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花绽放前,她不知道它能开出这样可爱的花儿,所以怀着怎样心情种花,不言而喻。
楚承安笑了笑,说:“西北土地贫瘠,常年不见绿植,但一到它开花的季节,本来褐色的大地,一夜之间长满白色,风一过,花瓣飘洒,能吹出半里远。”
杜以云想象着那画面,花如云海,远天辽阔,长风万里,不禁露出一丝神往。
楚承安说:“下次带你看看。”
说到这,杜以云突然回过神来,她皱了皱眉:“我才不去。”
楚承安不揭穿她那点伪装,笑了笑,道:“既然人已经没事,我先回去了。”他还想说有事别自己逞能,她可以随时来侯府。但一想到她这脾气不一定听得进去,就住了嘴。
只是独自牵着马儿慢慢往回走时,难免觉得心里空了一块,这次能因意外见面,那下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正犹自思虑,突然的,他听到杜以云的唤声:“等等!”
楚承安回过头,便看她手上捧着叠好的披风,朝他跑过来。
她跑得有点急,额前发丝凌乱,微微喘着气,将手上披风递过来,那杏儿眼灵动又漂亮,眸底好像只有他一人。
只听她说:“你的披风。”
楚承安喉头动了动,他太久没这么近瞧她了。
本以为只要不争不吵,远远看着就好,但暌违的相处短短半日,才知道有些念想是无法填满的沟壑。
想触碰她。
他再没忍住,伸出手指,朝前一倾身,抚顺她的头发,将细碎的发丝别到她耳朵后,手指不经意间掠到她的耳垂,耳垂又滑又薄,相较于他的手,还有点凉快。
楚承安一愣,牙齿咬了咬两颊的软肉,逼迫自己收回手指。
而杜以云僵在原地。
突如其来的酥麻感袭击了她,她怎么也没想到楚承安会做这个动作,紧接着,一张嫩白的俏脸腾的红透,她猛地将披风丢到他身上:“登徒子!”
楚承安理亏,伸手摸摸后颈。
杜以云骂完这句,脸上火辣辣的,赶忙转身往回跑,却差点被石头绊倒。
“小心!”楚承安伸出手,揽住她的细腰,将她整个人往怀里一抱。
该说是不是天作之合,她的身躯嵌入他怀里,竟然是这般刚刚好,难以形容的满足充斥着他的胸怀。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心跳猛地往上提,楚承安在她耳畔问:“以云,你可愿意成为侯府正夫人?”
杜以云本来在掰他的手,乍然之间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她懵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思绪:“你疯了?先放开我。”
“没疯。”楚承安轻轻叹口气,稍稍松开手。
杜以云如游鱼一样躲过他的钳制,她转身怒目视之,微微抬高下颌:“侯爷,你要是处于对我的愧疚和同情提出这个,那我和你说,你的补偿已经足够了,犯不着还想搭上一生陪我玩。”
楚承安笑了笑,他盯着杜以云,极黑的瞳仁好像一汪水,让杜以云差点溺在其中,她目光些微躲闪。
他摇头:“如果真是同情与愧疚……我不会这般怜爱,我从没对别人有过这种感觉。”
他也曾说服自己这是同情和愧疚,但如果只是这种感情,在看到她过得尚可,补偿已经给足之后早就应该平息,可是一想到她可能去平睿伯府,为何会茶饭不思,寝卧不安?
他朝她走近两步,心中如拨云见日的明朗,郑重地说:“终我这一生,只娶你一人,只爱你一人。”
杜以云抬着头看他,久久没有挪开眼睛,这一刻她有很多情绪,怀疑、窃喜、骄傲、羞赧,但最后,心中还是慢慢凉下去。
她后退半步,道:“是我不配。”
楚承安皱眉:“为何这么说?”
安静了会儿,杜以云说:“你是侯爷,而我只是一个丫鬟,”她目中闪烁,“这个道理,是你教给我的。”
被踩碎的奢望,再也拼不起来,她已经认清现实,她的骄傲决不允许她再犯这样一次错。
楚承安攥住她的手腕,他深深吸了口气,目中沉沉。
巷子外有路人路过,朝巷子内张望,杜以云顾忌形象,压低声音:“你这样和我不清不楚,叫别人怎么看我……我数三声,你再不放手,我、我明天就立刻找户人家嫁出去!”
她这话是顶不负责的,又十足的任性,只是楚承安的目光让她心虚了。
“一。”
“二。”
“……三。”杜以云说得极快,楚承安放开手,他问:“你要嫁给他人?”
