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分你七。”小孩跑进来,嘴里含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
“吃什么?”何晓芸把衣服一件件抖开,抽空看了他一眼。
“是油家,好好吃啊。”
她还稀奇油家是什么,等看清递到面前的碗,才知道是猪油渣,再抬头一瞧,小屁孩嘴巴一鼓一鼓的,吃得满嘴油。
“我不吃,你吃吧,吃完记得洗手擦嘴巴。”
“嗯嗯。”魏远航又塞了个油渣进嘴里,嚼着嚼着,忽然停下来,睁着大眼睛问她,“吃好多好多,会变成大胖几吗?
何晓芸没想到他的小脑袋瓜,竟会开始注意形象了,没忍住笑了下,说:“不会,我之前开玩笑的,你一点也不胖,这样子正好。”
这话当然不真,不过,魏远航虽然有些肉,却胖得匀称,而且看魏家基因,就知道他以后会抽条抽得厉害,身上这点肉,或许还不够长高的呢。
小屁孩却得寸进尺,“那妈妈喜欢我吗?”
“喜欢喜欢,”何晓芸揉了把他的脑袋,“最喜欢你。”
魏远航高兴道:“我也最喜欢妈妈!”
晚上饭桌上,王春花就明天插秧的事,给家里人分配任务。
三个男人肯定都是要下地的,冯秋月怀着孩子,需要留在家里,但她一个孕妇,又要煮一大家子的饭,又要看着魏远航,还得喂猪喂鸡,肯定顾不过来,所以要再留下一个人。
“老大、老二媳妇在家做饭,做好了送到地里去。”王春花做了决定。
何晓芸与冯秋月对视一眼,道:“妈,您和大嫂在家,我去吧。”
王春花说:“别看我年纪大,干活我有经验,不会比年轻人慢。而且做那么多人的饭也不是轻松的事,你们两个正好练练手艺。”
何晓芸还要再开口,王春花摆摆手,“不用推来推去,我先干着,什么时候干不动了,再由你顶替,就这样说定了。”
她态度坚定,其他人只能作罢,因为第二天要下地,晚上都早早回房休息。
知道魏建伟不会到床上来,何晓芸比昨晚淡定许多,也不着急催魏远航睡觉。
小孩坐在床上玩耍,拿着两个小玩偶玩角色扮演,嘴里念念有词。
魏建伟照例把席子床铺铺地上,昨晚他这么做时,魏远航已经睡着,早上又醒得晚,所以并不知道他在房里打了地铺,眼下看到这一幕,好奇得很。
“妈妈,爸爸为什么要睡地上?”
何晓芸觉得这小子一点都不友好,总是问些让她答不上来的问题,她看向魏建伟,见他置身事外,跟个没事人似的,就有点不平了,把烫手山芋扔了过去,“我也不知道,你自己问他。”
魏远航果然不负所望,转头问他爸爸,“爸爸,你为什么要睡在地上?”
魏建伟看了何晓芸一眼,何晓芸无辜地看着屋顶,心里却有点紧张,后悔刚才一时嘴快,要是魏建伟因为这个,决定以后都要在床上睡觉,那她不得哭死?
好在人家的心眼比她大,说了个看似正当的理由糊弄小孩,“我明天要早起,睡床上会把你吵醒。”
魏远航哦了一声,不玩玩偶了,趴在床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的临时床铺,转头对何晓芸道:“妈妈,我想去爸爸那里玩。”
何晓芸想了想,似乎没什么理由能让小孩不跟他爸爸相处的,只好说:“玩一会儿就上来睡觉。”
小屁孩溜下床,屁颠屁颠去了。
到了魏建伟的地盘,魏远航一如既往地话多,何晓芸开始还留神听着,没一会儿就嫌弃了,都是些没营养的口水话。
最近一直起得早,睡得也早,到了点儿,她就有些迷迷糊糊,连魏远航的声音什么时候停下了都没发现。
她觉得自己只是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猛然看见魏建伟站在床边,还向她附身过来。
“你干嘛!”她惊呼一声,连忙捂着胸口坐起来。
魏建伟神色不变地看着她。
房间里一时有些安静,只有魏远航发出的小小呼噜声,他已经睡着了,正被魏建伟抱在手里,而看样子,他刚才是准备把孩子放到床上,而不是要对她做什么。
何晓芸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躺下去,慢吞吞拉起被子,慢吞吞把自己埋进去,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第6章 . 006 偷看
第二天,全家人天不亮就起来,简单洗漱一下,下地的人下地,进厨房的进厨房。
锅里熬上一锅红薯粥,又蒸了几个昨天提前做好的玉米饼,再切点咸菜、泡萝卜,一顿早饭就算做好了。如果是农闲时,早饭一般只有粥,农忙才会吃些饼、馒头之类的干粮,扛饿。
饭做完,冯秋月送到地里去,何晓芸去河边洗衣服,不放心魏远航一个人在家,所以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带了去。
小孩子觉多,很少起这么早,一边走一边直打哈欠,等到了河面,看见一河的水,才变得精神抖擞。
何晓芸找了个水浅的位置,让魏远航蹲在她旁边的河滩玩沙子。
没一会儿,有别的妇人来洗衣服,看见何晓芸,打招呼道:“今天怎么这么早,还把孩子带出来了?”
