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冒冒失失的样子,晋王忍不住眉头紧拧。
“阿允,他们要说便由他们说,拿不出证据,又能耐我们何。”
周允这才恍然大悟。是啊,没有证据,一切都只能是谣言。只是他这心里总觉得不安,想回晋州了。
慕容康听到他这话,苦笑道:“阿允,事到如今,我们得明白一个道理。汴京,岂是你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话听得周允心中更惆怅了,他们进京的时候是何等踌躇满志,为何不到两月,就连晋王都说着这般丧气的话。这汴京莫不是有消磨人意志的东西不成。
他喃喃道:“好像许久没有收到欧阳家的消息了,我让人去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慕容康看着蔫蔫离去的周允的背影,第一次有了失落和困惑。
那个永远朝气蓬勃意气风发,对命运不屈不挠的少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其实刚才他和阿允说的也不全对,若当年太后看到了他说完模样,那她就是活着的证人。可笑在之前,他也是如此断定,太后不是失忆,而是那日在林中根本没看到他人。
不知为何,晋王总有种感觉,那日在勤政殿和太后说看完这汴京的春花再离开是错的。就好像,那日他没提出离开,便再没机会离不开了。
不,不会没机会离开。他手上还握有父皇留给他的保命符。
转眼又过去十数日,若在往年,这时候汴京已是春暖花开。
但今年不知何故,才暖了几日,一夜醒来,又冷得跟冬天那会似的。
百姓都道,今年的大齐,就和这天气一样难熬。
可这样的艰难之中,也总还是又那么一些喜事发生。
这日的裴府,因裴高扬小女儿满月,邀请了三五好友同聚一堂,难得热闹了一回。
刚过午时,林一禾和慕容庆也悄悄出了宫前往裴府。
裴夫人得知皇上和太后都来参加自己小女儿的满月宴,有些担心。毕竟国家危难之际,这次小女儿满月他们也只是想着自家人小小庆祝一下。
谁知裴高扬那几个交好的朋友知道后,非得要凑这个热闹,贺礼都提前几天送来了。裴夫人无奈,就只得把和裴高扬交好的几个同僚也一并邀请。
可谁曾想丞相大人把太后和皇上都一并带来了,裴府完全始料未及。
听到丈夫说太后皇上会和丞相一起过来,裴夫人抱着孩子,在房内急得直跺脚,对自家夫君道:“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派人去莲香楼,让厨子加紧做几道招牌菜送过来?”
“夫人稍安勿躁,陛下和娘娘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今日过来就是单纯过来贺喜的,又怎么会在膳食上挑剔。”
“话虽如此,可是……”
“放心吧夫人。”裴高扬笑着连连摇头,估摸着时间,苏恒他们应该也快到了。他接过夫人手中的孩子,递给奶娘,牵着她的手出了房间,亲自去大门口相迎。
裴府上下对于太后和皇上的到来,其实还是欣喜大于忐忑的,裴静雅除外。
上次太后过来,她冲动之下和太后说了萧皇后的事,被兄长知道后,把她狠狠骂了一顿。加上前段时间,汴京突然出现丞相和太后的一些流言蜚语,让裴静雅对太后感情更加复杂。
那就是一个被老天偏爱至极的女人!
林一禾不知道裴静雅是这样想自己的,若她自己做为一个旁观者去看林一禾,只会觉得这女人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年幼丧母,长大后又亲眼目睹兄长惨死,再被亲生父亲和继母当踏板送入宫病重的皇上冲喜,结果喜还没冲上老皇帝直接挂了。若不是有苏恒,她只怕也差点在那场宫变中香消玉损。
不过上次萧皇后的事,林一禾真的一点都没怪裴静雅。若不是裴静雅,她也不可能知道,丞相大人可是真纯情美少男。
所以这一次来裴府,她是真心实意来祝福的。
可在大门口看到裴家上下都亲自来相迎,林一禾就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她和皇上的到来,终究还是给裴家人带来了一些压力。
为此,她决定努力表现得亲切一些。
所谓亲切,就是积极主动和裴家人说话。奈何她真不是个擅长交际的人,上辈子还在宫里待了十年,除了身边几个贴身宫婢,可以说根本不怎么用和别人交流。所以,她很快表现出非常吃力。
在一旁和裴高扬聊天的苏恒实在没办法继续装作视而不见,低声对裴高扬说了一句话。听得裴高扬想笑,奈何只能忍着。
苏恒瞪了他一眼,他才忍着笑起身。交代好家仆后,又回到位置上坐下,继续和苏恒聊天。
大冷天的,林一禾急得后背直冒汗。
