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恒越发觉得,应该是自己吓到她了,这样想,再开口声音不由柔了几分:“这一个多月来,臣几乎整日都待在勤政殿,政事堂的事一直都由周大人等几位大人处理。长期以往不是办法。故而臣想,以后下朝后,臣先在政事堂待半天,处理完事务再过来勤政殿辅导太后和皇上批阅奏章。”
林一禾啊了一声,这样岂不是有半天不能见到他?那几位大臣就不能独当一面?
“全权交由周大人等几位处理不行吗?”林一禾带着一些希翼,可怜兮兮问。
苏恒摇摇头,本来政事堂就是丞相处理公务的地方。这短时间,他的重心都放在教导太后和陛下上,政事堂那边全靠几位大人。但该是他的责任,他迟早要负责。半天待在政事堂,半天待在勤政殿,半天处理全天的事务,他已经把自己当做两个人在用。
想到这里,苏恒有些头疼。幼帝登基不到两个月,他都累到两鬓长出几根白头发了。可怜他才二十来岁,这是何苦呢。
苏恒幽幽瞥了太后一眼,重重叹了口气。
他这声叹气好绝望,好无奈,好沉重。林一禾心疼得不行。
她也知道,这些日子,丞相确实太辛苦了,她也要体谅一下。好歹还有半天的相处时间,也该知足了。
“辛苦苏丞相了。”林一禾这话发自真心,算是同意了苏恒的安排。并暗下决心,她以后一定更要努力在早上那半天尽量把奏章都看一遍,减轻丞相的负担。
然而她这个决心,很快就被打垮了。
苏恒和她交代清楚后,便去了政事堂。
一开始,林一禾是雄心勃勃,抱着要和奏章决一生死的心态坐下。然而只看第一份,她便溃不成军。
不到两个月的文言文学习,真的还不足以独挡一面啊。
泪奔,这份奏章咬文嚼字说的是什么?林一禾无助到问瑾秋。奈何瑾秋也只会伺候人,读书写字,比太后还差,太后好歹得苏丞相亲自教导了两月。
林一禾绝望,苏恒下午过来,看到她一份奏章都没批阅,一定会气死的。
不行不行。
林一禾甩掉手中那份文言文十级的奏章,又翻了一份出来。岂料一看,和刚才那份半斤八两。
不是,她这一个多月都学习了什么?丞相在的时候她明明能看懂的呀。不,顺序好像不对,应该说是丞相讲解一番后,她就能懂。
哎呀,头要秃了。
林一禾狂挠头发。
她真的没有办法,不懂就是不懂。
国家社稷这种大事,也不能不懂装懂!
连翻几份奏章,林一禾放弃了,犹如一滩烂泥,软趴趴趴在书案上,内心无比绝望。
“李公公,你长年待在勤政殿,看得懂奏章吗?”
李德福连忙跪下表忠心,道:“小人都是在旁伺候,从未往奏章内容上看过一眼。”
行啊,这一屋子人,怕是没有能靠的。
以往觉得午膳时间来得特别慢,今日丞相不在,竟然眨眼就到了中午。不是说思念让人度日如年吗?
林一禾看着那依旧堆积如山的奏章,胸闷,气短,脸色发白。
“娘娘可是不舒服?”元英忙上前。
元英这话给了林一禾启发……一会丞相过来若是看到她一份奏章都没看,一定会很生气。只是想想,她都心慌。
但如果她是身体不舒服,回仁寿宫歇息,是不是就没事了?只是又有点不舍得放弃和苏恒相处的时光。只是,装病的话,丞相是不是会生气到抓着自己批完这些奏章才放她走?
