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承安跟着那个方向,又一家家问过去。
雨一直没小,楚承安敲了几户人家,周鞍就吃了几次惊,他慢慢弄懂了,他家侯爷要找杜以云,不找到杜以云不会罢休。
杜兴朝来侯府的时候,周鞍在门外,把他们的对话都听进耳朵,因此知道所有前因后果,乍一知道杜以云这般下场,他难免唏嘘,可是令他想不到的是楚承安的做法。
眼看着楚承安拍门拍到手关节红肿,周鞍实在忍不下去了,他大喊一声:“侯爷!”
楚承安口干舌燥,他舔舔嘴唇,斜过眼看周鞍,这眼神和雨水比,实在比不上谁更冷一点,周鞍不由有些退缩,但他脑子一热,还是大喊了出来:“那丫鬟得今日下场,不是侯爷乐见的吗?”
这句话点炸楚承安所有理智,他眼眶赤红:“我乐见……我乐见她去撞柱,我乐见她被赶出杜府,我乐见她被打去半条命?”
大雨不能让他冷静,反而让他狂躁起来,楚承安在雨水中来回踱步:“杜家怎么能用私刑!”
得庆幸夜色和雨幕,周鞍看不清楚承安的神色,而且他一心为楚承安,便咽咽喉咙,吼出来:“真是别的世家,早就把她打死了,偷了侯爷的玉佩还卖出去,没有以死谢罪算杜家宽厚了!”
楚承安的脚步一顿。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想得倒好,他想让她吃苦,是动动手指头的事,但这手指头一动,却不止吃苦这么简单,而是能要她命的,他是军功加身的侯爷,而她不过一个小小丫鬟,即使他不想她死,多的是别人弄死她。
明明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却因恼怒犯浑……
楚承安抬头任雨水落在他面上。
这种感觉是愧疚吧,楚承安想,因为他杜撰的东西,让她受这么大的难,至于他心底里蔓延开的苦和急,也是因为愧疚。
对,愧疚。
不再细思他堂堂侯爷为何会为一个丫鬟愧疚,楚承安冷静下来,想想自己还有没处理完的事务,他大阳穴发疼,踩着雨水折回:“即刻回府。”
周鞍松口气:“好。”
结果他这口气松早了,只听侯爷又说:“让府中侍卫出来找。”
冒着雨回去时,楚承安想,找到她,然后给她银子,这是他因愧疚感而给她的补偿,其余的……
如果她过得不好,他一定不会不管的,因为有他的责任,他不会推卸,会给她足够的银子,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吃这次教训,敢不敢再几次三番耍他玩。
回到侯府,楚承安坐在案几处,却没静得下心来,大约过三个时辰,侍卫们排查完城东住户,回来报道:“回侯爷,城东八千户人家,并没有找到一个叫杜以云的人。”
楚承安愣住,闭上眼睛。
没有找到她?她去哪里了?
许久没有沾水,楚承安的嗓音又干又哑:“去衙门。”
周鞍瞧着外头三更的天色,雨虽然停了,但深已夜,便提醒:“侯爷,您是要现在去衙门?太晚了些……”
楚承安抬起头,目及之处,是侍卫们疲惫的身影,还有周鞍不确定的目光,他们好像都在困惑他是怎么了,为了一个丫鬟,居然出动侯府所有侍卫,甚至要在大半夜造访衙门。
就连他自己也困惑,至于么?
他呼出一口气,道:“明日再去,让兄弟们去休息,你也早点休息。”
周鞍:“是。”
侯府一宿闹腾,以云完全不知道。
杜府以为她去城东投靠远房亲戚,其实她根本就没什么远房亲戚,就连落脚的地点,都是临时确定的。
她带着姆妈,在城西远离市井的地方暂时租下一个小房子,因为这地段的租金便宜。
趁着姆妈睡熟,以云爬起来打了个呵欠,她点燃蜡烛,就着微弱的烛火,听着雨声,绣花针穿过绣绷。
烛光把以云眉目间照得温柔暖和,经此大变,她没有怨天尤人的时间,她必须挣钱,不然住不了几天,她就得带着姆妈留宿街头。
至于武安侯?
本非同个世界的人,他愿意高抬贵手饶她一命,她冷笑一声,她得心怀感激才是。
第十一章
女红是一项精细活,一不留神,绣花针扎一下以云的手指,她咗一口,找系统帮忙:“能不能给我把手部痛觉也屏蔽了呀?”
系统:“让你不听最优解算法,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
以云不甚在意,她的绣花技术真的不错,乐在其中:“你帮我屏蔽痛觉,我给你绣个花样,你想要什么?”
