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碗汐水牛肉面,每碗都是脸盆大的海碗装的量。
足足花费了倾月五颗下品灵石,但她一点都不感到心疼。
汐水牛是宗门圈养的一种低阶灵兽,其肉质鲜嫩,灵气充足,是一种非常好的食材,且这面也是用碧玉米磨的面粉制作的,汤头里更是加了不少温补的低阶灵药作香料,所以这价格当真便宜得很。
受过严苛的礼仪教导,倾月吃面不会唏哩呼噜地那么粗鲁,甚至可以称得上姿态优雅,赏心悦目。
只是她进食的速度着实不慢。
短短半个时辰,这五碗令人望而生畏的牛肉面全都进了倾月的小肚子里。
照旧没能让其隆起哪怕一丁点弧度。
一开始倾月还会忧心这些东西都被自己吃去了哪里,怀疑自己这种反常的食量是否有害?
后来,她在一次吃饭的时候透过内视仔细观察,发觉原来入口的食物全都被她体内的九天玄冰焰所吞噬,连渣都没剩。
且吞噬完之后,九天玄冰焰会反哺一股精纯的冰蓝色力量给她。
这些力量充斥着她周身经脉,令她身子一日比一日强壮,五感一日比一日灵敏。
甚至于,倾月还隐隐有种自己能够随心所欲地操控这股力量的感觉。
“这些,应该就是灵气吧。”倾月曾经如此猜测道,可惜无人能帮她验证想法,故而此猜测至今也还是个猜测。
也许等师尊回来教她开始修炼之后,她能自己验证这个猜测。
将最后一口汤汁喝光,倾月起身准备将碗筷收好。
刚站起来,她腹部突然一阵剧痛,脸色瞬间刷白。
本能地伸手想撑住桌面稳住身子,却没料到全身酸软无力,一下子就瘫倒在地面,怎么挣扎都爬不起身。
“救……救命!”
巨大的恐慌慑住了倾月的心神,她惊恐地求救,可屋内只余她一人,门还被她反锁了,若无她命令,陈杰江原等人根本不敢进来。
一时间,倾月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绝境之中,但她不敢放弃求救。
她可以死,但是腹中的孩子……
孩子不可以有事!
“救救……救我,救命啊……救救我的孩子……有没有人……求你……救……”
一下,又一下,十指死死扣在地面,用力之大,指甲盖都翻卷而起,隐现血迹。
倾月耗尽全身力气,拼命挣扎,一点点地爬向紧闭的门扉。
可惜,还未等她的手臂触碰到门面,又是一阵剧痛袭来,直接打翻了她的意识。
“咕噜噜……”
什么东西在炖煮的声音。
倾月昏昏沉沉地恢复意识,勉强睁开一条眼缝,入目所及的却是一片陌生的景色。
她似乎是在……
一间药房内?
药房极大,左侧整面墙壁是高耸到天顶的药柜,右侧则摆满了许多木架,每个架子之上又分门别类地存放着各种被封存于玉盒或是玉瓶之中的灵药。
中间则整齐地摆了几张大桌子,桌上放满了药杵药盅等物件。
当然,最显眼的还要数正中间的巨型炼丹炉。
庞大到几乎能塞进十个倾月的炼丹炉底下燃烧着赤红的地火,炽热的烈焰舔舐着黄铜色的炉底,将其烧得红彤彤地,连带着炉内的药水都跟着咕噜噜地沸腾起来。
因着这炼丹炉并未盖上炉鼎,因而倾月能很清晰地看到……里头煮着一个人。
——正是她。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视野貌似不太对劲,明明应该以肉眼视物的倾月居然看到了从上空俯视的全景图。
疑惑间,倾月‘看’到一位着青色长袍的青年男子推开药房大门,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径直来到炼丹炉前,仰头准确地对上倾月的视线。
温柔一笑:“醒了。”
“师尊。”倾月一语道出来者身份。
静羽眼见炉内的小徒儿气色红润,周身灵气流转舒畅自然,总算放下心来。
这一关算过了。
御空而起,悬于丹炉上方,看似虚虚踩在水面,实则未曾沾染分毫。
垂眸对上倾月茫然望来的清透双目,静羽脸色微沉,手中折扇毫不留情地挥出,击在其光洁额际。
“唉哟。”倾月捂住额头,眼底泛起了丝丝水光。
其实这一下并不疼的,但是劫后余生,再看到师尊清隽如玉的俊颜,她心底本能地泛起几分依赖与委屈,不禁就红了眼眶。
“为师还未同你计较隐瞒修为与怀孕之事,你倒是先委屈上了。”
本来想好好发作一番,教训一下无知犯错的小徒儿,可见其一幅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静羽自己倒先软了心肠。
唉……
他叹息一声,再次伸手,倾月本能想躲,可这次落在头顶的却是一只温柔宽厚的大掌。
“莫哭了,有为师在,无人再能欺辱你。”
虽然倾月从未与人说过自己的过去,可仅从其身上诊出的脉象来看,静羽就能猜出她从前约莫受了不少磨难。
即便她后来得了机缘,这些曾经的苦难痕迹被淡去,但只要存在过的伤,就不可能没有疤痕留存。
本来没什么事的,倾月一直都是这么认为。
可被师尊这么一温柔安慰,心底的酸楚如潮水般将她瞬间淹没,情绪突然决堤。
她捂住脸,从低低的,压抑的抽泣,逐渐到大声的嚎哭,不管这么拼命地控制,都无法抑制这股汹涌而来的情绪,最后只能放任自己尽情地宣泄。
太苦了,太难了。
被赶出家门,怀着身孕跟着阿米两个弱女子在外艰难度日,亲眼目睹阿米的死,被妖兽追杀,烈火灼身……
一桩桩一件件地熬过来,她难道就不害怕吗?没有委屈过?没有悲伤过?更没有绝望过?
