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映菡明白了她的打算,怒喝:“杨凌翠,你敢!”然而不管她怎么喝斥挣扎,终究被两个粗壮宫女抓着按进了浴桶,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甚至几度淹没了头顶,养尊处优了二十来年,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又惊又怒加上呛了几口水,一时眼泪鼻涕横流,心里害怕惹怒了丽妃被她淹死,连骂都不敢骂了。
丽妃看了一会就没了兴致,只吩咐身边的宫女留下看着她泡足一个时辰才准起身,然后懒洋洋地起身上了步辇走了。
韦映菡在心里把使妖法害她的聂迎岚诅咒了一遍又一遍,而此时迎岚已经和聂家一行人安置在城东一座不起眼的宅子里。新朝初立时聂永年便悄悄放出了一批忠心的仆人,其中一个便听他的命令在城里买下了这地方,这样的后路他留下了好几条,只是差一点就没用上。
百来人的安顿花了不少时间,好在这宅子够大,挤一挤倒是都住下了,在忙完之后,简单地梳洗一番,聂永年找来了迎岚商量之后的事情。
“华儿如何了?”其他倒不急于一时半会,聂永年首先关心的是小外孙。
“按着以前的方子煎了药,”迎岚答道,“华儿用过后已经睡下,明日应当便无事了。”实际上那药方算不上高明,她修改之后才叫人抓的药,否则小阳华至少要在床上躺四五天,而且治标不治本,新药方却可慢慢温养身体,过个几年便可与常人无异。
聂永年闻言也没有多想,只当小外孙这次病得并不算重,转而问起在天牢中便一直想问的问题:“我儿这身本事是如何来的,可方便透露?”
实情当然是不好说出来的,迎岚便推说是梦中所得,聂永年也没表示信或不信,又问起她还会哪些法术。迎岚挑了一些说与他听,障眼法、替身术、隐身术、雷击术等等,听得聂永年目瞪口呆,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敢相信世上竟真有这样的神仙手段。
“果真如华儿所说,我儿这是修得仙缘?”从震惊中缓过来,聂永年心情有些复杂,若真是有望成仙自然是好的,但传闻修仙者均是隐世别居,与凡尘少有牵扯,那以后岂不是见女儿一面都难?
“这方世界是无法成仙的,”迎岚答道,“只能以玉石做阵,用些小术法。”实际上这方小世界并无灵气,受天道限制也不允许使用太过超凡的手段,即便她是仙人,到了一地也必须遵从当地的规则,否则她便会被弹出去。
“那你使用这些,可与寿数有碍?”聂永年顿时担忧起来。
“无碍的,玉石之中自有灵力,女儿只是刻制时费些力气。”迎岚胸口有暖意流过,原来这就是分魂念念不忘的家人。
“如此便好。”聂永年放下心来,转而问起她之后的打算,此处只能暂时落脚,并不是久住之地,毕竟这么多人的吃喝用度很容易便会被察觉出不对劲。
迎岚先将宫中发生之事讲述与他听,聂永年早已料到倒也不曾动怒,只心里怜惜爱女和外孙,一个弱女子一个稚子受人欺凌。待得知春英顶替了贵妃,而韦映菡却被当成女儿到了冷宫,脸上顿时露出笑意:“总算还有个念恩的,那韦氏也是自作自受。”
他向来不太看得起韦家,本身有从龙之功,只要对后代多加管束教导,出些有真才实干的,几代下去未必不能成为新的世家,却偏要靠裙带关系上位。更何况他们想要走捷径一步登天,自己一家就是他们的阻碍,这些年韦家没少给他下绊子,聂家会得到现在这个结果,少不了他们在其中出力。
“春英很好,”迎岚道,“法术消耗的是玉石中的灵力,一旦灵力耗尽法术便失效了,所以须得在此之前处理好所有事情。”其实她有些担忧,春英对聂迎岚忠心耿耿,但太过忠心了有时候却容易误事,离宫之前她是吩咐了让她不准轻举妄动,但如果久不收到她们的消息,怕是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很容易接近皇帝。
“大约有多少时间?”聂永年不禁严肃起来。
“据我估算,约摸十日。”
第8章 开国皇后变废后8
十天的时间算得上紧迫了,聂永年突然想起一事,忙问道:“明日斩首……”
“父亲放心,”迎岚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会被察觉。”
“我儿变了许多。”聂永年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实际上在天牢中初照面时他便发现了。他的女儿聪慧是聪慧,到底是闺阁女子,所见的多是后宅之事,虽然自有一番风华气度,但受眼界所限并不是能当得起大事的。若依往常的她,遇到今时之事更多的可能是随家人一起慨然赴死,可现在她不仅救出了聂家全族的人,甚至在面对他时眼神清明,心有谋算。这般气度,在男子之中也少见,如今出现在女儿身上,他竟有几分不敢认了。
聂迎岚是她,她却不只是聂迎岚,当然会有所不同,但这些迎岚并不能也无意去解释,于是她淡淡地转开了话题:“父亲接下来有何打算?”