系统:“不需要,我又带不走。”
以云问:“你可以拍照纪念呀,你不是喜欢三角函数吗,给你绣个曲线?”
系统:“……要余弦函数。”
只是个坐标和曲线的简单图案,以云用半炷香的时间搞定,展示给系统看:“好看吗?”
系统咳咳两声,它不会被这个函数收买的,它是一个正直的系统,但确实很好看,还用了四种颜色呢,不管了先拍照存起来。
还有,员工想屏蔽痛觉也不是不行,系统好心帮她调整数值。
因为一幅绣样,以云和系统的关系难得缓和,它提醒:“你小心点,今天男主找了你一晚上,估计是想斩草除根弄死你呢。”
以云:“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别号,叫法海?”
系统:“什么法海?”
以云唱了起来:“法海你不懂爱 ̄”
系统:“行了行了别唱,吵得我程序乱,我怎么不懂爱了。”
以云快乐地绣着:“一个人找我一整夜,怎么可能不是喜欢呢?”
系统:“我想点一首《梦醒时分》送给你。”
以云高兴:“不用点,我会唱!”
系统:“闭嘴闭嘴!”
以云脑海里轻哼着歌,若说绣绷是水面,那她手上的针线像是鱼儿出水一般,来回穿梭着,没一会儿,出现栩栩如生的日出东方图。
在杜家对峙时,丫鬟反驳杜以云说绣样最多五十文一副,那是她没见过以云的绣样,她能把绣样开价到三两一副。
只是即使如此,姆妈的病让以云的日子入不敷出。
她放下绣样,揉揉眼睛,回房中睡两三个时辰,天就亮了。
把绣样卖出去,以云开始留意各户人家有没有需要用人,她这样一个大丫鬟,干活利索,模样又长得周正,不愁找不到工作。
结果她碰壁了。
李家需要服侍小小姐的大丫鬟,以云刚上门,就被李家的姑姑赶出来,那女人面带嘲讽:“哎哟,杜家都供不起你,我们李家可要不起。”
杜以云脸色铁青,她才不是这般好欺负的性子,立刻翻脸:“听说李家长子试图染指赈灾银,我确实不配。”
女人怒了:“反了,好你个刁民!”
她抬起手要打杜以云,杜以云一手抓住她,另一手快她一步扇在她脸上,耳光的清脆声响彻清晨的街头。
爽过一把,以云趁着女人去搬救兵,跑了。
系统:“有种你继续和她打啊!”
以云十分有自知之明:“没种,哈哈哈。”
本来不该担心找不到活计,但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才几天,杜府赶走以云的消息就在各个世家之间流传。
杜府下人还算嘴巴严实,没把真实情况透露出去,别家下人之间猜测杜以云一定是做了不可饶恕的事,不然这么多年,杜家从没赶过奴婢,她杜以云怎么成为第一个被赶出去的?
因此,以云无法再去世家找活,何况她扇李家姑姑一巴掌,更把名字往光荣榜上放,彻底断绝此路。
看以云整个早上没找到正经工作,系统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该,看你怎么挣钱。”
以云从自己的小布包里翻出那副五色锦鸟:“看,交差这个我还有十两银子!”
系统真是不懂,以云在当“杜以云”时,能把人设拿捏得很好,小世界没出现需要系统修补的漏洞,但她一点都不着急白月光计划任务可能失败,反而还穷开心。
不知道该说她到底敬业还是不敬业。
没了每个月固定银子进项,但姆妈的病得用上好的药材供着,杜以云去成衣铺交还平睿伯府五姨娘五色锦鸟,东家如约给她十两银子,去药堂抓药就花掉大部分银子。
中午回来,见姆妈在做饭,杜以云有些着急:“姆妈干什么呢,快快去休息。”
姆妈温和地笑:“想着你回来后,就能直接吃上热腾腾的饭。”
姆妈力气有些不足,她手指颤抖着揭开锅盖,里头都是杜以云爱吃的,一碟碟端出来,四个小菜摆满桌子。
倒也不是桌子,只是一块架在石头上的小木板。
杜以云和姆妈相对而坐。
这是杜以云梦寐以求的日子,她不再是奴仆身,而是像一个人,不用等主子先吃,不用躲在耳房吃,不用吃一半匆匆放下去做事,而是堂堂正正坐在桌子前,吃自己爱吃的菜,但日子总不是十全十美的。
她眼眶有点热,抬起手指揉揉眼睛。
姆妈问:“怎么啦,味道哪里不对吗?”
