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周围似乎一下子就安静了。
空气中似乎传来了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那种属于郑西西和这个家相安无事的平静表象被撕裂了。
“您说得没错，我是在乡野农村长大的。”郑西西平静地说，“没有受过最好的教育，也没有机会出去增长见识，更不懂事。”
“我长这么大只养成了一个优点。”郑西西不紧不慢地说，“我喜欢自己做决定，并且从不为自己做过的决定后悔。”
她理解不了郑父的想法，也不想了解。她可以一辈子穷困潦倒，但她只愿意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呆在郑家，接受自己被支配的人生。
她朝郑父鞠了一躬，“之前拜托您照顾了，以后……如果您有需要，我也会履行自己作为女儿的赡养义务，在此之前，就不在这里碍事了。”
她回房间拿上自己的书包，还有书包里的笔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带走。
她出来的时候，郑父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但是，他拉不下这个脸去低头。
郑淮和郑宜都还算听话，郑宜任性了一些，但从不顶撞他。他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气了。
不过是一瞬间犹豫的功夫，郑西西已经下楼了。
郑父揉了揉眉心，到了这时候，他才深深觉得，自己养出来的和外面养出来的，到底是不一样的。郑西西浑身都是刺，没有养在自己身边，心始终向着外面。
郑家房子很大，平时就算大家同时在家，除了吃饭时间，也不一定能碰上面。
郑西西下楼的时候，最外面的大厅里没人，她很快就出了郑家。
被外面的冷风一吹，郑西西的大脑才短暂恢复了思考。
手机“叮咚”了一声，郑西西将手机掏出来看了眼，是昨晚自己发的元旦祝福短信，柳母回了消息，大概就是家里很好，无需挂念，在郑家要好好表现。
郑西西打了个电话过去，电话好一会才接起来，出现了舅妈犹疑的声音：“喂？”
“我是郑西西。”郑西西开门见山地说，“我和郑家已经闹翻了。”
“你这个孩子。”那边顿时急了，“你怎么这么蠢，舅妈平时都怎么教你的？啊？一切向钱看齐……”
她说了一大堆，然后突然察觉到郑西西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寄人篱下的孩子，现在也算个正儿八经的豪门千金了，声音戛然而止，半晌后问道，“那……给我们的钱不会要回去吧。”
“不知道。”郑西西说道，“他们要你就给，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收养我的时候，我妈给过你钱了。”
“你说的什么话，把你养这么大我们不要花钱吗？你妈能给多少，你知道现在养一个孩子多费钱吗……”她说完顿了一下，“你回去道个歉，你是亲生的，血浓于水，什么事情说不清楚……”
“不回，不道歉。没什么事就挂了。”郑西西挂掉了电话。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也许是对这一幕早就有所预料，冷静下来，反而没多少情绪，只有一种，啊，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沿着公路往下走，已经走出了很长一段。
昨天刚下完雪，外面天寒地冻，郑西西走了没一会便觉得手脚都快没有了知觉。
她掏出手机给林叔打了个电话。
原本按计划，她应该是下午才会回去，所以林叔送她到了郑家后就离开了。
郑西西打完电话便继续往下走，直到看到了离郑家最近的一个公交车站，走了过去，一边跺脚一边对着手哈气。
这边是富人区，人流量少，公交车十分稀有，等半小时也不定能等来一趟。整个公交车站只有郑西西一个人。
她在车站等了好一会，没有等来林叔，却等到了一辆熟悉的红色跑车。
顾允从车上下来，从后座拿了一件长款白色挡风羽绒服，将郑西西从头到脚整个人裹住。
宽大的羽绒服为她隔绝出了一方温暖的世界，羽绒服的帽子落下来挡住了她的一半视线，耳边的风声和寒冷的空气似乎也在一瞬间离她远去。
顾允穿着离开前的黑色大衣，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把她裹起来，也没有说话。
郑西西原本称得上平静的心绪，在看到顾允的那一刻，突然涌上了排山倒海般的委屈，眼睛一下子便蒙上了一层水雾。
“妹妹。”顾允叹了口气，伸手揉了下她的头，温声道，“跟哥哥回家了。”
第32章 、32
