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呼喊,一边踏着废墟寻人。
尘烟散去,终于显露出一道独身而立的纤细背影。
她手握着剑,垂着头,对顾承瀚的呼喊充耳不闻,不知在看什么。
“月儿。”顾承瀚刚踏前一步,身侧就突然闪过一道比他更快的身影。
“回来!”他拧眉,探手就想去抓人,生怕这个被妹妹托付给他的姑娘遇到危险。
可惜抓了个空。
沈小米速度太快,一下子就跟兔子似地窜到了前头,飞扑进一道清瘦身影怀中。
“阿米!你怎么会在这?”清瘦男子下意识抱住怀中激动到不住颤抖的少女,低头一瞧,顿时惊讶出声。
我跟着仙子来救哥哥。
沈小米差点连手带脚地比划上,在看到哥哥还安然无恙的一瞬间,这一路过来的辛苦和恐惧,全都化作飞灰,烟消云散,独留满心与亲人重逢的欢喜。
“谢谢你,阿米。”
“吱吱吱……”狐狸刺耳的叫声打断了兄妹二人的叙旧,也引起了顾承瀚的注意。
几人扭头望去,就见倾月脚底下踩着一团正在疯狂挣扎的白色毛茸茸。
毛茸茸尾生八条,长着长长的犬嘴,眼睛细长偏圆,三角耳朵向上竖起,明明害怕到不行,偏生还硬要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的凶煞模样,殊不知这样子安在它身上,不过是幼崽的虚张声势罢了。
奶凶奶凶的。
“八尾狐妖?”顾承瀚俊眉一挑。
“是九尾狐。”倾月挪开脚,任由脱困的小狐狸一溜烟跑到沈粮脚边躲起来,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狐眼警惕地瞪着她。
小狐狸挡了前面不知道挡后面,导致尾巴都被人给看了个透。
顾承瀚这才发现,它紧张摇曳的八条尾巴中,混杂着一截短短的被人仔细包扎好的断尾。
目光再扫过那书生被撕裂的衣袖下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金丹僵尸的目标是九尾狐妖幼崽。”
“不难猜,吃了这只幼崽,他不仅能得到九尾狐妖的血脉之力,还能修为大增,说不得可以一跃三级跳,此等诱/惑谁不想要。”
听见那个可怕女人说要吃狐狸的时候,小狐狸吓得炸起全身毛发,从一颗细长的毛茸茸变成了一颗圆润的毛茸茸。
看起来就很好摸。
倾月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弹动了一下,碍于小狐狸对她太警惕,只能遗憾作罢。
都不用询问,她自己就能拼凑出个事情的起因经过。
无非就是落难幼崽遭僵尸追杀,被善良书生给救了,随后演变成一人一妖一起被僵尸追杀,结果无意间害了顾承瀚这个路过的倒霉蛋,最后被困墓室,直到等来他们的救援。
事实上倾月的猜测和真相八九不离十。
唯一不同的是:金丹僵尸被顾承瀚缠住时,本想干脆杀了他,是小狐狸关键时候舍了一条尾巴,这才引走了僵尸,救他一命。
“那我还得感谢你?”
倾月斜眼冷视卷缩在沈粮怀中瑟瑟发抖的小狐狸:“僵尸的目标是你,祸是你带来的,你帮忙救个受你牵连的无辜人有何不对?”
“吱吱吱……”小狐狸疯狂摇头,不敢再有怨念。
只是断掉的尾巴还生疼生疼地,这些日子一来一直没能愈合,它委屈巴巴地抱紧剩下的尾巴,可怜极了。
“先离开这里。”墓室受她刚才一击,已然变得摇摇欲坠,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崩塌,他们得快些离开。
当然,临走前,倾月和顾承瀚还一起搜罗了一圈墓室,将里头的全部值钱东西都给带走。
特别是金丹僵尸的私藏,里头可有不少好东西,拿出去就算自己用不上,也能换一大笔灵石。
倾月现在没了宗门供养,算是沦为了无门无派的散修,一切得为自己多做打算。
刚踏出墓室,背后便传来轰隆一声,里头所有僵尸都随着墓室的崩塌而被一起埋葬。
顾承瀚静立原地,沉默半晌,从储物戒中拿出一片洁白玉符,抬手抛出,双手合十默念神圣咒经。
一缕缕凡人不可见的灰色魂体从墓穴中飞出,被牵引着穿过白玉符,洗涤去污秽,化作纯净魂体,投入轮回之道。
超度。
倾月一眼看出大哥在干什么,她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待他完成这场亡灵的超度。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没有。
等倾月一行人回到平禹坡附近的小镇上时,先前所发生的一切竟给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僵尸杀人,大哥为何要超度他们的魂灵?”忍耐许久,倾月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也知是僵尸杀人,可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是被迫变成僵尸的?他们又何其无辜?”
