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干活懒懒散散的,挨在后妈的身边,做不完的全都堆到萧迎岚的身上,挣的工分有大半是她帮着干的。
现在不行了,多的是人盯着他,只要一偷懒就有人举报,在扣工分的威胁之下只能认真干活,才半天下来就苦不堪言。
而这还不算完,众人一起干活的时候总会说些闲话,边聊边干活时间也会过得快些,可是现在没人乐意和他搭话,甚至连吃饭都不愿意挨着他坐。
以前他还嫌弃这些人大字不识一个,不是很爱搭理他们,等到受到排挤和冷落之后,才知道没人说话的感觉有多难受。
所有他遭受的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害的,才一晚上的时间她就性情大变,不再沉默寡言,而是突然之间变得伶牙利齿,只凭一席话就扭转了大家的想法,使他们将矛头转向了自己。
还说什么会像亲生妈妈一样对自己好,果然全都是骗人的鬼话,哪里有亲妈会把儿子往绝路上逼的?奶奶和外婆说的没错,后妈始终是后妈,永远都比不上亲妈!
王大军丝毫没有想过,就凭他做的那些事,就算是亲妈也会心寒的吧?只一心记恨着迎岚,从她们母女走进食堂就一直愤恨地瞪着两人,那眼神恨不得活生生地将她们吃了似的。
“妈妈,我怕。”小女孩对于恶意很敏感,看到哥哥像要sha人一样的目光,吓得直往母亲身边躲。
迎岚见状将她拉至身侧躲开了男人恶意的注视,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随后沉着脸迎上王大军的视线。
她稍微放开了一点神魂之力,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一样向他倾泄而去,年轻男人脸上的恶意瞬间凝固,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处。
而其他的人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自顾自地说着闲话。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王大军才大喘了一口粗气回过神来,他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了,眼底包含着深深的恐惧。
他慌乱地左右环视一圈,待见到自己还好好地坐在人生鼎沸的食堂里时,脸上才露出死里逃生的庆幸神情。
周围的人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成这副模样,却不知道他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已经经历了一场噩梦。
在噩梦当中没有萧迎岚这个人的存在,爸爸依然像记忆中一样在他十五岁那年离世,而失去了供养他的后妈,他和妹妹两人只能缀学回家种地。
奶奶虽然心疼他们兄妹两人,但她早就跟着分家的大伯一家生活,加之他和妹妹都已经十几岁了,在农村已经算是半个大人了,自然不会给他太多的帮助。
他和妹妹跟大人一样下地干活,得到的工分却只有他们的一半,没人给他们打掩护偷懒,辛苦的劳作很快磨粗了他们细嫩的手掌,风吹雨淋摧残了他们的皮肤,使他们的模样看起来比同龄人老了好几岁。
等到妹妹到了出嫁的年龄,因为父母双亡很多人都忌讳,妹妹的容貌也因为长年的劳作折损,最终只嫁到了一户跟他们差不多的贫困人家,婚后的日子十分艰难。
而王大军自己因为中途缀学,没有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甘心做一个普通的农民,经人介绍了一个十分普通的女孩子准备成婚。
可就在他结婚前夕,暴雨天去田里泄水的时候,一块巨石直冲着他压过来,这次没有人将他推开,尽管他发现之后全力闪躲,依旧没有逃掉凄惨的命运。
虽然他幸运地没有被压死,但巨石夺去了他的一条腿,他截肢了,成了一个残废。
未婚妻家一听说他的事情之后就找他退了婚,并且火速地嫁给了另外一个男人。
妹妹来看了他一眼,只留下了两角钱,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奶奶和大伯一家倒是照顾了他一段时间,但是他们也有一大家子要养,不可能长久养着他这么一个废人。
王大军在伤势稍微恢复了一点之后,就不得不找大队长给他换了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照顾队里的八头猪。
只需要给猪准备吃食和清理猪圈,听起来挺轻省,但实际上他要拖着一条腿每天割上三背篓的猪草,还要单腿翻进圈里把粪水推到化粪池里。
一天要从早到晚地才干得完,一通忙活下来精疲力尽,而且工分只有下地干活的三分之二。
就这还是队长特别照顾的,再轻松的工作却是没有了。
王大军辛辛苦苦地干了两年,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突然一个晴天霹雳,大锅饭取消了,集体劳动变成了个人承包。
这对其他有能力、有上取心的人家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但对于他这样劳动能力受损的人来说,却没那么友善了。
