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的时候,苏简依就特别讨厌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因为他不仅凭靠着生病就能抢走爸爸妈妈所有的注意力,连家里的玩具、喜欢的书本都要拿给他先挑。
最可恶的是,这个占尽便宜的哥哥还要冲她温和地笑:“简依,你喜欢什么就拿去玩啊,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
谁稀罕你的施舍啊?
苏简依对他的好意嗤之以鼻,完全不想理,这个仗着生病就不去学校偷懒的坏哥哥。
后来父母工作忙碌,也为了能给苏简彦挣医疗费,越来越少回家,而且脾气越来越不耐烦。当时小小的苏简依尝试着拉过他们的衣袖问:“爸爸妈妈,我同桌说门口的台湾鸡柳很好吃,我可不可以也尝一份啊?”
忙着出门的父母一把甩开她的手,斥责道:“门口的都是不干净的东西,小孩子好好吃饭,别那么虚荣,别人想吃啥你也想要吃!”
小小的苏简依连忙松开了手,又失落又委屈地哭出了声。
凭什么苏简彦想吃什么都可以,就因为他生病吗?
不过很快,苏简依发现父母对苏简彦的态度也并不是那么好。
那次,她偶尔不小心听到爸爸妈妈在书房里面的对话。
“实在是支付不起医疗费用了,难道我们后半生都要养这么个无底洞吗?”
“再试试,再试试。实在不行就放弃吧。”
“还不是你当时说什么老杨家一定要留一个男孩做后,还说什么不用我掏钱,你们养?执意让我生一个病孩子出来。结果呢,还不都是用我的钱来治。”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简彦身体里没留着你的血吗?”
“哦,当时说是你们老杨家的根,这又是留着我的血了。合计着便宜你们家占全了,我这个姓苏的做妈妈的就只能掏钱呗?”
然后是观赏用的瓷器被摔碎的声音,苏简依被吓到屏息,怕他们发现,连忙啪嗒啪嗒地跑开了。
可是,如果很早就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生下来呢?
苏简彦也未必想要继续生活下去的吧。很多时候,小小的苏简依看着失神望着窗外的哥哥,都是这样觉得的。
他们血脉相连,就算表面不和,依旧能知道对方内心的隐秘想法。
没过多久,兄妹两就改姓苏了。
就比如这一个周五,苏简依回到家就发现爸爸妈妈又不在,留下的纸条是让他们吃自己煮的方便面和箱子里面的小面包。
苏简依一点都不想吃这些干巴巴的东西,就算饿肚子,也不想吃。
她愤愤地想:鸡柳是垃圾食物,难道这些面包和方便面就不是垃圾食品吗?
这个时候,家里的大门开了。
以为是爸爸妈妈回来了,苏简依刚想惊喜地冲过去叫人,到了门口脚步却顿住,发现进来的人是满头是汗、鞋带都散开的苏简彦。
香香酥酥、酸酸甜甜的味道诱人地飘进来,苏简依抽着鼻子循味道去看,才发现对方手里拿着的,居然是一袋令她魂牵梦萦的台湾无骨鸡柳!
这下,她想翻个白眼走开的动作顿住了。
苏简彦撑着门,因为少有的运动量汗如雨下,可是连鞋都来不及脱,就炫耀地展示手里的包装给她看:“哝,我用藏在鞋底的零花钱买的,为了不吃亏,还加了好多好多好多番茄酱。”
然而这个消瘦而面色苍白的男孩子懊恼道:“我只拿回来了三个竹签。”
因为他们手比较小,一般喜欢用两根签子,像用竹筷一样挑起来鸡柳吃,所以两个人吃的话需要四根竹签,所以少了一根。
不过苏简彦很快就开心起来:“但是我用一根签子就可以了。”
他犹豫地问余光不停瞥着手里鸡柳的苏简依:“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哥哥啊?”
苏简依帮行动不便的他脱下了外套,关上门,心里轻道一声“大傻瓜”,不过嘴里却是不情不愿地道:“这有什么?”
