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中只剩下眼前这位终于能开口说话的温柔少年。
“小阳,你……你终于愿意说话了!”
不是恢复,而是愿意。
叶米从一开始就知道,郑阳不是个哑巴,他只是因为父母的死亡,受了太大的刺激,所以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不愿意开口说话而已。
他一直都是个再健康不过的正常人,从没有过生病残疾一说。
叶米和郑伯等人,都是这么坚信的。
郑阳点了点头,温柔笑起,随即又想到自己已经能说话了,又补了一个简短地回应。
“嗯。”
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重新开口说话,郑阳看着爷爷和心理医生兴奋地抱在一起欢呼的模样,想到了应该和小伙伴分享这个好消息。
所以就自己跑了出来,到叶米家找她。
这是郑阳被接回爷爷身边后,第一次一个人出门,之前他来叶米家都是由爷爷的勤务兵开着接送的。
不过他很聪明,才来了叶米家几次,就记住了路,就是没了汽车接送,自己走过来有点费时间,还有点冷。
叶米无意间低头看了眼郑阳的双腿,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傻孩子居然就穿着一双室内拖鞋就跑出来了,哪怕这拖鞋是棉的,但它也起不到什么防护作用。
顾不上什么,她蹲下去摸了摸郑阳的双脚和双腿,入手冰凉。
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
“你跟我来。”
扯着这不听话的孩子走进浴室,拖了个塑料桶过来,将保温瓶里所有的热水都往里倒,又调了些冷水混合成稍微烫一点点的温水,然后将郑阳的双腿摁进去,给他泡脚回温。
泡脚能促进全身血液循环,产生热量。
没一会儿,郑阳套着厚厚棉衣的上身就出了一层热汗,脖子都湿了。
叶米在他脱鞋的时候,还特意检查了一下郑阳的双脚有没有冻伤痕迹。
没看出什么来,她毕竟不是意思。
正在她盘算着要不要带人去医院看看时,郑阳对她摇了摇头,迟缓地说:“没……事。”
为了证明自己,他还故意动了动脚丫,用脚趾头给叶米表演了一个劈叉。
叶米抽抽嘴角,等孩子泡得双脚热腾腾的,就给他卷吧卷吧,塞进被窝里。
里头塞了三个热水袋,暖和着呢。
“小米姐。”郑阳在被窝里冒出半颗脑袋,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无辜又迷茫地看着叶米,显然不太懂她怎么把他给按被窝里了。
他是来找小伙伴分享喜悦的,也是来玩的,不是来睡觉的。
叶米没理他,走去主卧把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小希希抱过来,放在郑阳身边。
“你帮我照顾一下小妹妹,我去给你爷爷打个电话。”
那么大个孙子突然就没了,叶米猜也能猜到,郑伯那边肯定已经找疯了。
事实上确实如此,要是叶米电话再晚点打过去,郑伯那边就要报警找孩子了。
还好她通知得及时,不然还不知道得闹成什么样。
“小阳在我这边,人好好的,您不用着急,我会照顾好他。”
“小米啊,真是麻烦你了,郑伯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要是……要是小阳真出了什么事,我这把老骨头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电话那边的郑伯声音有些哽咽,还透出几分无法掩饰的虚弱。
之前那段牛棚的艰苦日子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一些不可挽回的损伤,如今又经历大起大落的,年老体弱的身体真的有点受不住。
叶米看不到的是,此时正有好几个医护人员围在郑伯身边,正忙着给他打点滴和检查身体。
刚刚发现郑阳失踪的时候,郑伯就承受不住打击晕倒了,勤务兵紧急通知了军区医院,叫来一群医护人员,这才险险把人抢救回来。
还好,一醒来就接到叶米打过去的电话,得知孙儿下落,老人家这才没继续绝望下去。
虽然叶米不知道郑伯的状况,但她明白郑阳的行为是不对的。
打完电话回去把人好好教训了一顿,直到人都差点被她训哭了,这才放过他。
“回去记得跟你爷爷道歉,知道吗?”