聂永年只是感慨一下,并没有深究的意思,毕竟在他眼里女儿骤逢大便又得到天大的机缘,有所变化也是正常的。“在为父看来如今我们只有两条路,一是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只不过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十日过后那赵烨伟必然用尽全力追捕,除非我等去到不毛之地,与世隔绝,否则未来难有安宁日子。”
“看来父亲更想走第二条路。”迎岚虽然不擅长揣摩人心,但他已经将话说得如此明白了,心中便已了然。
“是的,”聂永年无意卖关子,直接道,“如果我儿仍如以前一般,为父更多可能会选择第一条路,即便炎朝不灭族中子弟将永无出头之日,但总算能留得性命在。而你既然得天眷顾,那么为父也想用尽全力搏一搏,将那背信弃义之人拉下来,以解我心中之恨!”
迎岚点点头,道:“筹谋算计非我所长,若需要我做些什么,父亲吩咐便好。”
聂永年微微一笑,没有如她所说直接安排她做事,反而将朝中的局势一一向她说明,遇到她不明白的还揉碎了讲到她懂为止。迎岚倒也没有不耐烦,仙界以实力为尊,毕竟所有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值一提,而且她生而为仙感情淡漠,数万年都只把心思放在修练上,如今成为凡人,法力尽失,神识受限,她倒是突然有了兴致跟随这方小世界的父亲长长见识。
两人一直聊到深夜方歇,次日,迎岚睡足了觉,直到巳时(十点)方起,简单地洗漱之后着一套浅蓝色衣服,随意地将长发一束便出了门。
炎朝所在都城名为宁城,亦是前朝都汇,五年时间已然过去,但战火的痕迹仍然在这座城市留下了深刻的痕迹。途中往来百姓多行色匆匆,如迎岚一般闲庭信步的却是少数,加之她本身容颜出色,虽说之前整日殚精竭虑而苍老不少,但经过两日用心调养容颜虽未完全恢复可气色已好了许多,因此十分令人瞩目。
迎岚没有理会那些明里暗里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施施然步入一酒楼,要了几样好菜并一壶小酒,倚着栏杆看街上人生百色,好不惬意。以前在仙界时她是不需要吃东西的,灵气才是她们力量的源泉,如今沦为凡人,身体沉重,会饥饿、会困乏,对于她来说都是全新的体验,凡人所推崇的美味佳肴也、蛮好吃的。
不是饭点,酒楼却意外地十分热闹,只因今日午时三刻将要处决的人犯正是在东市行刑。这家酒楼正在刑场的斜对面,此时已有大批文人聚集在此处,周围都是细碎的讨论声。
“玉山王真的有意谋逆吗?”
“怎么可能?玉山王的女儿是皇后,外孙又是太子,只需安安稳稳地就坐享荣华富贵,又有什么理由去造反?他又没有儿子,抢夺了江山,难道百年以后再传给外孙?这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还要拼着全族人的姓命,谁会这么傻?”这样的言论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同,这个时代谋逆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或者权力欲爆棚,还真没有几个人有胆,而玉山王无子便是大多数人相信他不会谋逆的原因。
“可是我听说从他府中密室搜出了玉玺和龙袍。”有人反驳。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皇上这是有意杀功臣,收拢手中的权势。”突然有人发言,声音不算大,语气也不激烈,更像是自言自语,但整个酒楼却清晰可闻,顿时为之一静。
迎岚侧头看去,发话的男子三十来岁,面容粗狂、体形彪壮,双目炯炯有神,他只身一人,桌上却摆满了吃食,面前和对面各一副碗筷,却不像等人的样子。酒楼中的人都在看着他,他却一点不自在都没有,自顾自地往碗中倒满了酒,隔空与对面的酒杯碰了一下,几大口便干了。
“隔墙有耳,兄台还须谨言慎行。”隔壁桌的小声提醒,那人却豪迈一笑道,“我敢说便敢当,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天下初定,皇帝便开始诛杀有功之臣,今日是玉山王,焉知明日不是其他人。”
这样的猜测或许在座的或多或少都有,但胆敢大声说出来的绝对没几个,甚至有人听到后害怕受到牵连,匆匆结账走人,楼中顿时空了一半,剩下的人议论声也为之一收,改而谈起其他事,但大多显得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流连在之前发话的男子身上。
那人却不在意,很是自然地继续吃他的菜、喝他的酒,时不时还与对面遥敬一下,像是正在陪着什么大家都看不见的客人。
时间悄悄流逝,午时三刻很快到了,酒楼中的人慢慢地安静下来,都停了筷子默默地朝一个方向望去,唯有那汉子还在喝酒吃菜,只是动作慢了许多。菜市口时不时爆发出巨大的惊呼声,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又渐渐地平息下去。
酒楼中没有人说话,只时不时听到几声叹息,那汉子突然把酒碗往桌上一放,丢了一块银子后起身大步地走了出去。
迎岚唤过伙计结了账,慢悠悠地走出酒楼时正看到那人的身影转过街角,她也不急,漫步一般跟过去,目光不时落在小摊小贩上,凡间嘈杂却也热闹,对于数万年都在清修的她来说另有一番滋味,一股烟火味。
“和元,吩咐你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菜市口不远的一处小巷,之前在酒楼里的汉子负手而立,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的人。
“是的,王爷,属下已经准备好棺木和人手,只等一声令下便可行事。”和元犹豫了一下,又道,“王爷是否再考虑一下?您为玉山王一族收尸等于是对皇上的旨意不满,若是惹得皇上发怒,那您……”
“本王便是不做这事,他也对本王不满,发怒是迟早的事,”王爷打断他的劝说,道,“只希望到时候也有人能看在几分情面,给本王收收尸吧!”