她往里面走,声音细细小小的叫:“哥哥。”
然后苏简彦就控制不住地傻笑起来,像一朵每个纹路都肆意生长开来的向日葵。
真的是大傻瓜哥哥,傻的没有救了。
笨拙地用两根签子叉着黄澄澄的鸡肉送入口中,苏简依不屑地暗想。
虽然家里面没有人,可是两个孩子依旧害怕父母会突然回来,每一次脚步跺在楼道里面的声音响起,都让他们胆战心惊。连灯都不敢开,吃两口鸡柳,就要先蹑手蹑脚地趴在猫眼前,看一下是不是有人要回来。
这是幼年的苏简依难得不希望家人提早回来的一天,也是有生以来分享过最香甜、最漫长、也最胆战心惊的一袋鸡柳。
吃到最后,两个小孩子悄悄毁尸灭迹、就怕家人发现一星半点他们吃过垃圾食品鸡柳的痕迹。
那天的最后,在没打开灯的厨房里,苏简彦拉住妹妹的衣摆,把第二根的手指悄悄伸到唇边,嘘了一声。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不要告诉爸爸妈妈。”
这么多年过去了,后来他们父母的事业有起色,苏简彦也被送到澳洲去接受更好的治疗。而苏简依却是依旧忘不了,这个很难再见到的傻哥哥当时的漂亮眼睛,好亮好亮,像是会发光的玻璃珠子。
尽管她不喜欢叫对方哥哥,可是“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吃鸡柳都要三根竹签吗?”
发现对方面色凝住,苏简依清澈的泪水盈满了眼眶:“你这个宇宙无敌超级第一大傻瓜!”
那是因为,这根竹签一直是留给你的啊。
苏简依眼泪久违地从干涸的眼眶里落下来:“你这个傻哥哥!”
最后他们又像小时候一样,分吃掉了这一袋,被过量番茄酱挤满的酸甜口味温暖鸡柳,连一点油渣都没有剩下。
苏简彦将手指伸向自己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开口眼泪就已经掉了下来。
还是苏简依擦掉了他的泪水,轻声开口:“嘘。”
然后他们异口同声:“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不要告诉爸爸妈妈。”
流着泪流着泪,他们却一起哧一声笑了出来。
苏简彦:“下辈子,我们继续做兄妹吧。”
苏简依不屑道:“难道你以为世界上除了我,还有谁会忍受你这样的大傻瓜当哥哥吗?”
窗外是风雨琳琅,可屋内却只有两个回到小小年岁的孩子在对视一笑,仿佛所有的污秽嘈杂都与他们再不相关。
就请时间停留在此时此刻吧,不必再向前走去了,他们也不想变成不停争吵的无趣大人们。
毕竟,孩子的世界永远最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点想去写无cp叻。
吃了火鸡面然后眼睛辣辣的,可爱多们吃的是什么哇?
第71章 、干净与脏污
记者们闻风而动,在看到等待已久的人走出来后,一圈圈的,把终于露面的瘦弱苍白的女生包围在中间。
“苏小姐,能请问一下你现在的心情吗?”
“苏小姐,请问你对于自己哥哥做的事情怎么看待?”
“苏小姐,萧先生的父母最近接受采访时,谴责你们一家都是杀人犯,请你正面回答一下。”
“苏小姐,人死不能复生,你愿意原谅萧先生吗?”
“苏小姐,请问你现在还能和男人正常接触吗?会不会心里不舒服?”
“苏小姐,听闻你父母离婚了,你认为这件事情是否对你和你哥哥的遭遇造成了很大影响呢?”
“苏小姐,现在还会考虑交往男性朋友的事情吗?”
“苏小姐,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具体细节吗?还记得当天的穿着吗?可以给我们阐述一下吗?”
“苏小姐,你有觉得自己会遭受歧视吗?”
“苏小姐,你现在还需要服用抗抑郁症的药物吗?”
“苏小姐,最近很多读者朋友都很关心你,你有什么话想对他们说吗?”
“苏小姐,你以后还会读书和工作吗?”
“苏小姐,DOA节目惹得群情激愤,已经彻底办不下去了,作为导致这一切发生的人,你有什么想法?”
“苏小姐,请问你支持你哥哥的做法吗?听闻他是因为脑癌过世的,是否在台上做出这种偏激举动也有精神层面的原因呢?”
嘈杂声中,有一位同样来自于扭桦报社的男记者,借着自己上臂力量的优势,奋勇挤到了最前面,将话筒递上,眼睛都红了。
这群没脑子的记者,这些问题没有一点意义,而且只会惹得当事人厌烦,最后也写不出什么独家报道,真不知道他们报社都是怎么选的人。
而他不一样,他可是设身处地为苏简依着想,量身定制了妥帖适当的问题。
男记者:“苏小姐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一定非常糟糕,毕竟你的后半生都已经被这个萧大单给毁掉了,再也抬不起头来。”
看了一眼他的记者铭牌是扭桦报社的,苏简依脚步一顿,但也没有出声。
男记者一喜,再接再厉道:“想必苏小姐因为这件事,以后都只能穿着长袖长裤,甚至估计都有PTSD这种应激性障碍了,我代表所有人为你感到难过与遗憾。”
苏简依微微一笑。
男记者喜上眉梢,觉得写好这篇报道后,升职加薪恐怕近在眼前:“而且苏小姐的家人估计也难以抬得起头了吧。这些禽兽真的太过分了,生生毁了一个女孩子的人生和家庭,让一家人的生活都蒙上了阴影。”
男记者感同身受,都快要化成咆哮马了:“甚至因为这件事情,苏小姐终生都要背负着哥哥为你犯下的罪,余生都要在这种负罪感和羞耻感中度过一生,我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表达我悲愤的心情。”
“羞耻感。”苏简依细细嚼着这两个字,玩味地开了今天的第一句口,“我确实有羞耻感。”
有巨大的惊喜感冲上来,男记者觉得总编之位已经在向他招手。
苏简依对着黑压压的摄像机淡定道:“为我之前居然因为这些渣屑,而影响了我自己的日常生活而感到羞耻。”
听了这话一愣,男记者结结巴巴道:“可是苏小姐不觉得,除了你自己,你的其他亲朋好友也会因为你的事情而蒙羞吗?”
