓那婆子一番,赶紧叫自己进去再说。
婆子在大房这么久,深知邢霜的脾气,哪里敢放宝玉进去?又想起上次如意姑娘的交代,对着宝玉道“宝二爷,大太太说了,您这个时间该是去书房跟着先生上学的。如果您记错了时间,不知道二老爷知道了……”
听到“二老爷”三个字,宝玉瞬间就觉得屁股又在隐隐作痛了。
再听见婆子说要告状,自己可是好不容易趁着老爷这两日不在府里,跟老太太请假,这才能从书房溜出来透透气,哪里敢叫老爷知道?
宝玉也不跟婆子扯了,对着湘云交代一句,“云妹妹,你替我看看林妹妹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说完就赶紧地跑了,一点儿不敢耽搁。
史湘云……
湘云先是去邢霜处拜访。邢霜近日身子有些显怀,有些不适应,正躺着呢。听说湘云来了,也不想动弹,就没见,直接叫如意领了湘云直接去黛玉屋里去了。
进了屋,湘云就叫屋子的装饰闪了一下。
细密的红线配上晶莹的珠帘,浪漫又清凉,碰上这燥热的天气,竟是再好不过的搭配了。
走近再瞧,靠墙的一面放着一座红酸枝木制的博古架,髹饰成枣红色,错落有致的小格子古朴浑厚、精巧玲珑,格内陈设着一些玉器、陶瓷、瓷器等古玩。其余桌凳、椅子、香几、绣墩之类的家具纹饰俱为花草虫鱼,线条流畅、雕刻精美。
处处彰显出一种低调的雅致奢华。
如意领着湘云进来时候,黛玉正斜倚在一张红木的美人榻上,手执一卷书,端的悠闲自在。
原先想着黛玉从贾母处碧纱橱搬了出来,湘云还道是黛玉失宠了。如今瞧着,这可不是失宠的模样。屋子的陈设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倒是没想到黛玉有这样的福分,便是隔了一层的舅母也能对她这么好。
“林姐姐,你倒是在这儿自在的很哪,可怜爱哥哥原先跟我一处过来看你的,到了门口竟是叫大太太的人给赶了出去。”湘云用帕子掩着嘴巴,偷笑道“倒是没想到如爱哥哥这混世魔王般性子的人也有今天?”
宝玉几次过来,被拦了下来,黛玉自然也是知道的。“快打住,那是大舅母怕耽搁了宝玉的学业,这才好心拦着宝玉罢了。你可别张嘴就乱说话,叫人误会了大舅母就不好了!”
湘云听了黛玉的回话,就有些不高兴。“不过是几句玩笑话罢了,林姐姐也忒较真了些。”
黛玉看着湘云笑了笑,没再说话。
这时,如意就端着几碟子摆盘的水果进来了。
“林姑娘,这是老爷刚给太太寻来的樱桃。刚从树上摘下,甜津津的。还有一碟子番木瓜,清脆爽口。太太吃着不错,叫我给你送一些尝尝。若是喜欢,只管打发人去太太那取。”
黛玉也没客气,反倒跟如意道,晚饭给自己留一道粉蒸肉,她去陪大舅母一道用饭。
如意应了声,端着盘子就下去了。
显然已是常态。
一旁湘云瞧着,不知是何滋味。
“偏我来了,林姐姐就病了,也是真真巧了。”等如意退了下去,湘云就来了这么一句。
黛玉一愣,不明白湘云是什么意思,一时就不知该说些什么。
谁料,湘云紧跟着又来了一句,“我瞧着林姐姐吃着玩着的,脸色也红润的紧,倒是也不像如何病着的模样。可是好了?不知道的还当是林姐姐不欢迎我这才说病了呢!”虽说是笑模样,可是话语叫黛玉听来可是一点都不软和,反倒是刀子一样,直击黛玉的内心。
“我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又如何敢不欢迎你?”黛玉一听就冷了脸,“这又不是我家,我不过也是一个久居的客人罢了,哪里有权力不欢迎你呢?”
湘云也没想到黛玉的脸色说下就下了。一时有些后悔,不该由着心里的郁气翻腾,带着不好的情绪说话。不过瞧着黛玉过得这般自在,想到自己在侯府,自家叔叔婶婶何曾这么对过自己,一时心有不忿,言语中就带了出来。
只是黛玉这么不客气地说话,湘云面上一时就有些下不来。就不愿意低头。
便是自己说的有哪里不对,好歹是来看望她的客人,就是看在这个份上,如何不能谅解则个。说冷脸就冷脸,自己又不是爱哥哥,还得看她的脸色,殷勤小意地赔不是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