郑阳乖乖点头:“知……道。”
郑伯那边已经叫了勤务兵开车过来接人,叶米不放心,把人送出门外的一路上还在叮嘱他。
主要是让他记得主动道歉和乖一点。
怕回去了郑伯要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孩子。
不管叶米说什么郑阳一律乖乖听着,怀里还抱着一只粉嫩的小兔玩偶。
这是叶米用给闺女做衣服的多余布料做出来给孩子玩的,结果小希希还没抱上,就先被郑阳给抱走了。
郑阳被勤务兵接回了家,还没来得及见到爷爷,就先被一群早早守候在家里的医生摁住,做了一番检查。
等基本缺点他身体没什么大碍,这才被放行。
他抱着小兔玩偶噔噔噔地跑到郑伯房间里,脸上原本挂着孩子般天真灿烂的笑容。
可当他看到躺在床上一脸疲倦的郑伯,闻到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化作惨白。
手脚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前浮现一片鲜红。
血,很多血。
好多好多的血从爸爸妈妈身上涌出来,他们死掉了,可是没有人能来救救他们。
谁……谁来救救他们?
郑阳张了张口,突然惊觉自己又发不出声音里。
他双手卡住喉咙,想要逼迫自己出声,却怎么也发不出来,情急之下,忍不住更加用力地掐住自己。
出声,快出声啊!
要叫人来救救爸爸妈妈!
“小阳!郑阳,快醒醒!松手……”
意识混沌中,似乎有人在叫他,卡住喉咙的双手被强硬掰开,尖锐的针头注入体内,镇定的药物逐渐挥发。
郑阳逐渐失去意思,在他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看到了一只被人丢弃在地上的兔子玩偶。
被抛弃的小兔子……好像在哭……
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叶米被一通电话叫去了郑家。
原因是苏醒的郑阳再次封闭自己,而且状况更加严重了。
他不愿意让人近身,拿着无数兔子玩偶将自己掩埋起来,躲在里头寻找虚无的安全感。
不管是谁都无法靠近他,连郑伯都没办法。
无奈,郑伯想起孙子这次特意偷跑出家门就是为了去找叶米,想着也许是她的话,可以靠近孙子。
这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给叶米打了一通电话。
叶米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还好她妈妈知道她即将恢复上班,今天晚上带着小儿子提前搬了回来。
把孩子托付给母亲,叶米急匆匆跟着郑家来的人走了。
赶到郑家,已经是夜幕繁星。
而郑阳已经把自己关在黑暗的房间内,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
“小米,麻烦你了。”郑伯愧疚地对着叶米道。
他的愧疚不仅是因为对叶米的麻烦,还有自己吓到了孙子。
因为等人等了太久,不小心睡着了,却忘记了孙子有多么恐惧消毒水的味道,没叫人及时清干净。
“他爸妈……当年就是被一些激进分子捅了好几刀,最后双双死在医院里,小阳……目睹了全程,从此以后就落下很严重的心理疾病,不能开口说话,也排斥着和外人接触,更加受不了消毒水和血的味道。”
那对于郑阳而言,是失去至亲的味道。
“没事的郑伯,您好好保重身体,我先去看看小阳。”叶米安抚地拍拍老人家的手,然后快步走向郑阳的房间。
站定在郑阳房门口,手刚刚抬起,正想敲门,突然又想起什么,折身离开。
顶着跟来的勤务兵疑惑的视线,叶米推开隔壁郑阳的画室,果然在里头找到了她先前送给他的等身兔子大玩偶。
“有没有针线?有的话请麻烦帮我拿过来。”她扭头问道。
“有,你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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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叩叩叩……”规律的三声敲门之后,是不请自开的房门。
些许微弱的灯光投过门缝照射进来,躲藏在兔子玩偶中间的少年更加往里藏了藏。
没敢吱声。
或者说他说不了话。
“你好呀。”一道软绵绵又带着点闷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郑阳感觉有一道身影在自己面前不远处坐下,他内心深处感到了一种本能的排斥,很想叫她离开。
可是又有些好奇,忍不住微微从玩偶中间探出头,想看看那个人是谁。
双眼刚刚抬起,一盆鲜花就凑在眼前,散发着浅淡的香味,是郑阳最喜欢的花。
被他每天精心照料的花儿即便是在大冬天,都盛开出了漂亮的花朵。
仿佛在冲着他灿烂微笑,感谢他的照顾。
郑阳不自觉地弯了弯眉眼,目光又落在那双捧着花盆的毛茸茸爪子上,顺着往上,对上一只超大的可爱兔叽。
兔叽冲他歪歪脑袋,又问他:“我叫兔兔,你叫什么名字呀?”