“家里人都到田里去了,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何晓芸笑着解释。
“也是,”那妇人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蹲下,又去逗魏远航说话:“爸爸回来了,小航高兴不高兴啊?”
魏远航撅着屁、股挖沙子挖的起劲,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响亮地说声高兴,又低头继续。
那妇人笑笑,拉了几句家常,陆陆续续其他人也来了,河边热闹起来。
洗完衣服,何晓芸一手挎着木盆,一手牵着恋恋不舍的儿子回家。
魏远航不住回头看他挖的水坑,嘴里念道:“明天我还要来,跟妈妈一起来。”
“等你明天能起来床再说吧,小懒虫。”何晓芸不客气地取笑。
到了家里,冯秋月已经回来,把碗筷洗了,正坐院子里拣豆角。
何晓芸把衣服晾起来,又准备出去打一篓猪草,不然家里的猪就要断粮了。再把魏远航带着不合适,又怕冯秋月看不住他,便对小孩说:“我要去割猪草,家里就婶婶一个人,你在家陪她吧?”
“可是……”小孩不太情愿,“我想跟妈妈一起去。”
“我也想要你一起去,可是婶婶肚子里有小弟弟小妹妹,我们都不在家,要是坏人来了,没人保护他们怎么办?”何晓芸哄道。
“那、那我保护小弟弟小妹妹?”
“对啊,”何晓芸使劲往他头上戴高帽子,“航航要做哥哥了,肯定是个很棒的哥哥,会保护弟弟妹妹,对不对?”
魏远航顿时觉得身上肩负重任,很是用力地点点头,大声道:“我是好哥哥!”
哄完小孩,何晓芸对着冯秋月,又换了种语气,“他要是不听话,嫂子不用管,别把自己气坏了,等我回来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冯秋月笑着说:“你只管去吧,小航乖着呢。”
何晓芸背着个大背篓出门,一路沿着河边、水田边野草茂盛的地方走。春耕已经开始,她站在河堤上望了一眼,田里到处都是弯腰劳作的人。希望今年风调雨顺,所有辛勤的劳动都能有所收获。
等着背着一篓猪草回家,已经到了该准备午饭的时候。
她跟冯秋月商量好要做什么,一个洗菜烧火,一个主厨掌勺,合力做出三道菜,香椿煎鸡蛋、油渣炒包菜、秋风丝打汤,还蒸了一大锅米饭。
午饭比较重,她没让冯秋月送,自己提去田头。
昨天王春花已经说过他们会在哪儿插秧,她很快找到地方。正是饭点,田里的人都走上来,到田边一棵树下休息、吃饭。
还没走到跟前,王春花就对何晓芸说:“上午队上说河边那块地缺人,把建伟安排到那边去了,你还得再走一趟。”
何晓芸应下,心想她之前洗衣服割猪草的时候,都没看见魏建伟,想来他是后来才去的。
好在另外带着几个干净的碗,本来是盖在饭菜上面,防止灰尘落下去的,这下正好拿来,把菜和汤匀了一份出来,等王春花他们吃完,她就提着空碗和剩余的饭菜,往河边走去。
因为多走了一趟,等她到河边时,其他人都已经在吃饭了,只有魏建伟还在田里。
远远看见她过去,其他人就扯着嗓子喊:“建伟,你媳妇儿来了!”
有人开玩笑道:“可算来了,做了什么好吃的呢,花这么大半天?”说着还伸长脖子往何晓芸篮子里看。
她只笑了笑,没有回答。
魏建伟从田里出来,先到河边洗干净手脚,用水泼了把脸,然后才走过来。
因为不想听别人说笑,何晓芸特意把篮子放在与众人有些距离的地方,他来了后也没有挪位置,就地坐下吃饭。
何晓芸原本站着,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突兀,想走远一点,又怕被边上的人调侃,蘑菇了半天,最后在离他不远不近的石头上坐下来。
虽然才是四月,但她一路走来,被太阳晒着觉得已经挺热,现在微风一吹,顿时凉快惬意。她只晒了一会儿就这样,在田里一整天的人,肯定更加热得慌,如此想着,她不由看向魏建伟。
他正大口扒饭,脸上不知是水珠还是汗珠,不住地往下滚,脖子胸膛也湿淋淋的,衣服紧紧贴在胸前,精壮的肌肉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何晓芸忽然有些不自在,好像吃了人豆腐似的,赶紧移开眼,这一移,正好跟魏建伟的视线对上,她心里虚,以为偷看他的事被发现,顿时大窘,却强撑着,虚张声势:“看什么?”