“求王爷不要说这种丧气话,”和元急得跪下,“您名声在外,手握重兵,便是皇上也要忌惮三分,又怎么会落得与玉山王一样的下场?”
“你起来罢,”王爷叹了一口气,道,“这两年本王已经看明白了,赵烨伟此人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手握重兵又怎样?如今天下初定,百姓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泰日子,难道本王能无视百姓疾苦再起兵祸?”
“可是王爷您难道就这样束手待毙?”和元哀声道,“您顾着天下百姓,谁又顾着您呢?小王爷才十岁呀!您难道不为他想一想?”
王爷沉默了片刻,道:“过几日本王便送文儿去定阳山拜师学艺,到时候你随同一起去。”
“王爷——”
“什么人?”王爷突然转身,厉声喝道。
迎岚慢悠悠地走出去,迎着他防备的目光,道:“谢过诚安王的好意,不过收尸却是不必了。”
“你?”诚安王疑惑地看了她许久,惊道,“皇后娘娘!”说完又有点不敢相信,皇帝登基前他也曾拜见过主母,那时她端庄大气,后来贵为皇后,又添了几分雍荣华贵,据传闻这几年后宫屡屡生事,每一年拜见,他都发现皇后的面容要比上一次疲惫几分,而今被废了后位,他虽然没有再见过,却能想像该是怎样苍白无力。可是眼前的女子淡定自信,行动间更有几分洒脱肆意,比之之前哪一种面貌都要鲜活些,或许只是人有相似?
“正是聂迎岚,”迎岚道,“诚安王的行事令我疑惑,握我所知家父与你素来并无交情,为何宁愿受皇帝猜疑也要做这事呢?”
何止是没交情,根本是两路人。诚安王杨光元是最早跟着赵烨伟起事的人之一,而玉山王聂永年是在赵烨伟初现一统天下之势时受到招揽的,两拨人在朝中可以说互相看不顺眼,路上遇到都不爱打招呼的那种。
第9章 开国元后变废后9
诚安王自然不可能轻易就相信一个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问了诸多问题确认了身份后才邀请迎岚到移步一叙,毕竟巷子里不是长谈的好地方。
迎岚敢露面自然有手段不怕被出卖,淡定地随他上了同一辆马车,脑子里根本没有世人所顾忌的男女大防。车轱辘压过路面的声音足以掩住车内稍小一点的动静,诚安王看了好一会闭目养神的迎岚,忍不住小声说道:“皇后娘娘与臣所知相差甚远。”
“‘皇后娘娘’这类称呼以后便不要提了,”迎岚道,“诚安王唤我名字便是。”
诚安王当然不可能唤姑娘家的闺名,摆手道:“我便托大唤你一声聂妹子罢。”
对于称呼迎岚还真不介意,无不可地点了点头,笑道:“王爷倒是与我所知一般仁义。”分魂记忆中多是后宫之事,但对这位大名鼎鼎的诚安王还是知之一二。
杨元光原是出身市井,因手上有些功夫,一次在山中救了县衙师爷的家眷,师爷感恩叫他做了衙役。前朝皇帝昏庸无能,各地起义频发,其中一路起义军打到他所在的离县,当时赵烨伟正是离县的守城官。本该守城的县令早已闻风而逃,赵烨伟接过了县中的权力,带领一帮衙役和城门守军击杀了起义军领头之人,后得知起义军大部分都是被当地官员逼得食不果腹不得不挺而走险的普通百姓,同情之下开放了县中粮仓,发放粮食之后令其返回家乡。只是事后上官不但未曾对他守城之功加以封赏,反因放走起义军以及送出粮食而降罪,原本逃了的县令又回来可以继续当官,赵烨伟一怒之下斩了县令也反了。
诚安王在府衙早就看不惯县令大肆收刮民脂民膏的行径,又感念赵烨伟的仁义,于是加入了他的起义军。他天生力气大,虽不曾读过许多少书,但于兵法一道上特别开窍,很快便成为了赵烨伟的左膀右臂。之后南征北战少有败绩,可以说如今炎朝的天下有一半是他打下来的,而且因为他爱护手下如手足,有好处从来不忘手下的兵,有凶险的战斗总是冲在最前面,所以很得军中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