苍天啊,她是时至今日才知道,和人打好交代真不是件简单的事。她拼命想找话题,裴夫人怕冷了场,也拼命回应她,还拉着一旁的裴静雅。三个女人,非常刻意又艰难地维持着热络的聊天。
还是男人之间做朋友简单啊,看看苏恒和裴高扬,即便中间隔了个皇上,可三个人坐在喝喝茶不说话也不会让人觉得尴尬。
为了撑下去,林一禾喝了八杯茶,上了两次净房。在又一次从净房出来,林一禾深深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搞不好别人会误会她有什么病。正寻思着化解办法之时,回到大堂后却意外发现,周尚书和周若兰也过来了。
林一禾明白了,定是苏恒让裴高扬这么做的。
呜呜呜,她的丞相大人可真真真是个善解人意的美男子。
有了周若兰,林一禾自在多了,裴家姑嫂也松了口气。裴夫人借口回房看看孩子,裴静雅则借故说去厨房看看。没一会,女眷这边就只剩林一禾和周若兰。
没有旁人在,周若兰忙附在林一禾耳边,小声告诉她前段时间关于她和丞相的流言蜚语。
林一禾听得脸色微变,周若兰忙安慰道:“放心,你男人厉害的很,流言传了一两天就瞬间消了下去,想来定是丞相出手了。”
那一句你男人,听得林一禾心里甜滋滋的。
没多久,裴静雅回来,告诉他们可以入席了。
饭到中途,奶娘抱着裴高扬的小千金过来给大家瞧。慕容庆看着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一脸震惊,道:“婴儿竟是这般小!”
这话惹得众人都笑了,纷纷可皇上科普人幼崽是怎样养成的,听得林一禾这个同样一知半解的人目瞪口呆,暗叹养个孩子真不容易。看着襁褓中的小婴儿,软软的一团,她甚是喜欢,却又不敢抱,生怕碰碎了。苏恒在一盘看得眉眼都是笑意。
因天气越晚越冷,苏恒没在裴府逗留太久,天色刚暗便送太后和皇上回宫。
他们离开后,被突然叫过来的周尚书也带着女儿离开。
客人都走了,裴静雅忍不住叫住兄长,带了点心有不甘问:“大哥,苏大哥他真不怕日后外人如何说他们吗?”
对于自己这个妹妹,裴高扬是说也说了劝也劝了,见她还如此,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静雅,苏恒这人做事向来有主见,我们旁人就不要掺和了。”
“什么办法?就这样和太后偷偷摸摸?”
“岂能说出这样的混账话?”裴高扬第一次如此严厉训斥这个比自己小了十二岁的妹妹,厉声道:“丞相这人做事向来光明磊落,岂是那些偷偷摸摸植被。”
裴静雅有些不服气,林一禾是太后,他们如何能光明磊落。但对上兄长的眼神,她不敢再言语。
但她这点不忿,裴高扬岂会看不出来。最后,他长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做了个决定。
“你收拾一下,明日回祖宅住一段时间。”
裴静雅大骇,兄长这是要她离开汴京啊!
“大哥……”
“此事没得商量!”裴高扬一脸坚决,不容她有异。他是她兄长,更是裴氏一族掌权人,很多事得考虑大局。
而引起裴氏兄妹争执的主人翁,此时已回到皇宫。
天色已晚,苏恒不好久留,送太后回到仁寿宫后便也启程回家。
看着苏恒远去的背影,林一禾还没说什么感慨,元英难得开口了。
“若是陈副统领没有护送粮草去北疆,今日定也会去参加裴太傅千金的满月宴吧。”
林一禾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道:“凭他们三人的交情,定是会。”
说完,她终于觉得有些诧异,自己这个向来安份胆小的婢女,怎么无端端提起陈游了?
不,好像有些频繁!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巨肥。算是有肉渣吧。早点来哦。
第98章 正文完结
“你…对陈副统领好像特别关心?”林一禾仔细留意着元英的反应。
元英果然心慌得目光左躲右闪,弱弱替自己辩解:“没、没……”
感觉到自己好像在欺主,元英干脆扑通跪下:“奴婢不该多嘴。”
林一禾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冰冷的地板,说跪就跪。
“快起来,冻伤了膝盖以后就有苦头吃了。”林一禾忙拉她起身,还不忘说她笨。
元英垂着头,不敢反驳。今夜轮到瑾秋守夜,她心虚,伺候好太后歇下便回了房。
躺下一闭眼,却是那日,陈游临去北疆前特意来和她道别的一幕幕。
“元英姑娘,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
“若我平安回来,向太后求娶你,可肯?”
“姑娘不肯答应,莫不是也看不上我这个混账?”