郑西西点了下头,感觉自己从内到外都温暖起来，连这个破旧的车站也变得格外顺眼。
她还是有家的，郑西西想,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
顾允打开车门，郑西西裹着羽绒服上了车。
她出门的时候没想到要在外面呆这么久,再加上室内很暖和，穿衣服的时候也就选择了一件比较漂亮但保暖度欠缺的外套。
昨天刚下完雪,今天正是融雪的时候,室外的气温比昨天更冷,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她全身都快冻僵了。
车内开了空调，顾允坐上了驾驶座，问她：“还冷吗？”
郑西西摇了摇头。
顾允掏出手机,给郑淮发了一条消息：明天武馆见。
然后将手机放下,发动了车子。
郑西西偷偷望了顾允一眼,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开始。
“哥哥，你不是中午有事吗？”斟酌了一下，郑西西开口。
她知道顾允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去找他舅舅,中午应该会留在舅舅家吃个饭。
“舅舅出差了。”顾允说道。
顾允的舅舅临时接到电话，出了点急事要出差，事情谈不成了,他舅妈让他留下来吃完午饭再走。
他本来确实是不急着回来的，但是林叔接到电话后和他报备了一声,他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没问，他等着郑西西主动和他说。
“我和我爸吵架了。”郑西西低着头，犹豫之后才说道，“我以后不想再回郑家了。”
她并不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其他人喜不喜欢她，她能感觉得到。
她以前觉得不那么在意，寄人篱下久了，也能适应那种生活，但她现在不想再这样了。
她想爱憎分明一点，也想任性一点。
“好，那就不回。”顾允说道，“以后哥哥罩着你……唔，改个姓怎么样，顾西西？”
郑西西哭笑不得，“姓还是别改了，我还是要姓郑的。”
她车祸去世的父亲也姓郑，这个名字是她原来的父母取的，她还是挺喜欢的。
“好吧。”顾允有些遗憾地说。
顾允将车开回了两人在闻大附近的公寓。
郑西西非常喜欢这套房子，将房子里里外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顾允过来住了几次，也觉得这个小房子似乎比淯明公馆多了点生活气息，两人都有空的时候，反而是在这里呆得比较多。
郑西西回房间后换了鞋子，手机“叮咚”了一声，是不久前刚加上微信的梁裕发来的：你人呢？怎么不见了？
郑西西没有跟他说太多：走了。
梁裕：（愤怒）你走的时候竟然不叫上我？太不够意思了。
梁裕：那我也走了，你都走了我还留着，那我多没面子……（握拳）
相比大人的各种小算盘，梁裕其实还挺有意思的，说话也比较直接，郑西西拿着手机给他回消息。
顾允换鞋走了进来，随口问道：“谁？”
“梁裕。”郑西西乖乖交代，“今天刚认识的。”
顾允顿时想起了有关郑家和梁家的各种传言八卦。郑家和梁家最近频繁接触，据说两家准备合作，还传出了两家想要联姻的消息。
顾允以前并没有将这些太放在心上。他以为，看在他的面子上，郑父不可能将想法打到郑西西身上。没想到，郑家今天将郑西西叫回去，还叫了梁裕。
这么说，两人已经见面了，甚至还聊上了。
顾大少爷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同时在心里狠狠地给郑家记上了一笔。
“不要和梁家人走得太近。”顾允沉声说道，“梁家三个儿子都是花花公子，老大是女方大着肚子闹上门来才奉子成婚，老二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梁裕……”
顾允“呵”了一声，“听说初中的时候就带着自己的小女朋友回家见家长，被家里打了一顿后离家出走，出走了一下午，晚上又自己巴巴跑回来了。”
顾允不是喜欢关注八卦的人，连他都知道这些事，可见梁家这几个人有多奇葩了。
郑西西：“……”
原来梁裕口中差点住天桥的离家出走还有这样的故事。
郑西西立刻表态自己绝不与这样的傻子为伍，顾允的表情这才好看点。
今天是元旦假期的第一天，昨晚还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大家的朋友圈都非常活跃。
郑西西的微信里也收到了曾语群发的电影广告图。
曾语上午和503的女生一起去看电影，正好遇到网站的活动，扫码分享给微信所有好友可以得到一张十块钱的电影优惠券。
大家果断为了优惠券出卖好友，郑西西一连收到了好几条同样的消息。