顾承瀚试探地抬手,在倾月头顶停留片刻,终究还是垂落,克制着力气,轻轻拍了两下:“大哥只是送他们去往生,并非洗去他们一身业障,亡者的是非曲直,自有地府判定,与你我无关。”
“大哥大义,小妹不能及也。”
“大义之事有哥哥顶着,妹妹只需顾及自己喜乐即可。”一语双关。
倾月听懂了,却没说什么。
有些人和事,她自有判决。
几人暂且在小镇客栈内安顿一晚,第二日,倾月便留下顾承瀚在小镇内继续养伤,她则驾驭纸鹤带着沈氏兄妹回家。
看到心心念念的儿子归来,沈氏二老欢喜得又哭又笑,更是对着倾月这位大恩人伏跪而下,连连磕头致谢,拉也拉不住。
好不容易挣脱他们,倾月跳上纸鹤的背影堪称落荒而逃。
第38章 重回顾家
一来一回,等她回到平禹坡小镇,顾承瀚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
两人商议过后,一致决定回上京。
既然寻到了妹妹,那自然得带着她回去看望母亲,顺便……若是可以,顾承瀚想要将母亲从顾家接走。
倾月则想去寻阿米的尸身。
阿米这些年来孤零零一个人埋在荒芜的洞穴中,定然很寂寞,她想带着她回家,回到她真正的家人身边。
有家的魂魄才不是孤魂野鬼。
兄妹二人虽各怀心事,但目的地相同,一路也算得上和谐。
如果顾承瀚不将倾月当成易碎的娃娃般小心翼翼地照顾的话,倾月可能会更加自在一些。
嘴里的虾仁还未吃完,碗里就多出一块仔细挑好刺的鱼肉。
倾月无奈,抬眸对上顾承瀚看似镇定,实则紧张的目光:“大哥,你自己吃就好,不用费心照顾我。”
“不费心。”顾承瀚又夹了一筷子菌菇到妹妹碗中,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孩子……我那个外甥,是男孩女孩?”
说起他从遇见妹妹起,就没见她提及有关于孩子的事情。
他猜测可能是孩子还小,不便被带在身旁,也有可能……
打消掉脑海里冒出的不祥预感。
顾承瀚安慰自己,只要妹妹还活着,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还没生出来,模样太小了,也看不出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倾月说得坦然。
她怀孕之事家里人本就知道,他们想看孩子她也不可能凭空变一个出来,所以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
“这样啊,什么?”
顾承瀚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孩子,还未出生。”再次强调。
顾承瀚傻眼了:“还……还没出生?这都怀了有两年了吧,你想生个三头六臂?”
目光忍不住下移,落在被桌面挡住的平坦小腹上。
他觉得他妹可能是在逗他玩。
“我不想。”倾月面无表情地往桌子底下缩了缩:“可孩子生不出来我也没办法。”
“怎么回事?”惊愕只是一时,想到修真界内奇异之事不知凡几,顾承瀚也意识到是妹妹身上出了什么问题。
经过一次失去之后,他现在对妹妹极为紧张。
倾月看他这样,意识到今日不说清楚必然无法翻篇,只得叹口气,简略将情况给他说清楚。
她除了隐瞒九天玄冰焰的存在,其他的能说的都说了。
“孩子父亲呢?”顾承瀚严肃道。
倾月嘴巴紧,到现在除了她自己,都没人知道孩子生父是谁。
“我不知道。”淡淡地垂下眼,“我原来以为我是知道的,现在却不确定了。”
“什么意思?”