杜以云笑着摇头:“不,很好吃。”
她眼眶有点红,杏眼中带着笑意,但白皙的巴掌脸蛋上,有难以掩饰的忧愁,即使她已经尽量藏起来,但姆妈年龄比她大两轮,还是一眼看出来。
姆妈没有揭穿姑娘的倔强,只是往她碗里夹菜:“来,多吃点。”
杜以云点点头。
吃完饭煎药的时候,姆妈突然说:“我身子好许多,这么多年吃这些药吃腻了,以后不用再给我买。”
杜以云皱眉:“姆妈又说这些,快喝了吧。”
可是姆妈把头撇到一边去,就是不肯喝药,这还是她头一次这么坚决,不管杜以云怎么劝,她就是拒绝,不肯喝。
杜以云又气又无奈:“您不喝药,病还怎么好啊!”
姆妈狠下心,她闭上眼说:“姆妈知道,你离开杜府是身不由己,但你再往姆妈这里花钱,只会害你攒不下分文,又怎么过好日子?”
杜以云耐心地蹲在她面前,说:“钱的事,姆妈不用担心,以云没有姆妈,就没有今天,姆妈若想让以云过上好日子,就要坚持喝药,好吗?”
姆妈睁开眼,落下两道清泪:“好孩子,是姆妈连累了你……”
两人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系统看了这么一出,没有太大心思嘲笑以云,它都替以云着急:“为了防止小世界通货膨胀,我们系统是不会帮你赚钱的,你要怎么办哦?”
以云说:“阿姨,我不想努力了。”
系统:“?我不是你阿姨,别找我。”
很快,系统就知道以云那话是什么意思。
午饭后,却有两个女子上门来,以云认得,她们一个是平睿伯的五姨娘身边的心腹,另一个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这种女人有个称谓,叫红娘子,说好听点的叫牵线,说难听的,叫拉皮条。
红娘子打量着以云,似乎被她容貌惊艳,眼前一亮,说:“你就是以云姑娘吧。”
她环视破败的院子,哎哟一声:“过得真苦,你是不知道,伯府那个个当姨娘的,吃好的喝好的,得伯爷宠爱,受人伺候,简直神仙日子。”
第十二章
红娘子问得十分露骨,就差直接说:伯府对你有意思,怎么样,要进伯府当姨娘吗?
系统:“原来你说的不想努力是这个?”它差点被震裂三观:“没必要没必要,任务完成不了就去做小妾,你路走窄了。”
当下,杜以云深深皱起眉头。
做平睿伯府的姨娘,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换做过去,有人到杜以云面前说这些,她听都不会听,还会极尽所能骂回去,但现在,她面色绷得紧紧的,难得忍住没有开口。
五姨娘的心腹丫鬟趁机上前,往杜以云手上放了一袋银子,暗示:“五姨娘如今有孕在身,需要一个忠于她的人,帮助稳住伯爷的心。你那件五色锦鸟绣得十分好,伯爷很喜欢,你来平睿伯府,姨娘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五姨娘是现在平睿伯府最受宠的女人,她怕自己一怀孕,花心的平睿伯就被别的女人勾走,就萌生养一个小姨娘来勾住平睿伯的想法。
这个小姨娘一得漂亮,二得好控制,杜以云正好生得一副好样貌,而且五姨娘调查,知道杜以云很缺钱,用钱能解决的纠纷都是简单。
心腹丫鬟有信心让杜以云答应,她合拢杜以云的手,问:“如何?”
杜以云捏着那袋银子。
这重量少说也有十两银子,这是她绣几个月五色锦鸟才有的银两,现在安安静静待在她手心。
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条捷径,她付出年轻美貌,就有唾手可得的财富。
只要有钱,她就不用再担心姆妈的病,只要有钱,她就能狠狠打那些人的脸,离开杜家她也能过得好。
杜以云看着那袋子钱,怔愣住,可是一刹那,她好像看到一双带着讥讽之意、黑黢黢的眼睛,那是害她如今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
她遽然回过神来,心里一阵阵发寒。
平睿伯是什么人?老色批一个,除了大夫人之外,还娶有四门小妾,这还不够,他在外头豢养三四个外室,是多少青楼姑娘的恩客,而他本人吃的是祖上老本,伯位传给儿子,只剩下个空壳,名声和京城的臭水沟似的。
过去,杜以云打从心底里不屑平睿伯府,动摇仅仅是一瞬,她更坚定自己的看法。
她已经够末路了,难不成还得更低贱?
她应该拿这包钱砸向红娘子,再狠狠踩在这些钱上,把她们都骂走,让她们打主意到她身上来!
她双眼如炬,正打算这么做,“嗒嗒”马蹄声由远及近,这声音又急又突兀,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纷纷抬头向巷口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