无论是耕种还是收割,无论是施肥还是引水,王大军都要比别人做得慢,付出两倍的辛苦,却只能得到别人七八成的产出,家里做饭之类的杂事还要一把抓,很快他的日子就跟队上的人拉出了差距,成了困难户。
后来村里的人出去打工的打工,做生意的做生意,眼看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只有他因为残疾没有出门,困守在村里,日子越过越难。
他娶不上媳妇,就连离婚带着孩子的女人都看不上他,孤独地一个人活到了中年,又慢慢地到了老年。
最后在一天晚上起夜的时候不小心摔倒,跌进了茅坑里,头磕在砖头上,丧失了逃生的力气,然后被臭哄哄的粪水给淹死了。
明明只是一个噩梦,但是王大军却像亲身经历过一样,在清醒过来之后似乎还能闻到淹没鼻尖的恶臭味道,嘴里也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恶心感觉。
这时候饭菜上桌,明明他已经饥肠辘辘,可是香喷喷的干饭却对他没有了吸引力,在闻到食物的香气的时候甚至控制不住地干呕了两声,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猛地站起身,捂住嘴巴飞奔而去。
急切间还掀倒了之前坐的板凳,也幸好没人愿意挨着他坐,才没有人遭殃受连累。
周围人诧异地看着他火速消失在门外的背影,不晓得他又在搞什么名堂,唯有亲手给他编织了噩梦的迎岚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她冷冷地看了一眼飞奔而去的王大军,心中毫无波澜,对付这种极度利己主义的,只有灾难落到他自己头上,才会知道痛。
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希望后面的噩梦他能承受得住。
第163章 被赶出门的后妈4
母女两人暂时栖居的房子位于村尾, 屋子很小,只有一间住房和一个杂物间,外面倚墙修了一间斜角的低矮灶房。
这里以前住的是一对老年夫妇, 他们一辈子无儿无女,五年多以前在一个月内相继离开了人世, 之后就空置了下来。
因为多年不曾修葺打理, 老房子整个破败不堪,屋前屋后长满了杂草, 本就低矮的土围墙因为风吹雨淋倒了大半,几等于无了。
更糟糕的是屋顶的稻草也在长久的水泡之中腐烂了大半,多处露出大洞, 剩下的也失去了遮风挡雨的作用。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 这间屋子才没有人打主意, 得以保留下来,给她们提供了暂时的居所。
面对如此困境, 迎岚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淡的,撸起袖子就准备开干。
首先就是整理屋顶,虽然她看了天象, 最近十来天都不会下雨, 但是腐烂的稻草味道并不好闻, 而且还会吸引一些小虫子在里面安家,需要早点清理出去才是。
好在萧迎岚曾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家五年,各种生活技能都掌握了一些, 结合记忆里更换稻草的方法, 再加上自己的理解,这一点对她来说并不是难事。
前不久才收了稻谷,如今队里到处都堆着草垛, 材料管够,迎岚借了队里的两轮翻斗车,来回几趟就拉回了足够的稻草。
因为早上在食堂几乎正面硬怼了所有人,众人现在对她说不上多友善,不过也没有脸面给她增加麻烦,借梯子和钉锤之类的修理工具也十分顺利。
少一条腿肯定有许多不便的地方,不过迎岚有武术功底,掌握平衡对她来说很容易。
小诗桃乖巧地在下面递稻草,她一只腿在屋顶上连蹦带跳,没多久就将这座小房子上的稻草换了个遍。
之后将所有烂得不能用的东西全部清理出去,只留下一张还算结实的木床,又修理好桌子的断腿,锯了几块半朽的木头钉了两个凳子,这个家勉强还算能看。
扯下一件棉花全都缩成一团团的棉袄面上的布铺在桌上,把墙角找到的一只长颈陶瓶洗干净装上一半的清水,再插了几枝野花放上去。
屋子里虽然还是很简陋的样子,但也多了几分勃勃的生机。
一通忙活下来,天色已近黄昏,迎岚就在刚布置好的桌子上面,铺开了买来的格子纸,提笔写下了她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篇文章。
上午在大队长那里看到报纸的时候,她的脑中就想到了这个谋生的方法,萧迎岚是读过初中的,虽然丢下了十来年,但是重新捡起来并不突兀。
以她目前的情况当官不可能,经商如今也不允许,而做农活辛苦不说还来钱太少,不足以支撑她们过上好点的生活,所以向报刑投稿倒成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迎岚的文字功底很不错,毕竟是曾经考过状元的人,结合萧迎岚关于这个时代的记忆,参考报纸上刊登的文章类型,她先在脑子里打好腹稿,一气呵成地就写出了一则小故事。
文字简单易懂,内容风趣幽默,思想积极向上。
她写完之后通读了一遍,有九成的把握会被录用,剩下一成不是说她觉得还有不好的地方,而是万事都有变数,不好把话说死了。
“妈妈,妈妈,你写得真好看!”小诗桃亲眼见着一个一个的文字在妈妈的笔下成型,心情激动不已,不过她很懂事地没有出声打扰,一直等到妈妈停笔之后才满眼小星星地赞叹。
“谢谢小桃儿,”迎岚毫不吝啬地给了小姑娘一个大大的笑脸,“等你上学以后也可以像妈妈一样,写出这么漂亮的字喔!”
