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萍进门一年多,现在怀孕六个月了。
张小花瞪她一眼,呛道:“就是白花钱,也没花你的钱。”
杨萍扶着腰,挺着大肚子:“家里工分粮子挣得最多,爹娘挣的工分还不够你们三吃喝花用以及志文吃药呢,学费不是花我的钱是谁的?”
张小花回道:“那也是大粮子挣得。”
杨萍看她一眼:“大粮子是我男人,他挣得工分就是我的,还有我肚里孩子的。要说他挣钱养爹娘,我啥话没有,养兄弟算怎么回事?何况他读书成绩要和二存子一样好也就罢了,偏学习狗屁不通,考试还不及格,还想留级。留级倒也可以,咱们分家,分家后他想做什么,爹娘想怎么偏心他,怎么心疼他身子不好,我们都管不了。”
张小花嘴硬道:“分家就分家,那你和大粮子分出去单独过吧。”
就不信你敢分家,分家后你生孩子没人伺候你坐月子,没人给你带孩子,你就知道跟婆婆住的好处了,以为我会怕你分家?
宋粮扯扯媳妇,媳妇现在怀孕了,将来分家了,谁照顾她?谁给带孩子?
“那赶紧分。”杨萍知道男人的心思,她宁愿月子里让娘家人帮忙,也要跟偏心的公公婆婆分家,有那偏心的公婆在,她担心自己的月子能不能做好,更担心婆婆把她月子里的吃食偷偷拿给宋志文。
宋粮见媳妇坚持分家,分就分吧,大不了他辛苦些,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
宋婆子在旁边看的生气,冒着火说道:“既然要分,那我们都分吧!把我们老两口也分出去,二存子跟我们住,至于你们怎么分,随你们的便。”
他们老了,就想清静清静,不想看他们天天叮叮当当吵吵闹闹,分家就分家吧。
张小花一愣,继而有点欣喜,她终于要摆脱公公婆婆了?
杨萍有点意外,她张嘴说道:“爷爷奶奶跟我们住吧,二存子还在读书。”
爷爷奶奶都是明事理的人,不像公婆,只知道偏心小儿子,她还是愿意两位老人跟他们一起住的。
宋老爷子沉默了半晌,大手一挥,说道:“要分就分吧,我们跟二存子住。”
把二存子留给他爹娘,将来不定会怎么样。为了儿子,也为了孙子,还是把他们分开吧。
杨萍有些遗憾,爷爷奶奶虽然年纪大了,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情,看着孩子还是可以的,没想到,两位老人不愿意和他们住一起。
宋大壮却着实懵了:“爹娘,你们不要我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爹娘宁愿跟孙子也不愿意跟他?他真这么差劲?
这要不是他儿子,宋老爷子都不稀得搭理他,语气不是很好:“你都这么大年龄了,孙子都快有了,也该我们老两口享享清福了,总不能要进棺材了,还要管你吧?”
宋老爷子并非说笑,说分家就分家,请了宋大爷爷以及生产队队长来做见证,当天就把家给分了。
当年娶大孙媳妇,家里还欠着外债,到现在还没还清,也没什么好分的,只把家里的粮食,锅碗瓢盆分了。
至于房子,老房子有六间,新房子三间,新房子是宋粮两口子的,不用分。老房子老爷子老太太宋存分了三间房,其他的房间留给了宋大壮他们,至于够不够住,就不是他们能管的了。
谁的爹娘谁养,宋老爷子宋婆子年纪大了,分家了儿子该给赡养费。当然宋老爷子不止宋大壮一个儿子,另外两个儿子结婚后,就分出去了,这么多年都给了赡养费。有三个儿子赡养,两位老人也干不动活了,就不用下地挣工分了。
谁的孩子谁抚养,宋存跟着爷奶住,宋大壮哪怕再偏心,在村队长的目光下,也咬着牙答应给一份抚养费。
这么下来,张小花傻眼了,公婆有人养,哪怕宋存跟着他们,日子也好过。
大粮子媳妇虽然怀孕了,但大粮子能干啊,挣得工分也多,大儿媳妇脾气虽厉害,可她干活也厉害啊,当初就是看重她家里家外一把手,才想法把她娶回来的,等到生了孩子,工分也不会少挣。何况他们还年轻,也不用给他们多少赡养费,挣多少都自己拿着,想想那日子,就跟她以前刚嫁给大壮时想过的日子一样,她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唯有她和大壮,老的要养,小的也要养,算来算去,咋感觉日子那么艰难呢。虽说大闺女小学毕业就没读书了,能挣工分,可姑娘家干活,哪里抵得上小子,何况大闺女年龄也不小了,该说婆家了。小闺女还在读书,不能指望她挣工分,志文哪怕学习不好,考不上初中,那身子也是啥也干不了,再说他还闹腾着留级。都要花钱,她和大壮得挣多少,才够?
等到宋粮找人盖灶房,起锅。老爷子老太太让她把分给他们的东西搬走,她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分家了。
欠着外债都要娶进门的儿媳妇,她还没享到儿媳妇的福呢,就被她脑子一热分走了,她亏大发了啊。
她愣愣的看着宋大壮,后知后觉的问:“咱能不分家吗?”