怕的,也是委屈悲伤绝望的,但是没有用。
倾月非常理智地知道。
阿米没了,这世上再无人疼她爱她护她,所以她只能靠着自己坚强起来。
若她不能立起来,未来又该如何活下去,谁又能护着她的孩子平安出生,幸福地长大?
没有人,所以她一切只能靠自己。
可是今日,突然有个人在她面前轻轻抚摸她的头,温柔坚定地跟她所不用怕,没人再敢欺负她时,倾月忍不住了。
断断续续,她向着这位终于取得她信任的长辈揭露起往日的伤疤。
“我非修真界之人,更不知我原先的家在何处,只知哪儿虽然流传着仙人的传说,却从未有人见过仙人的踪迹……”
第16章 倾月的过去
倾月出生大昌圣德二年,乃是兵部尚书顾儒之嫡长女。
这身份看似尊贵非常,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皆因顾儒之虽在朝堂上位高权重,手腕强盛,于女色之上却颇为沉溺,以至于导致后宅混乱,家宅不宁。
倾月的母亲是顾儒之原配嫡妻,出生世家大族,与其共同孕有一子一女。
按理而言,有背景雄厚的娘家撑腰,还有一双儿女傍身,自己更是顾儒之名门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当家宗妇,倾月母亲的地位应当很是牢固才对。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顾儒之贪图美色,后宅不仅有一大堆美艳娇媚的姬妾,还有一位倾城绝色,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的平妻表妹。
所以相貌只能算清秀端庄,且一举一动还刻板无趣至极的倾月母亲并不得其宠爱。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倾月,表面看似幸福,实际上却是极其压抑的。
日日夜夜对着父亲后宅无穷无尽的争斗,情绪越加累积,达到顶点时,为了稍微排遣,她便会向母亲请示,独自前往老家侍奉祖父母。
顾家祖籍坐落于东南沣城,乃是当地望族。
顾老爷子不似儿子那般风流,反而极为忠贞如一,一生也就只有顾老夫人一位发妻,连位通房都不曾有过。
故而顾家二老一直都不是很理解自家儿子的风流种究竟是从何得来?