“我嫁给谁,你管得着?”杜以云赌气地说完,逃也似的跑回院子。
楚承安站在原地,好像在想什么,也好像什么都没想,心里那根弦已经崩到最紧,唯有揽住杜以云的时候,才能松下心神。
可是她不在身边。
他有些心不在焉,就连皇帝想指婚公主给他,他都没有斟酌措辞,以心中有所属直接拒绝了,好在皇帝不恼,这件事在朝臣间传开,直道侯爷胆儿大。
过了几日,楚承安的魂儿好像被落在小巷,仍没回,周鞍如以往来禀报,今天却吞吞吐吐的脸色不太对,楚承安手指尖把弄着毛笔,说:“说吧,出什么事了。”
周鞍小心翼翼开口:“暗卫来报,说是杜姑娘,要出嫁了……”
咔哒,楚承安捏着笔的劲道拿捏好,笔折了。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心里的弦也崩到极致,也断了。
第十八章
周鞍的信息没错,杜以云确实萌生把自己嫁出去的想法,而天时地利人和,红娘子又找上门来,这次她不是来当平睿伯府的说客,而是别的人家。
红娘子带着谄媚的笑,同杜以云说:“城东刘家,刘氏客栈的大公子要娶亲,刘夫人托人向我打听你,就看你的意思。”
杜以云沉思,没有说话。
红娘子怕她不答应,使劲浑身解数:“你别瞧人家是商户,刘氏客栈在咱京畿之地颇有名气,虽是比不上当官儿的,但怎么着,也是一份绝佳的去处。”
杜以云回过神来,“我知道。”
刘家经商起家,虽说士农工商,商人在这世道地位最低,但有钱的商人还是有一定地位。
红娘子见她眉眼间没有上回那股清高之气,又堆起笑容:“嗨,就是怕你没想明白嘛,刘夫人是某日看到你在外头谋生,觉得你很有胆识,很是欣赏你,才想替儿子求亲,杜姑娘到底行不行,请尽快给我个准头。”
红娘子很着急,杜以云却没有,她将红娘子送到门口,只道:“你请先回去,明日我一定给你答复。”
没拐到杜以云,红娘子面上郁愤,只怕到手的媒婆费又要跑,再三叮嘱杜以云一定要好好考虑。
天上不会掉下馅饼,杜以云不傻,刘氏客栈这么大一份家业,大公子居然要娶她丫鬟出身的女人?而且还火急火燎的,请的还是红娘子这种不入流的说媒人……
有猫腻。
以云懒得去打听情况,直接问系统:“我有点苦恼。”
系统:“你能有啥苦恼,你都要把男主的心拱了,苦恼的是我。”
以云托腮,一手逗弄小白花:“我的魅力太大了,你看,随便路过的刘夫人,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非要我做她儿媳。”
系统感到一阵窒息:“闭嘴吧,刘家对外称大公子不在京城在别处休养,但其实刘氏的大公子是个痴呆儿,就连上茅厕都要别人陪同,刘夫人哪是要儿媳,她要的是能照顾她儿子一辈子的保姆,顺便再任劳任怨地生个孩子传宗接代,尽‘娘道’,清白人家的女孩子不好坑,就只能来坑你这种无依无靠的了。”
以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系统:“……”
系统无语了,它本来不打算告诉以云的,因为它秉持新人多吃苦头准没错的原则,但没想到最后,哎呀,还是说出来了。
它“呵”的冷笑:“行了吧,给你知道了,你不用考虑嫁给他。”
以云摘下花茎,把玩着小白花:“嫁了!”
系统:“???”
以云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你知道什么是白月光吗?”
系统:“不知道,不想知道。”
以云已经开口了:“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
系统:“闭嘴闭嘴。”
杜以云累了。
她到了婚嫁的年纪,即使知道刘氏的求娶是一个天坑,她想,再怎么样都比平睿伯府好。
果然,一旦放下所谓骄矜,以平常心去看待这种婚姻,各方面加加减减,居然是门当户对。
她不是高攀的那一端,她想要刘氏的家财,刘氏对她也有所图,这是一段没有感情的交易,一点都不复杂。
她不会因为刘家任何一个人、一句话而辗转难眠,她在楚承安身上吃的苦头,都不会在刘家身上吃第二回 。
想到楚承安,杜以云将手握成拳头,放在心口,整个人慢慢弓成虾米,把被子也团起来了。
她恍然回到昨日下午。
“你可愿意成为侯府正夫人?”