宋大壮呆呆的看她一眼,慢吞吞的道:“不是吼着要分家吗?”分都分了,现在后悔也晚了啊。
张小花也知道那话白问,忍不住嘀咕:“大粮子媳妇不得了,奸猾奸猾的,咱们不该分家啊。”
就是要伺候儿媳妇月子,给她带孩子也不该分家,三十年媳妇熬成婆,好不容易当了婆婆,她还没过够婆婆瘾呢,咋就分家了呢。
宋大壮心说你现在觉得大儿媳妇奸猾也没用啊,媳妇娶进门,孙子马上都有了,说再多也白扯。
宋志文其实并不愿分家,毕竟以他的身子,干农活肯定不行,大哥跟着一起住,还能帮着干活,挣工分。可他也知道,他不愿也不行,大嫂子一看就是精明厉害的主,说不定早想着分家了。
宋存对于爷奶的提议没说什么,跟着爷奶过挺好,清净。
分家后各过各的,宋存去了镇上读初中,现在初中只上两年。
初中的课程虽然比小学难,但宋存早已掌握了学习方法,何况他基础扎实,哪怕他以前学习差,重新学便是,薄弱的地方多学学,多做做题,就是在镇上读初中,一个年级有几个班,每回考试他也能保持在年级一二名。
两年时间很快过去,宋存参加中考的时候,宋志文还在参加小升初的考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五年级蹲了三年,那成绩愣是一点长进没有,偏他自己还不死心,非得考上初中。
眼瞅着宋存初中都念完了,要考高中了,他还在念小学。
宋大壮愁的头发都白了,让他别读了,他就哭,哭的上气不接下去。张小花看他哭的伤心,就在旁边帮腔,读就读吧,身体不好,回来能做什么?多读些书,说不定就能考上了。
宋大壮蹲在墙角不吭声,那是说不定就能考上的缘故吗?
也不看看志文都多大年龄了,这么大孩子都上高中了,他还在小学蹲着,丢不丢人?去了村里,人家都笑话他,是不是家里钱多的花不完,让志文去学校花着完,他脸都臊红了,活了一辈子就是被爹娘看不上,也没有这么丢人过。
宋志文坐在旁边支支吾吾的道:“二哥成绩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学的,我想让他教教我。”
张小花眼睛一亮,猛拍大腿:“我咋没想到呢?我现在就去找他,让他教你。”
宋大壮在旁边冷眼看着,也不吱声,任他们娘俩闹腾吧,闹腾够了,知道自己不是那读书的料,就消停了。
张小花去了隔壁,把话一说,根本没见到宋存面,就被宋老爷子拦住了,哼道:“二存子正是中考的最紧要时候,哪里有时间教志文?耽误了他看书。”
宋婆子这两年年龄大了,身上没有以前舒坦,脾气也大了,她大声道:“不教。不开窍的脑子,别说让二存子教了,就是让人家大学生来教,也没用。”
张小花被公婆撅了回去,她撂下话:“不教就不教,我就不信他二存子还能考上高中。”
宋婆子看向老头子:“也不愿二存子跟她不亲,这什么娘?”
宋老爷子摇头叹气。
宋志文见只他娘一个人回来,满脸失望:“二哥不愿教我?”
张小花就冷哼道:“哪里是你二哥不愿教你,我看都没看到你二哥,你爷奶就不同意他教你,同样都是孙子,也不知道他们咋想的。”
爷奶不喜欢自己,宋志文早知道。二哥不能教他,宋志文也没办法,只能自己抱着书看。
过了一段时间,宋志文正坐在床上看书,忽然听到隔壁闹哄哄的,他跑出来一看,听到宋存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一中。啪的一声,他手里的书掉到了地上。
宋老爷子嘴都要笑歪了,宋存不仅考上了高中,还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高中,他能不高兴吗?