林一禾内心挣扎的厉害。叹气,要是她没心多好,就不用这般纠结。
越临近苏恒过来的时间,林一禾就越心虚。其实也不是她主动想逃避呀,奈何空有一颗做事的心,却没有那个做事的实力。她不过是认清事实。
嗯,想清楚了,在最后一刻,林一禾装病坐上凤辇,逃回仁寿宫。
哎呀,她真的要喘不过气来了。
回到仁寿宫,还真让人去传了御医。
御医一番把脉,额头直冒冷汗。
太后说自己胸闷气短,但他确实看不出什么问题。
最后,御医只得给开了些补气的药。
“药?”林一禾只是想装病装全套,并不是真想喝药,这两年多,她喝药都喝出阴影了。
“御医,哀家怕苦,能不能开些补品吃吃就好?比如百年人参什么的。”
百年?御医心尖颤了颤。
明白了,太后也知道自己没事。
“当然可以,娘娘只是体虚,通过食补也是可以的。”
“好,就这么定了。”林一禾松了口气。
苏恒来到勤政殿,即被告知太后身子不适,回了仁寿宫。
乍听到她身子不适,苏恒还真是有些担心,即让李德福去仁寿宫看看。
李德福也不好意思说,太后看起来不像真的不舒服。丞相怎么吩咐,他便怎么做了。
林一禾刚吃完午膳,正准备睡觉,看到李德福过来,还以为丞相要抓她回去勤政殿。本来慢悠悠走着消失的,赶忙蹦上床盖上被子,尽职扮演身子不舒服的人。
然后一听,是苏丞相让他过来看望的。林一禾藏在被窝的手狠狠拍了拍床褥,真想夸夸自己,今日让御医过来,可真是她做过最机智的决定。
“既然娘娘已无大碍,小的就回勤政殿了。”
李德福准备离开,林一禾猛开口:“等等等等,李公公。”
“娘娘还有什么吩咐?”李德福永远都是笑眯眯的,两手交替置于腹前,恭恭敬敬。
“咳咳,御医说,哀家是因为体虚,不宜操劳过度。可能是这些日子太累了,又是宫宴又是要为燕国来使做准备,太多事要操心。”
“娘娘可要好好珍重凤体。”
“不过,一会回到勤政殿,公公也不必把哀家说得太过严重。哀家只要好好休息便没事。”
“娘娘放心,小的明白。”李德福在皇宫待了二十年,还有什么看不懂的。太后这是不想批阅奏章装病,但又怕这‘病’太严重,引起丞相注意。
李德福回到勤政殿,只说御医已经瞧过,太后并无大碍,好生休养几日便没事。
他想着,太后无非想偷懒几日,自己说休养几日便没事,应不会不妥。
苏恒也并没多想,毕竟在入宫前,他就听说过林一禾体虚。
只是那一堆奏章……苏恒扶了扶额,他怕是大齐开国以来最操劳的丞相。
没多久下学的小皇帝也到了,没看到太后,脸顿时垮了,问李德福:“母后呢?”
李德福又把刚才和苏丞相的话对皇上说了一遍,慕容庆听说太后不舒服,表达出想去看望,怯怯等着丞相大夫。
苏恒本想说太后已经歇下,待他讲完这些奏章再去。却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臣陪皇上一同去吧。”
小皇帝有点吓到了,可又不敢拒绝。
第24章 太后的小机智
仁寿宫。
林一禾才睡下,就被元英唤醒,说皇上和丞相来了。
“皇上来了就让他……还有谁?”林一禾瞬间清醒了,瞪大着眼睛。今日她仁寿宫是不是过于热闹了些?
苏恒竟然来了?莫不是发现她装病?
林一禾拍了拍脸蛋,问元英:“我脸色白不白?”
元英看着睡到两颊红扑扑的太后,摇了摇头,如实说:“娘娘脸色红润。”
“坏事,定是睡前喝的那碗参汤坏事。”林一禾咬牙切齿,指了指薄纱帘子,道:“把帘子放下来,让丞相和皇上坐那头。”
“娘娘不起来?”元英觉得有些不妥,这里毕竟是就寝的地方。
“不起不起,我体虚。”
让他们看到自己这样子,岂不是更加穿帮?林一禾说什么都不肯。
太后坚持,下面的人也只好照办。
一切准备就绪,瑾秋领着皇上和丞相进来。
小皇帝一来就关心问太后身子是否好一些,语气甚是担心。
林一禾努力把握准身体虚弱之人说话语调这个度,轻声说:“让皇上担心了,哀家这身子,自小娇贵。不碍事的,休息一下便好。”
“那今日母后就好好休息,不用操心,勤政殿有朕和丞相。”
“呵呵,怕也是有心无力。就辛苦皇上和丞相了。”
隔着纱帘,林一禾没办法看清苏恒表情。他又一直不说话,让她无从判断,丞相到底信不信自己不舒服。一颗心忐忑不安。
“既然母后无恙,儿和丞相就先回勤政殿。”慕容庆委屈巴巴道别,他也不想这么快离开,只是丞相一直板着脸不说话,再不回去怕是要说他不勤政。
“好好好。”
帘子那头的林一禾猛点头。苏恒本微拧着眉头,听出她语气有些迫不及待,嘴角微微上扬,终于开口了。
“娘娘好好休息,明日早朝,鸿胪寺那边应该能拿出燕国来使的接待章程,恐怕还要商讨,可不能告假。”
林一禾咬牙:“丞相说的对,哀家会努力让自己好起来的。毕竟自己都不心疼自己,谁还会心疼呢。”
她都不舒服了,苏恒还满脑子只想着让她处理政务。可真是铁石心肠。
苏恒眉毛挑了挑,听出来了,话语中透着哀怨呢。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身子不舒服就要人哄着让着,不哄着让着就委屈巴巴的。