“……我从没对别人有过这种感觉。”
“终我这一生,只娶你一人,只爱你一人。”
楚承安的声音有些微低沉,余韵无穷,直到现在杜以云都觉得心口一窒。
他说得轻巧,却不知道这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讨厌这种感觉,好像意志一如既往的坚定,但心却要率先叛变。
可是这是高高在上的楚承安对她的施舍啊。
她早就放下对他的感情,既然得不到,她从不去奢求,既然被他亲手摧毁,那她宁愿不要这种感情,也不要低头。
“就这样,反正都会过去的。”杜以云用手指搓搓自己眼角,横竖气不过,点了一盏灯坐起来,便看桌上放着零星两三盆小白花。
这种小白花长在西北,难以适应中原的气候,如果彻夜放在外头,第二天起来就焉了吧唧的,所以杜以云每晚睡前都会把小白花搬到屋内。
如今看着她精心照顾的小白花,骤然冲动——她要把这些破玩意全部毁掉。
高高举起花盆,眼神决绝,她要摔破它们,就当它们没开过吧,可是在松手的一瞬间,她却犹豫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缓缓伸回手,像是决定了什么,她捧着这些花到破败的院子里,把花丛花盆里移出来,根茎埋在地上。
她拍拍手上的泥土,心想,就让它们自己适应中原的土壤吧,行的话,就活过来,不行的话,全死就算了。
第二日,红娘子又找来时,杜以云答应了。
刘家出手是意想不到的阔绰。
十二箱子聘礼放在屋中,以云用力掀开其中一个厚重的盖子,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首饰,饶是以云,也没见过这般华贵的首饰,以前在杜府,杜如月最贵的首饰是一对红宝玉耳环,杜以云曾以为那是她见过最贵的物件,这才知道山外有山。
按说得了这么多宝物,她应该打从心底高兴而已,但实际上,剩下十一箱子她完全没兴致打开。
她可以用这笔银钱给姆妈置办一处宅子,但她早和刘家说好,成亲之后,她要把姆妈接到刘家养着。
此时,姆妈还不知道杜以云要嫁的是个痴呆儿,姆妈在知道刘氏上门求亲时,也很积极去打听消息。
只是她打听到的消息都是刘氏加工过的,比如她到现在还认为刘公子英俊潇洒,只是可能身体有点不足之症,很少在人群前露面,所以才会选择娶以云。
但姆妈是真心为以云着想。
她以为杜以云不通人情世故,劝以云好几天,直到出嫁这天,还在念叨着:“商户之家能有什么讲究,再说这不足之症,你真想好了么?”
杜以云牵着姆妈的手,轻轻拍了拍,说:“姆妈放心,以云有自己的考量。”
“入了刘府,我是堂堂正正的少夫人,您是少夫人的奶娘,再不会有人瞧不起我们……”
姆妈听她讲着,眼眶也红了:“傻孩子。”
她揽住杜以云,杜以云犹如小时候害怕雷鸣躲在她怀里一样,也悄悄红了眼眶。
这是她的选择,她不会后悔。
杜以云对镜仔细敷上细粉,额间画花钿,两腮粉若桃瓣,柳叶眉下的杏眼一转,婉转流连,最易勾出人心中绮念。她拿起唇脂,轻轻一抿,伸起尾指指尖触平唇的纹路,再放下手时,双唇娇艳欲滴。
杜以云对镜子中一笑,红盖头落下来,遮去她最后一点犹豫。
在媒婆和姆妈的搀扶下,以云坐上轿子。
轿子摇摇摆摆,唢呐声不绝,周围更是聚起无数的百姓,纷纷窃窃私语。
杜以云本来没留意他们在说什么,直到两个字总往她耳里钻。
侯爷,侯爷。
侯爷?杜以云摇摇头,她想,京城之地这么多侯爵,才不止一个武安侯。
等她下轿子时,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她。
杜以云从盖头下方的光线看出去,心道奇怪,刘大公子不是个痴呆儿吗?怎么这么壮实,脚步这么稳当,怎么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松木香……
杜以云顿住脚步。
她整个人愕然,好像突然打开了五感,周围明明十分嘈杂,鞭炮唢呐声不断,她偏生从这些声音中,仔细分辨出一句话:“恭喜侯爷啊。”
杜以云突然掀开盖头,看向身边准备领着她跨入门楣,与她拜堂之人
只看这人双目奕奕,眉宇极为俊朗,一身的大红压不住他丝毫气度,他留意到她的动作,微微垂眼,那漆黑的眼底好像酿着无限柔情。
楚承安,居然是楚承安。
杜以云再抬头,便看牌匾上“武安侯”三个字。
那天天朗气清,艳阳高照,烜赫京城的武安侯大婚,满朝文武基本都来了,就连宫里也送来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