“快到上京了。”生硬地转移话题:“大哥先去寻母亲,我还有些事,晚些去找你们。”
她直接起身,从飞驰于万丈高空之上的小型灵舟上一跃而下,顷刻间没了身影,让顾承瀚想抓都找不到人。
衣袂轻飘,翩若游鸿。
蹁跹身影乘着风,沐着光,悄然降落于葱郁枝桠间。
林间徘徊的野兽感应到莫大威胁,纷纷躲进洞穴中,不敢出来,只有一只傻乎乎的小白兔子蹦蹦哒哒地,还在寻找食物。
一根青翠欲滴的菜叶子被送到小白兔面前,它探着三瓣嘴嗅了嗅,闻到一股浅淡的灵气,红眼睛顿时亮了亮,连忙张嘴叼走菜叶子,护在毛茸茸的小身子底下拼命啃吃。
生怕晚了,就被人给抢走了。
一声轻笑,带着无限怀念。
倾月想起来,她初遇阿米的时候她也和这只兔子一样,怯生生地,看着胆子很小,却分外护食。
那时候她奶娘不过开着玩笑想从阿米碗里拿走一块糕点,就差点被咬出血。
偏偏就是这样的阿米,甘愿将自己所能得到的一切粮食都送给倾月吃,生怕她饿着半分。
指尖拂过眼角,带走那抹湿气。
倾月起身,沿着记忆中的方向寻找当初埋葬阿米尸身的洞穴。
当年的记忆很是混乱,许多地方模糊不清,还好修士记忆力超群,仔细回忆,总能从各种角落里扒拉出来几分蛛丝马迹。
如此磕磕绊绊地,也让倾月成功寻到了那处洞穴口。
洞口处堵塞着一具野兽骸骨,骸骨前半部分被狭窄的洞口卡得死死,后半部分露在外头,四周隐约还能见到剧烈挣扎的痕迹。
看来当初那只追杀她们的野兽一直不死心,想着要钻进洞内吃掉倾月,不料害人终害己,最后却是被卡在洞口,生生饿死。
倾月俯身抓住骸骨一角用力一扯,历经风吹日晒的骨骼立马散落一地,露出前方洞口。
她踏着野兽尸骨,一步步钻进洞里,寻到了当年封存九天玄冰焰的石室,也寻到了阿米的尸身。
施法将尸骨缩小,存放进早已备好的棺木形玉盒内封好。
“阿米,姐姐带你回家。”
踏出洞穴的刹那,倾月并指为剑,向后一划。
凌厉剑气并发而出,以摧拉枯朽之势袭向洞口,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整个地面似乎都往下塌陷了一截,林雀惊飞。
再回上京,看着热闹喧闹的街道,倾月颇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建筑还是那些建筑,熟悉,却染上了陌生。
她独行漫步于其间,从前是其中一员,如今不过一位过客。
“顾倾月。”身后传来一道惊呼,倾月脚步未停,继续朝前走去,似乎这个名字与她无关一般。
那人见她不应,忍不住探头去看她的脸,却只看到一片朦胧面纱。
“是我认错了吗?”
“夫人,夫人,您别走太快,等等奴婢!”一大帮丫鬟带着护卫快步跑来,将半路认出倾月的女子团团围住。
“环儿,你看看那个人,像不像顾倾月?”顾倾芳紧扣着贴身丫鬟的手腕,指着逐渐远去倾月的背影让她辨认。
环儿眯着眼望去,确实见到一道有些眼熟的背影,但还是不以为然地笑道:“夫人您在说什么呀,大小姐早就在两年前死了。”
“真死假死,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这句话顾倾芳憋在心底没说,生怕隔墙有耳。
这些年来,她在那两个女人手底下讨生活,过得战战兢兢,苦不堪言,内心不止一次怀念过从前倾月姐姐还在时的日子。
可惜,即便倾月姐姐还在,也不会原谅当初对她落井下石的庶妹吧。
还好,她的苦日子总算是熬出来了。
顾倾芳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唇角扬起甜蜜的笑意,她已然成亲半年,如今可算是有了身孕。
待她生下儿子,让夫家有后,坐稳了知县夫人之位,今后的日子还不是她想怎么快活就这么快活。
正当顾倾芳一心沉浸在对未来美好日子的畅想时,没人注意到,她的仆从队伍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出了一个人。
倾月本想直接发传讯去找顾承瀚,但看到正往顾家而去的顾倾芳后,她又改变了注意。
离开那么久,挺好奇顾府被那对母女糟蹋成什么样。
顺路也能去看看母亲。
若说倾月如今对顾府剩下的最大依恋是什么,那只可能是她娘。
若她娘也离开了,那顾府于她而言便什么都不是。
假装成顾倾芳的丫鬟,倾月成功混进阔别许久的顾府大门。
她还记得自己当初离开时的狼狈样。
恐怕谁也没想到,现在的她又能好端端地踏进顾府大门吧?
与或多或少有些变化的上京街道不同,顾府依旧还是那个顾府,梁柱上依旧留着那些她幼年顽皮留下的小人画,花厅的珠帘是她和母亲一起串的……
许许多多留在岁月里的痕迹被一点点翻开,勾起人心中惆怅。
可惜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
“二小姐,您怎地来那么晚,夫人都催了好多次了。”顾倾芳一行人还未走到正院,就被一个从里头跑出来的桃脸丫鬟拉住了手,急急扯了往里头去。
速度快到几乎小跑起来。
顾倾芳被迫磕磕绊绊地跑了几步,险些摔倒,吓得她心口狂跳,后怕不已。
“放肆!”环儿连忙追上去扯开桃脸丫鬟的手,插着小腰,柳眉倒竖:“我家夫人可是怀了身孕,你要是害得夫人摔了,可当得起这个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