“北疆凶险,此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即便活着也可能缺胳膊少腿的。是陈某贪心了,妄想姑娘给个承诺。”
……
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扎心,情急之下,元英终于抛弃两人的身份地位,脱口而出,要他一定平安回来。
陈游勾唇一笑:“好,有姑娘这句话,我也能安心了。”
说着,上前一步,握了她的手,柔声说了句:“等我回来。”
元英脸涨得通红,人也是懵的。
为何他好像当自己已经承诺了他一般?
陈游走后,元英一直惴惴不安。一方面是担心他的安危,另一方面是总在自我怀疑,那日她是许下什么承诺了吗?她这样算不算私定终身?想到这里,她就更加不安,不知道该如何和娘娘解释。
不过只要陈游能平安回来,什么罪名她都愿意担着。
和元英一心期盼着陈游平安归来的不同,陈府那边则就各怀鬼胎。
陈阁老和陈夫人既恼怒这个儿子自作主张前往北疆,又日日担心他的安慰。陈姨娘和陈康夫妇在知道陈游去了北疆后,差点把嘴给笑歪,在心里祈祷着,陈游那倒霉鬼最好永远呆在北疆别回来,这样陈家就是陈康的了。也因这事,陈康夫妻关系莫名改善了,史无前例的团结。都想利用陈游不在的日子,挽回他们在陈阁老面前的形象,且还颇有成效。
陈夫人看着这一家老小,日日气到暗暗垂泪。她就想不明白,自己儿子好好的陈家少爷不当,为什么会去北疆这危险的地方。莫不是和苏家二少爷接触多了,也变得和他一样笨?等儿子平安归来,定不让他再和那个苏祁多接触,管他是不是丞相弟弟。
事到如今,陈夫人也只求这战事快点结束。其实,这也是无数百姓的心愿。
然而这场战争,还是如上辈子一样。序幕被拉开,就注定了它漫长又艰难。
转眼半年过去,春去秋来,汴京经历了最严寒的春,最炎热的夏,迎来了凉风阵阵的秋。
这半年发生了许多事,又好像只发生了一件事。
晋王看到了他怀念多年的汴京郊外春色,后来不知道苏恒和他谈了什么,在春末夏初之际离开了汴京。相比他来之前的意气风发,走的时候就显得有些落寞。
只有苏恒知道,晋王拿出太、祖皇帝的遗召做交换才得以顺利离京。当年太、祖皇帝让晋王去晋州前,给了他一道保命的圣旨。无论以后晋王犯下什么大错,拿出遗召皆可免他一次惩罚。
放走了晋王,苏恒不担心。
这半年,晋王在晋州的势力已被苏恒背地里清理的差不多,欧阳家也缩起头,不敢再插手朝中之事。晋王回到封地,至少未来十年会安份做他的王爷。
苏恒始终觉得愧对林一禾。那毕竟是杀了她兄长还险些害她丢了性命的话。
林一禾知道了他这层顾虑,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折了他翼毁了他名声将他囚禁于晋州,何尝不是一种惩罚。
只是那个向她和兄长捅刀子的人,不能饶。
苏恒了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晋王一行人回到晋州没多久,周允就被欧阳家请了回去,没多久病逝。至于是不是真病逝,就没人知道了。
上辈子,本来在这个春天定亲的于力夫和周若兰,至今仍没有头绪。因为于力夫太能干,一直被委以重任。
裴太傅把亲妹妹送回了祖宅,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为她在老家定了一门亲事。
嫁入陈家半年多的林一苗终于怀上了孩子,大夫诊断出来时已有三个月,据说现在更加不可一世。
不过最让林一禾震惊的要数简家,在夏末的某一天,丹阳郡主竟然留书出走了。带着她那几个女护卫远赴北疆。
简老夫人哭着进宫求见说这事的时候,林一禾第一次觉得,自己对简丹阳是不是偏见太深。将门儿女,也许爱恨情仇都比旁人强烈些。
不过这些事,林林种种加起来,终究还是比不过北疆的战事牵动人心。
燕国这次颇有不成功则成仁的破釜沉舟之势,发了疯般攻打大齐。
不过也有个好消息,就是于力夫成功劝和大周,大齐东边总算安稳了。
战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朝廷也慢慢接受了这常态。只是前方每每有战报传回,仍旧是大伙最关注的。
这日,林一禾和苏恒在勤政殿看着陈游传回的八百里加急密报,皆眉头紧锁。
密报中,陈游说了自己的一个大胆之举。他准备带一批人马,绕路到燕国后方。可能他自己也知道这行为有多危险,在密报最后莫名其妙问了句,丞相是否还记得他们二人之约。
林一禾看得莫名其妙之余隐隐有些揪心,这话说的好像在交代后事似的。
上辈子她只知道战争之久之残酷,但其中如何惨烈是不知的。这辈子,虽然依旧是丞相主持这大局,但她也算全程参与其中。那一封封战报上的伤亡数据赤、裸裸告诉着她,战争有多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