魏建伟垂下眼皮,一言不发继续扒饭。那神态,似乎无言中透着股懒得跟你计较的鄙视。
何晓芸气结。
等魏建伟吃完饭,她收好碗筷,一路踩着硬邦邦的脚步回家。
田边的男人们吃饱喝足,坐着休息一会儿,顺带聊天吹牛,聊着聊着聊到魏建伟身上。
“建伟,刚刚跟你媳妇儿说什么?看把她气的。”
“就是,也不怕晚上进不了房。”
“就怕进去了也是个‘床头跪’!”
其他人顿时哈哈大笑。
何晓芸回到家,发现家里多了个人,魏家老三、魏建伟的弟弟魏建华周末放学,从学校回来了。
魏建华今年十九岁,因为读书读得晚,小时候又调皮留过级,现在才念高二。
如今是“五二二”学制,高中只需读两年,之后就参加劳动,如果想上大学,需要单位或生产队推荐,拥有两年以上实践经验的工农兵,才有机会被推荐上去。
不过,现在已经是七五年了,何晓芸记得七七年年底,国家就恢复了高考。
上辈子读高中时,老师曾给他们看过一部关于恢复高考的影片,片中人为高考狂热的模样,她深深记在心里。那不仅是一场考试,更像他们为命运、为信仰而拼搏。
那时候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要读书,她要上大学,要脱离那个封闭落后的村庄,要摆脱她的宿命,这几乎成了她的执念。
后来,在大城市漂泊,她也曾几次在大学漂亮的校门外徘徊,可惜直到癌症去世,都没机会走进大学课堂。
现在见到魏建华,何晓芸感觉自己心头砰砰直跳,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老天让她重活一回,难道是在给她机会?一个重新参加考高,一个堂堂正正走进大学校园的机会?
已经结婚、已经有了孩子,这些都不是阻碍,她记得第一年恢复高考时,为了照顾大龄知青,国家特地放宽年龄限制,所以那时候,夫妻同考场,兄弟齐上阵都是很寻常的事。
而她还有两年时间准备,足够为高考再搏一次了!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再也抑制不住,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息心跳。
来到这里后遇上所有不顺心的事,落后的环境、匮乏的物质、尴尬的处境,还有被迫“已婚已育”的烦恼,现在全都烟消云散,何晓芸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感激,如此开心。此刻她才真正承认,这场奇遇对她而言,是新生。
心情一变好,看什么都顺眼起来,晚上,魏远航又说要到爸爸那里玩,何晓芸直接把小胖子整个抱住,说:“他那有什么好玩的,妈妈陪你捉迷藏。”
之前小孩念叨过几次,想玩捉迷藏,她觉得太幼稚,不想配合,随便打发了。
魏远航一听,果然高兴得不行:“好啊好啊!”
何晓芸把他放下,背过身去,说:“快点藏好,数到十就去找你咯。一、二——”
“妈妈慢点!”听她数那么快,小孩急得直叫,在屋里团团转,想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何晓芸便放慢速度,留心听着,听到魏远航打开衣柜门的声音,大概里面衣服太多,他躲不进去,只能放弃,又跑到桌子边转了转,最后走到魏建伟边上,用他认为小声的音量说:“爸爸,我躲在你这里,不能告诉妈妈哦。”
魏建伟刚铺好床铺,自己还没躺进去,已经先被霸占,看着小孩圆溜溜的眼睛,还有“爸爸你快躺进来”的催促,他只好也跟着坐进去,不过没躺下,手里拿了本书在翻。
何晓芸听得清清楚楚,憋着笑数到十,转过身,一眼就看见魏建伟被子里那个明显的小鼓包,为了不打击小孩的自信心,她决定不要当场把他拎出来,而是装模作样的找了一会儿,翻翻衣柜,看看门后,一边找一边说:“航航在哪里呢,我怎么找不到他?”
配合地找了一整圈后,她才准备去掀魏建伟的被子,没想到小屁孩根本耐不住性子,自己忽然钻出来,脸蛋憋得红彤彤,兴奋大喊:“我在这儿!”
他在地上直蹦跶,“轮到妈妈了,妈妈快躲起来!”
何晓芸挺无语的,不过自己答应陪他玩的游戏,再幼稚也得笑着玩完。
魏远航已经闭着眼睛开始数数,一到十这几个数字,他不久前才刚数得顺,不然,说不定还得叫他爸帮忙数。
何晓芸在屋子里看了一圈,能藏的位置也就那几个,床底下太脏,房门后太显眼,她轻手轻脚拉开衣柜门,把里面挂着的衣服拨到一边,自己站进去,紧紧贴着柜壁,再把衣服挂到前面挡一挡,轻轻地关上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