“娘娘这问题,臣不好回答。但臣想,应该还是会有很多人心疼娘娘的。”
慕容庆怕太后自怜自艾,觉得自己没人关心,忙道:“母后,晚上儿子过来陪你用膳。”
“皇儿这么关心哀家,哀家很欣慰。”林一禾对慕容庆说,眼睛却幽幽看着苏恒,恨不得把纱帘看出两个洞。
慕容庆有些害羞,耳尖都红了,磕磕巴巴道:“应、应该的,不止朕,丞、丞相也很关心母后。”
声音越说越小,头也也越来越低,不敢看苏恒。他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怎么顺口就把丞相牵扯进来了。
“真的吗?谢谢丞相关心。”林一禾心情又美了。心想也对,丞相过来,也可能是关心自己啊,也不是只想抓自己回去批阅奏章。不必要把人想得那么坏。
苏恒没有说话,只是轻哼了声。
林一禾更乐了,丞相那是默认了。
翌日,林一禾揉着躺多了有些酸痛的腰坐上凤辇去上朝。心里嘀咕,睡多了还真不行。
可怜她饱汉不知饿汉饥,在勤政殿的苏丞相,可又是挑灯批阅奏章直至天明。
早朝上,即便隔得有些距离,林一禾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苏恒那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脱口而出,问:“丞相昨夜可是玩乐了?看着有些精神不济。”
她知道有些官员放衙后都喜欢去喝两杯,听听小曲。哼,这不良作风,她以后得整治一番。
苏恒内伤到想吐血,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一字一字说道:“臣昨夜在勤政殿,批了一晚上奏章。”
林一禾倒抽了口冷气,不敢接话。暗道大意了,怎么能忘了那堆积如山的奏章。
宁大人哼了声,认为苏恒独揽大权还在朝上嘚瑟,忍不住跳出来指责:“丞相大人不应所有奏章都揽着,应尽快让太后和皇上,早日独立处理政务。”
慕容庆坐在龙椅上,听到宁大人这话,打了个激灵。瞪着眼下还有两片淤青的大眼睛看着宁大人。他这是在指责自己不够勤政?
同样打了个激灵的还有林一禾,揉着突突突的太阳穴,心里在呐喊,宁大人,哀家哪里得罪你了?哀家这两个不怎么明显的大眼袋还不足以证明,哀家也很勤奋吗?
担心自己以后要背负批阅奏章重任的林一禾罕见的板起脸,道:“宁大人说的是,只哀家也想能早点独立处理一些政务。”
宁俊贤大喜,以为自己拍对了马屁,连忙道:“娘娘智慧过人,即便是女儿家,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林一禾勾唇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眸底,道:“既然说到这个,不如大家来评判评判,哀家是否到了可以独立处理朝政事务的水平。前些日子有份奏章,弹劾某大臣宠妻灭妾,实在过分,哀家建议砍头。丞相不肯,说依大齐律例,杖责九十,责令改之。”
宁俊贤本来笑容满面的,听到宠妾灭妻竟然要砍口,倒抽了扣冷气。再往下听,更是冷汗淋淋。
“……哀家觉得这处罚太轻了。”林一禾目光转向刑部尚书,接着往下说道:“窦大人,你是刑部尚书,你说说,这处罚是否太轻了?要不改了,以后臣子宠妾灭妻,一律砍头。”
窦学义面色铁青,他以为自己够冷血的了,没想到太后对处罚官员这么随心所欲。宠妾灭妻就要砍头,那大齐一半以上的官员都得掉脑袋。
林一禾又问了一遍,窦学义只有硬着头皮道:“回娘娘,宠妾灭妻固然不对,但确实不到砍头的地步。”
“哦……”林一禾这一声哦,拖得极长,甚是惋惜,又道:“那这事暂且不议,哀家再说件别的。前些日子,有御史弹劾有官员当街纵马,惹得民怨沸腾。哀家觉得,这种嚣张跋扈的官员,即便不砍头也应该撤了他官职,大家觉得呢?”
堂下站着的文武百官,除了苏恒外,全都一脸不敢相信。
太后娘娘年纪轻轻,平日里给人感觉宽厚仁爱,竟是喜欢乱用重典!
在朝为官,谁敢保证没有被人弹劾的时候,若是动不动就砍头撤官职,以后谁还敢入朝为官?
这短短两个多月,丞相大人指不定保住了多少官员的脑袋,劳苦功高啊。
大家开始有些怪宁大人多事,提什么让太后皇上独立处理朝政事务。朝中事务真交由太后皇上处理,说不定第二天这朝上就少一半官员。
宁俊贤这时候也是悔到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时光倒流,把之前说的那番话吞回肚子里。他是哪根筋不对,明知道太后是女流之辈,竟然想让她独立处理朝政事务。
林一禾知道自己目的已达到,再次笑了,这次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