宋大壮其实也挺高兴,好歹宋存也是他儿子,儿子出息他能不高兴?何况儿子考了第一名,学校还给了奖金,听他爹娘的意思,开学的学费不用操心了。
当然,不用操心学费是他最在意的事情。
第8章 第 8 章
也不知道是宋志文今年走鸿运,还是应了事不过三那句话,终于在五年级蹲了三年后,擦边球考上了镇上初中。
张小花脸上笑容比宋存考上高中还多,走路都带风,看到村里人就说:“钱没白花,花到位了,还是有用的。”
宋大壮在后面听了,满脸羞愧,恨不得躲着她走。媳妇不经常去村里溜达,不知道别人怎么说他们家的,村里孩子但凡愿意读书的哪个没考上初中,就志文考了三年才考上初中还在那里沾沾自喜,脸都丢到他姥姥家去了。
宋存也挺意外,宋志文考个初中竟然用了三年时间,竟然还没放弃上学,暗戳戳的想他真不应该生在这个时代,晚生几年,等到九年义务教育了,就是镇上初中考不上,也能读,怪就怪他命不好。
宋存去了县里读书,县一中实施奖励制度,年级前三,班级前三都有奖励,宋存第一回月考就考了年级第一名,奖励了一只钢笔,一个笔记本。
周末回来,宋老爷子不经意扫到他的新钢笔,一问知道那是学校给他的奖励。
宋老爷子真是既骄傲又失落,骄傲孙子学习好,失落现在不能上大学。要是能上大学,说不得家里真能出个大学生。不过就是高中生,也是文化人,他大爷爷说了,等他毕业,不用操心。
他大爷爷什么意思,他心里清楚,二存子今后的工作不用担心了,他放下心来。有他大爷爷帮衬,加上二存子自己争气,做事有眼色,今后错不了。
高中也是两年制,宋存在学校里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回回月考都能得到奖励,不是本子就是钢笔。半期考和期末考时,都得了第一名,学校不仅奖励了纸笔,还多奖励了十块钱。这么一学期下来,光是钢笔,他就得了六支,笔记本都得了十本。
这时候的钢笔比较耐用,一支钢笔能用好久,恰好小妹宋小米上五年级了,早就想要一支钢笔,给了她一支。
张小花花钱让她读书,都像挖了她心肝肉似的,哪里舍得掏钱给她买笔,平时用的铅笔都是宋志文用短了,握不住了,她捡过来用的。她没有抱怨,也不敢抱怨,她喜欢读书,也想读书,只要爹娘同意让她读书,别说捡三哥不用的铅笔,就是什么都没有,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学校里总有人扔掉那握不住的笔头,她捡来同样能用。
猛地收到二哥送的钢笔,一时间喜不自胜,拿在手里摸了又摸,把它郑重的收了起来,她舍不得用,读了这么多年书,这是头回得到一支属于她的新笔,而且还是那么珍贵的钢笔,她要好好保护起来,慢慢用。
宋存笑道:“用吧,给你就是让你用得。”
到底没说出那句钢笔用坏了找我要的话。倘若小妹什么没有都找他,他都一一帮了,只会让宋大壮张小花觉得但凡有他在,宋小米的学习用品就不用他们操心了,那样家里有什么东西只会更加向着宋志文。
宋小米抿抿嘴点头,等到开学留着写课堂作业用。
宋存点点头。
县里的学生,家境尚可的,知道他得的钢笔多,就私下里偷偷找他买钢笔和笔记本,他卖了三支钢笔,六个笔记本,他不光要钱,还要各种票据,同学有的就让帮忙找了。
当然钢笔和笔记本也换不了多少票,他就从家里带了些农产品跟他们换,家里没了,爷奶就去村里关系好的人家淘换,说是给他带县里吃,像花生、芝麻、黄豆这些在供销社也能买到,不仅要粮票还贵,虽然他们从宋存这里置换也需要票和钱,但不拘什么票,他都要,这就让他们欣喜了。
这么捯饬下来,家里给的生活费,他不仅能节省下来,还挣了一笔钱,寒假回来,给两位老爷子每人买了包香烟,给奶奶扯了一块棉布,让她做褂子穿。
香烟给大爷爷送去,他嘴上骂道浪费钱,心里却不知道多高兴。遇到村里人,就故意把香烟拿出来抽。别人就问他,怎么不抽烟杆儿了?他笑眯眯的跟人说,烟是二存子买的。他考试得了第一名,学校发的奖金,给他买烟了。看到村里人羡慕的眼神,他满意的回家了。
等到村里人跑去宋老爷子那里挑拨离间的问二存子给她大爷爷买烟了,给你这个亲爷爷买烟没有?
宋老爷子笑着说:“买了买了都买了。”
回家他就跟宋婆子说:“都是些看笑话不嫌事大的人。”
“他们羡慕着呢,崩搭理他们。”宋婆子摸着那布,眼睛笑的迷成一条缝:“好多年没穿新衣裳了。”接着又道:“我一把年纪了,哪里需要穿新衣裳,二存子有了布票,该给自己扯布做衣裳。”
说着,她看向正在院里收拾鸡圈的孙子,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别看瘦高瘦高的身上没什么肉,这些年常常跟着他大爷爷锻炼的缘故,像是浑身用不完的劲,学校一放假,回到家里就一头扎进家里那几分自留地,不是翻土锄草,就是浇水施肥。
农家肥又脏又臭,他也不嫌弃。
他爷爷不要他弄,他不听,还说他多干点,他们就能少干点,从来不喊苦不喊累。
身上衣裳都是补疤,也从没见他在意过,还跟她说衣裳不管好坏,干净就行。有了布票也没给他自己扯身衣裳,转身就给她扯了块花布。
现在又在清理鸡圈。没个闲的时候。
这样的孩子,他就是啥都不说,当老的还能不知道他的辛苦,还能不心疼他?
更不要说,这孩子自己也是有本事的,县里高中的学生,大多都是城里孩子,家庭条件比他们家好,偏他不仅能跟他们混一块,还跟他们偷摸着置换东西,虽然她担忧被人发现,但孙子说不用担心,几个同学关系比较好,他们做的隐秘,东西都没带到学校,不会出问题。就是被人发现,他带的东西少,就说是送给同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