小孩子不懂得掩饰,王诗桃闻言顿时露出有些苦恼的神色,她心里是很想去学校读书的,可是家里的情况她也知道,根本就交不起学费。
迎岚没有等小姑娘继续纠结,搂着她稚嫩的肩膀问道:“小桃儿想不想知道妈妈写的什么啊?”
“想!”王诗桃大声地说道。
迎岚拉过另一张凳子拍了拍,示意她坐下道:“来,妈妈读给你听。”
小姑娘飞快地爬上去乖乖坐好,大眼睛眨吧眨吧地望着她,一副很渴望的样子。
迎岚浅浅地笑了笑,把稿子放在她面前,手指放在纸上,一边用轻柔的声音念给她听,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给她看。
她是以一个小男孩子的视角描写的乡间发生的趣事,叫人很有代入感,小诗桃听完之后意犹未尽,追着问男孩子接下来做什么去了。
“后面的我还没有写呢!”迎岚点了点她的小鼻子说道。
“那妈妈可不可以再给我讲一遍啊?”小诗桃恋恋不舍地问道。
“好的啊!”迎岚趁机说道,“不如桃儿跟着妈妈认字好不好?等学会了,你以后就可以自己看妈妈写的文章了。”
“嗯!我要认字!”小诗桃赶紧点头。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母女两人除了到食堂吃饭,和打水洗衣服等等之外,剩余的时间基本上都关在屋子里,一个埋头写文,一个努力学习,时间过得飞快。
王诗桃本来就有求知欲,再加上有小故事的诱惑,学习起来十分用功,而且迎岚发现她很聪明,在她合理的教学方法之下,基本上一个字练习两三遍之后就能记得牢牢的。
只用了一个多月时间,小姑娘就已经把常用的文字认得差不多了,还磕磕巴巴地第一次独自读完了妈妈写出的文章,而这个时候迎岚也收到她人生当中的第一笔稿费。
这年头不像后世一样直接转帐那么方便,钱是通过邮局汇过来的,邮递员来送汇款单的时候找不到人,只好在队上打听。
而且他也没什么保密意识,别人一问他是什么汇款,他就老老实实地说了。
结果迎岚收到报社稿费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基本生产队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了,顿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文化人自古以来在百姓的心目中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别看很多村里人整天把读书没用挂在嘴边,实际上说这话的大多是家里娃儿成绩不怎么样的,真正看着孩子可能有出息的,那是砸锅卖铁也要送去学校。
而迎岚竟然能得到报社的稿费,那就是妥妥的文化人,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刹那间就拔高了。
这时候他们忘记了之前说铁柱媳妇是懒婆娘,说她只是残了一条腿就赖在家里不干活,光知道吃闲饭的闲话。
众人热情地跟着邮递员来到她家,在她拿到汇款单后,七嘴八舌地说着恭喜她的话,用最朴实的语言夸着她。
经历过这么多个世界,迎岚对于人性多多少少有一点了解,她并没有在意众人前倨后恭的态度,像是之前无形的排挤和孤立不存在似的,浅笑着向他们道谢,并且承诺了如果他们需要写信或者写对联的话,都可以来找她。
大家顿时更热情了,把她夸得跟一朵花似的,还有那务实的见到她家里简陋的样子,从家里拿了东西给她送来,她想不要都不行,多说两句干脆直接丢下东西走人。
等到人群散去之后,迎岚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家多了不少东西,什么板凳、躺椅,背篓、篮子等等,堆得她后来花了几天时间整理出来的前院乱糟糟的。
母女两人用了近一个小时才归置妥当,王队长也闻讯赶来了。
“队长来了?”迎岚浅笑着将人迎进来,拿出杯子给他泡了杯自制的竹叶茶。
“嗯,刚听队里人说有报社给你汇稿费,我过来问问。”王队长别别扭扭地说道。
实际上在生产队上,作为队长的他消息最为灵通,早就有人将事情汇报给了他,只不过因为先是在食堂上被迎岚威胁,后来又拒绝给她安排活计,自觉有些恩怨的他一时有些拉不下脸,所以才拖到现在才过来。
迎岚像是没察觉他的尴尬似的,很自然地说起这事:“我这不是没有事干么,就写了点队上的趣事给报社寄过去,没想到一下就被录用了。”
“写的队上的事?”王队长有些紧张了,“你写了啥?”
该不会是写了王家的事吧?他知道自己这事处理得不算好,任由一个残疾妇女被赶出家门,要是被上面的人知道了,他说不定得吃挂落。
迎岚简单地说了一下故事内容,道:“报社有给我回信,说下一期就会刊登上去,王队长要是感兴趣的话,过几天就能看到了。”
“我一定会看的。”王队长听了之后才放下心来,转而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继续写文章,还是想做点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