曾语她们去看的这个电影郑西西听说过一点，是根据小说改编。小说曾经是她初中那会风靡一时的畅销作品。郑西西没有看过，却也从同学口中听说过。
她将图保存下来，往顾允那边看了一眼。
顾允站在窗边和齐盛打电话，他平时看着没什么正形，涉及到工作的时候却很认真，说话有条不紊，给人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
两人说了没一会便挂掉了电话，郑西西紧了紧手机，站起来：“哥哥，下午要去看电影吗？”
“有个网站在做活动，有电影票优惠……”似乎觉得这个条件实在无法打动顾允，她打算再为电影说说好话，顾允先问道，“想看什么？”
他坐回沙发上，点开了购票网站。
郑西西在他旁边坐下，凑了个脑袋过去。
闻到他衣服上好闻的薄荷味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坐得离他太近，几乎挨在了一起。她下意识抬了下头，正对上顾允的下巴。
“妹妹？”顾允问道，喉结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而上下滚动。
郑西西突然回神，脸上一下子泛上薄红。
“这个。”她指了一下曾语她们组团去看的青春电影。
“好。”顾允下了单，问道，“两点去怎么样。”
电影院就在附近，走过去十分钟左右。
“好。”
顾允选了座，出来两张电子电影票。
郑西西没有去过电影院，顾允也很少去，因为他家里就有家庭影院。
两人步行到了电影院所在的商场。郑西西买了一桶爆米花和两杯饮料。
今天是假期，电影院座无虚席，顾允和郑西西进去的时候因为高颜值引来了不少的注目。
郑西西将爆米花放在两人的座位中间，饮料一人一杯。
“哥，你想喝哪个？”郑西西拿着两杯饮料问道。
“都行。”
“那给你这个。”郑西西将右边的那杯递给他。
郑西西左边连着坐了三个女生，是一起过来的。
顾允和郑西西是从左边进来的，刚好经过她们三个。
郑西西喝了口饮料，旁边的女生碰了她一下，小声问道：“旁边是你哥哥吗？”
“嗯。”郑西西耐着性子说道。
“他有女朋友吗？”女生眼神发亮，“我能不能加你们的微信啊。”
“我哥没有微信。”郑西西眼睛都不眨地说，“我也没有。家里太穷，只能2g上网。”
她说完便回过头来，偏头看了顾允一眼，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顾允一直管着她不让她谈恋爱，那她也给他捣乱，这样才比较公平。
影院里灯光黑了下来，屏幕上开始出现电影的片头，说服了自己的郑西西安心看起了电影。
这是一部青春恋爱电影。男女主角在校园相识，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后来因为家庭原因分隔两地，工作后又再次遇见，最后修成正果。
影片的前面非常唯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无忧无虑，只有躁动的青春荷尔蒙。
男主角偷偷写了信夹在女主角的练习册里。
看到这里的时候，顾允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他曾以为，他的父母是世界上最恩爱的夫妻。他刚开始认字的时候，有一次闯入父亲的书房，在父亲书房的抽屉里发现了父亲曾经写给母亲的信。
那时候他字都认不全，但是信上父亲亲手写的一笔一划，让年幼的他觉得那是件特别浪漫的事情。
当时他父亲进来，将他抱在腿上，笑着给他讲他追求母亲时候的趣事，母亲知道后，一边笑一边数落他。
年幼的顾允曾经觉得他拥有全世界最幸福的家庭。
结果，是他曾经最敬爱的父亲亲手毁掉了那个家庭，间接害死了他的母亲，只不过因为，他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小时候他有多信赖他，出事后，他就有多恨他。
这个虚伪的男人，在母亲死后并没有悔过，而是找了好几个和母亲相像的情人。
顾允一直记得那一天。那时候爷爷身体变差，自感时日无多，想努力修复他和父亲的关系，于是让他回去帮他取东西。
顾允知道爷爷的意图，他讨厌顾正纬，却不忍心拒绝病榻上的老人，所以他很不爽地回去了。
然后，在那个牢笼一般偌大的房子里，他看到了两具交缠在一起的白花花的身体。那个女人的五官长得和他的母亲有五分像，再加上妆容的调整，像了七八分。
顾允感到了从心底泛出的恶心感。
他几乎是立刻跑了出去，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呕吐，将胃里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然后干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