想不明白的二老看不惯儿子的种种荒唐行为,干脆等顾老爷子致仕后一同搬回老家居住,来个眼不见为净。
倾月喜欢呆在祖父母那儿。
祖母疼爱她,祖父看似威严,偶尔出门闲逛时,回来总爱给她带串糖葫芦。
哄孩子似的。
每每倾月都会满脸喜意地接过糖葫芦,格外珍惜地将其一颗颗纳入口中,细细感受被人宠爱的幸福。
只有在此地,她才能稍微喘口气,不用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仪表仪态是否符合规矩,不用再事事力求做到完美,以求不被同样优秀的二妹压在脚下,更不用活得那么压抑。
可她放心不下母亲,不忍将其一人丢在那偌大深宅内。
所以也只能每隔两三年去回老家短暂松快一两月,便得重新武装起自己,回到那战场般的顾府去。
去年秋末,倾月照例禀明母亲后,带着丫鬟仆从回老家看望祖父母,陪伴二老过年。
她从未料过,会在此地,遇见自己一生的劫。
“他叫闻闯,是我起的名字。”不闻不问,突然闯入她的世界之人。
说到此处,倾月素白的小脸上浮起几丝红润的霞云,羞涩悄然爬上云头。
她的爱情,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
善良温柔的千金小姐出门散心,偶遇身受重伤的陌生男子,好心将其救治之后,两人日夜相处,渐升情愫,最后互许终身的故事。
“你腹中胎儿便是与那人……”
静羽欲言又止,眸中流露出些许不赞同之色,却顾及到小徒儿的脸面而无法直言。
“孩子是个意外。”看出师尊未语之言背后的暗意,未免师尊误会自己不够自尊自爱,倾月连忙解释:“是一场阴谋下的意外。”
“阴谋?”静羽脸色一沉。
倾月垂眸,额际垂落一缕湿润的发稍,颤巍巍的水滴凝结其尾,挣扎几番,最终还是无力滑落,落入滚烫的药水中,化为万千水花中的一朵。
罢了,已经说了那么多,也不在乎再多说一些。
她心下叹息,再次开口。
“闻闯及其聪明,即便初始宛若初生幼儿一般什么都不懂,后来却学什么都快。读书可三日成诗,五日作章,祖父曾言其不出一月,便可下场一试,考取功名。”
此言让当时已经对闻闯暗生爱慕的倾月起了意。
“我深知我们二人身份有别,要在一起及其困难,故而有意哄着闻闯读书,想着若他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高中进士,我便能求着母亲为我安排亲事,光明正大地下嫁于他。”
出身寒门的孤儿进士其实也配不上尚书嫡女,但倾月不受父亲重视,只要说服母亲,便有很大可能如愿。
甚至于,二夫人与二妹得知她有意低嫁,还会迫不及待地帮着推波助澜。
所以只要一切顺利,便尽皆在倾月掌握之中。
“可我不曾料到。”不知想到什么,倾月神色越渐阴郁:“二妹会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我。”
一次赏花会,倾月被设计中药。
她意识到不对之后立马与主人家告辞回家,半路却被同车的奶娘迷晕,等醒来之时已然被丢弃在城外破庙的乞丐窝里。
更令人绝望的是,她周身围绕着一群衣衫褴褛,目露贪婪的男人。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未免受辱,倾月当场便拔下发簪扎向脖颈,想要自尽。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闻闯突然出现将她救走。
可她所中之药却极为阴毒,若是不与男子阴阳调和,便会血脉爆裂而亡,所以为了救她……
倾月轻抚腹部,嗓音低哑:“孩子,便是因此而来。”
遭此大难,倾月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归家之后便全力寻查真凶,最后结果不出意外地查到了她的好妹妹,顾倾星身上去。
她本是想狠狠报复回去的,可惜还未等到她动手,孩子的存在便先暴露,最后落得被赶出家门的下场。
药房内安静了许久。
静羽突然抬手掐算时辰,旋即转身跃下丹炉,从药架上取出数种灵药,有条不紊地将其一一处理,再按顺序投入丹炉内。
“师尊?”倾月不明所以地看着陷入忙碌的静羽。
他不说些什么吗?
“你身子未愈,老实在里面呆着。”
静羽将最后一株三色花的花瓣投入丹炉内。
红黄蓝三色花瓣一触碰到药液便迅速融入其中,紧接着,以花瓣为点,墨色药汁逐渐发生巨大转变,竟是一点点地褪去色泽,逐渐化作一种粘稠的,宛若流质美玉一般的璀璨灵药。
“此为玉髓药浴,予你温补根骨用的。”静羽言道:“你先前资质应当不如现今,只后来得了大机缘,被强行洗去一系灵种,还提升了灵种潜质,故而才能有如今的上等天资。但那机缘暴烈,虽为你提升了资质潜能,甚至还助你强身健体,却也损伤了你的根基,若后续不用灵药温补修复,日后容易修为不稳,跌落境界。”
倾月闻言,心下一跳,脸色隐隐变白。
她没料到,自己的秘密居然一下子被人看透。
刚才即便透露了自己的身世来历,可也只字不提她后来是怎地来到修真界,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为得就是将九天玄冰焰的存在隐瞒下来。
却原来,师尊早就知晓一切,只是在看着她无知无觉地可笑做戏吗?
怀璧其罪的道理谁都懂,若是……若是……
唉,罢了。
师尊对她有知遇之恩,如今又添救命之恩,便是用那神火作报答又有何妨。
想罢之后,倾月当即认错坦白:“师尊莫怪,弟子是曾意外得……”
“怪你作甚?”
静羽打断小徒儿的话,他发现这孩子可能有点傻,机缘之事怎能随意告知旁人。
也许这就是人家常说的一孕傻三年?
“为师今日教你一课,仙途险峻,贪婪小人不知凡几,你得了机缘,不论什么,均得好生藏着匿着,决计不可令他人知晓,即便那人是你最信赖亲近之人也同理,否则容易引来祸端,可知晓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