跟刚刚那到声音一模一样。
也很耳熟。
郑阳几乎一下子就猜到了兔叽玩偶里面的人是谁,可他没有拆穿她,只是很温柔地笑了笑,不说话。
又恢复成了原本那个安静温柔的少年。
但这并不是叶米想要的。
她继续锲而不舍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不停地问:“说一说你的名字好不好?我都跟你说了我的名字,我说了我的,你应该说你的,这是好朋友间的交换。”
郑阳抿了抿唇,眼底浮现几分抗拒。
叶米敏锐地看到,立即不再逼他,转而蹲在他面前,笑眯眯地说:“我们来做个游戏还不好?”
郑阳看着兔叽,歪歪头,表达疑惑。
要玩什么游戏?
玩偶下的叶米狡黠地笑了笑,突然扑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揉乱了郑阳的头发。
“不……”郑阳被吓了一跳,匆忙之下嘴里发出了一个抗拒的音节。
他自己没注意,但是叶米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对不起,你实在是太可爱了。”她不走心地道歉,紧接着把兔叽脑袋伸到郑阳面前:“作为补偿,我可以给你摸摸脑袋。”
兔叽脑袋上有两只长耳朵,随着兔叽低头的动作,长耳朵也跟着垂下来,在郑阳眼前摇来晃去。
忍不住蠢蠢欲动的手,郑阳抓住其中一只耳朵,捏了捏,软绵绵的触感,很舒服。
他眉眼弯弯,突然就开心了起来。
“郑……阳。”少年的嗓音清润,如溪水叮咚。
“原来你叫郑阳啊,那我可以叫你小阳吗?”其实叶米知道自己已经被认出来了,却还是装作第一次看见郑阳的模样。
“嗯。”郑阳点头,很是纵容小伙伴。
“我们继续来玩游戏吧,这个游戏叫做拍手手。”叶米举起两只兔爪爪,示意郑阳也学着他举起来。
郑阳呆呆地跟着做,表情还有些懵:“什……么?”
他不知道这个游戏要怎么玩。
但叶米已经自顾自地玩起来,她两只手相聚拍击一下,然后交替地用左右手拍郑阳的双手,嘴里念念有词:“你拍一,我拍一……”
郑阳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后也磕磕绊绊地跟着叶米的动作学,嘴巴不自觉地微微蠕动,看那口型,应该是在跟着叶米的口号念。
两个加起来都三十多的大孩子,凑在一起玩起了人家五六岁小孩子的幼稚游戏。
津津有味。
门口处,藏着一道背着手的苍老身影。
正是郑伯。
他笑眯眯地侧耳倾听房间里头传出的动静,偶尔从那软绵绵的女声中捕捉到一两句磕绊的少年嗓音,都犹如中了奖般欢喜。
看得旁边的勤务兵有些心酸。
首长爷孙两人,都活得太艰难了。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恢复平静的郑阳被大兔叽牵着手,从房间里走出来,一直走到郑伯面前。
郑阳垂着脑袋,面露愧疚。
“对…不…起,爷…爷。”一字一句极缓慢地说。
郑伯很耐心地听着,眼眶微红:“没关系,爷爷不怪你,只是你以后要是想出门玩,记得和爷爷说一声,不要让我担心。”
他不再提让人陪着郑阳出门的话。
不是说郑阳不需要了,而是郑伯意识到,孙子其实已经长大了,他是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想法思考,不应该被当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那般紧密地照顾。
正常人都受不了这种等同于监视和控制的照顾,更何况对此更加敏感的郑阳。
他这次的私自出走,除了是单纯地想找小伙伴分享喜悦之外,也很难说是不是有潜意识里的叛逆作祟。
这些都是心理医生和郑伯私底下谈过的话。
医生建议郑伯把孙子当成一个逐渐长成的大人去看待,他所需要的不是得到更多的照顾,而是学会自己独立。
等以后郑阳能恢复流利的口语,他起身就跟正常人无异了。
郑伯开始渐渐地领悟到这一点。
他感到了一点点孩子长大的不舍和惆怅,更多的欣慰和欢喜。
爷孙俩和好,郑伯领着一天没进食的郑阳去吃饭,叶米则上楼将这身行动不便的兔子衣服脱下来。
她闷在里头不仅热,还沾了一身的棉花,全身痒痒得难受,现在就特别想回家洗澡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