苏简依诧异道:“为什么他们会蒙羞,做错事情的难道不是加害者和传播者吗,我有什么错?”
“苏小姐当然没做错。”男记者一噎,“可是对于一个女生来说,发生这种事情,不就是天塌下来了吗?”
苏简依很奇怪,“为什么我要因为别人的罪行,来惩罚我自己?”
她现在对着这些黑压压的摄像头已经不再害怕,镇定自若,“我只是在一个合法的交友平台上结识了一位网友,谈话很愉悦后,想要线下和他见面吃一顿饭。我们选定的时间是下午,地点是市中心的酒店,包里面放着防狼喷雾,坐的的士车牌号都告诉了我的朋友,喝的果酒是严丝合缝的易拉罐包装。可以说我已经把身为一个女性,能保护自己的都做到了吧。”
男记者说不出话,只能呐呐应一声是。
苏简依摊开手,“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如果硬要挑的话,唯一的错误可能就是眼神不太好,把蛆虫当成了人类。”
有人笑出了声。
于是苏简依不解问:“所以,我到底为什么要觉得羞愧?”
男记者脸涨得通红,直接问:“所以你认为在这个事情中,你一点错都没有,全都是萧大单他们的错吗?”
“不然呢?”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校花,苏简依抬起半边眉,“我能梳洗打扮自己的仪容,也不能去清扫他们脑子里头的下水管道啊。”
一片笑声中,苏简依直接接过了话筒,掷地有声,“完美受害者本来就不存在。作为一个女孩子,不管我们是长发还是短发,空气刘海还是黑长直,蜜色皮肤还是雪白,背书包还是斜挎包,拿着书本还是冰激凌,化妆还是没化,穿深V包身长裙还是裹着全身的长袍,着清凉夏裤还是牛仔,喜欢同性还是异性,都是我们自己的喜好和权利,不是他人犯罪的借口。”
“当我们说不的时候,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简单的不而已。”
一片闪光灯中,苏简依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苏简依抬起头:“很多人问我是否记得当时的细节?坦白来讲,因为酒精的原因,又或许是人体的大脑有什么保护机制,对当时的事情,我已经大都不记得了。而且这件事情除去身体的皮外伤以外,对我本人来讲,没有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我也并没有因此觉得多大的痛苦,甚至后半生都要永远记得它。如果一定要类比的话,就是和小时候不小心被石头绊倒,摔伤了膝盖,而这次是不同的器官而已。”
苏简依:“唯一令我遗憾的是,当时我还知道踹那块石头两脚,回来向我的家人哭诉。而这次我醒来之后,竟然因为胆怯,不仅没有去医院体检留下证据,也没有去报警,这是令我唯一后悔的事情。”
苏简依:“如果不是因为转发,一直有人私信评论打电话发短信的话,我应该早就不记得这件事情了。”
苏简依:“谢谢大家对我遭遇的关心和感伤。从DOA节目组得到的基金,我会全部用来建立V-topia基金会,用来帮助所有和我遇到相同遭遇的人们。不过如果时间能倒回到事发当天,我希望得到的大家最好的帮助,是不要关注我,多去关注罪犯,而非受害者。”
男记者睁大双眼:“你难道不会觉得你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了吗?”
苏简依:“我昨天晚上刚沐浴过,早上也洗脸刷牙了,怎么会不干净?倒是记者先生你牙齿间还有一块韭菜。”
她接回之前的话题:“至于我的家人朋友老师是怎么看我的,他们都很理解我关心我,也并不因为这件事觉得我不干净,我干净与否又不会和是否发生过性生活挂钩,何况我不曾施暴于人。只有加害者才是不干净的。这件事情也并不会影响我和身边人的交际。”
男记者不甘心,见缝插针地问道:“你不担心将来的男朋友瞧不起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