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度沦陷——江有无
时间:2021-02-25 10:42:46

  他缓缓走着。
  呼吸却渐渐急促。
  顾渊几乎想拼命跑起来,但他知道,就像恶鬼始终没能跑出去一样,即使他用尽全力,他也无法挣开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更无法摆脱那个刮着台风、雨水连绵不绝的夏天。
  他试过的,他曾经试过的。
  可舞台上的恶鬼挥刀用力扎入心脏,待到下一次登场,依旧逃脱不了再次重重坠落的命运。
  而 他逼着自己正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到头来,也只是一次又一次,在深夜时分被噩梦惊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渊的脚步越来越慢,到最后,几乎已经彻底停下。
  他根本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走出去,或许他一辈子 都走不出去,只能徘徊在冰冷的、没有尽头的黑夜里。
  “啪”的一声轻响。
  仅仅只是一瞬间,暖黄色的灯光渐次亮起,光明如潮水般一涌而 上,轻而易举漫过了浓稠的黑暗。
  顾渊愣在当场。
  他怔愣了许久,这才抬眼,看向那个站在光明深处,最熟悉不过的身影。
  四周明亮一片,阴影无处遁形。可站在光芒里,池萤依旧是最亮的那一片。仿佛那个夏日的台风天,他睁开眼后,涌入视野过分耀眼灼热的白。
  “你醒啦。”手里还端着碗,她语气极轻快,“那刚好起来喝点粥。”
  没去餐厅,池萤把顾渊带到了客厅。
  耍了个心眼,她没开最中央那盏光线过于充足的照明灯,只开了沙发周围几盏平时作装饰用,灯光暧昧,却并不十分明亮的小吊灯。
  这样的话,他就无法借着灯光,看清她才哭过一场,即使用冷水敷过,也依旧有些泛红的双眼。
  池萤坐在顾渊身边,看他慢慢喝粥。
  最近没回家,厨房里食材不多,他还在发烧,忌口的东西多,于是她只煮了最普通最简单的白粥。
  不过顾渊似乎一点儿不嫌弃,拿着瓷勺,安静而 无声地喝着粥。
  两个人都没有 说话,他很快喝完一碗,然后轻轻把碗放在茶几上。
  “不喝了?”
  池萤询问地看过去,见顾渊摇头,就没再起身去餐厅盛粥。
  她只是伸出手,探了下他的额头:“那回去接着睡吧。”
  他的体 温似乎还没完全降下去,掌心里,一点滚烫的温度烧着,连带心脏都在发烫。
  顾渊没吭声,却也没偏头躲开池萤的手。
  额上覆着的小手有 些凉,他抬眸去看。朦胧光线下,她表情如常,语气轻松,那双向来狡黠的明眸微微上挑,看起来和往日没有 半分区别。
  仿佛一切都极正常,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池萤不多问,也不多说。
  但顾渊瞬间明白过来。
  她什么都知道了。
  这么多年来,他原本一直守着这个秘密,可当有 一天,她从别人那里得知之后,  他却并没有那种被拆穿揭露的恐慌。
  取而 代之的,是一种从来没有 过的轻松自在。
  “我会找人起诉顾江学。”
  顾渊轻声说。
  从五岁那年起,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天。杀死盛秋云的不只是那两个主犯,还有 顾家、盛家,以及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顾江学本人。
  顾渊永远都不会原谅这个所谓的父亲。
  他或许不能用法律的方式审判对方对盛秋云犯下的过错,但他会用最光明正大的手段,让顾江学为曾经做下的所有 错事尽数买单。
  顾江学平生最得意生意场上的叱咤风云。
  那他就让他重重摔在这里,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池萤安静地听着。
  她大概猜到了顾渊的意思,从前几次他查姜瑜和池如星的速度看,这么多年下来,肯定也没少掌握顾江学的把柄。
  池萤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顾江学没把盛秋云当成妻子,也没把顾渊当作儿子。他们在他眼里的分量可能还没有一单生意重要,为了自己的利益,随时都能推出去牺牲。
  但她的眼睛还是有些酸,只能匆匆低下头,想要掩饰几乎快要忍不住的泪意。
  池萤无法想象顾渊都经历了什么。
  他那个时候只有五岁,比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要小。明明是该被妈妈抱在怀里疼爱撒娇的年纪,却只能眼睁睁目睹最亲的亲人在面前遭遇死亡。
  池烈没有对她说更多。
  可池萤总会忍不住去想,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九岁。在他尚未搬来桃花镇的这几年,在那个已经没有盛秋云的家里,他一个小小的孩子,要怎么才能在不爱他的父亲身边,在旁人看似同情实则八卦的议论声里活下来。
  想着想着,她很快就不敢想了。
  只能低下头,无声却用力地咬住唇。
  顾渊看着池萤。
  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哭了的样子,小的时候,她只要一伤心,就会哇的一下大哭出声,一点儿也不顾忌女孩子 的形象。
  她现在低着头,安静得连呼吸都听不见。可他看见她纤细的肩微微发抖,嘴唇被咬得隐隐泛白,几乎要渗出血来。
  顾渊喉头滚动了下。
  理智告诉他应该现在立刻抓住池萤的手,告诉她没事的,她不要哭。可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又来了。
  又是这样。
  一点儿不意外,顾渊闭了下眼,趁着这个时候狠狠咬了下舌尖。
  熟悉的刺痛和血腥味蔓延开来,给了他片刻可以自由表达的时间。
  “我以后可能会完全说不出话。”
  顾渊平静地说。
  池萤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抬头,眼睛红得像兔子 一样,茫然无助地盯着他。
  顾渊的神色还是很平静。
  从前他不愿意让她知道顾家的事情,就是害怕她知道他某一天也许会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他想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  不想做一个开不了口的哑巴。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从他得知她喜欢他的那天起,他就知道,总有一天,他要亲口告诉她这个事实。
  他不愿、也不能成为她的拖累。
  “医生说可能是心理因素。”
  顾渊曾经觉得,他开口的那一刻会无比艰难,可如今他平淡地提起,却顺畅得不可思议,“会越来越严重,直到彻底变成哑巴。”
  当警察把顾渊带回来后,整整四年的时间,他都没有 张嘴说过一个字。
  或许是那句被迫咽下去的妈妈变成了尖锐的利刃,血淋淋割开喉咙。哪怕是对着顾爷爷和顾奶奶,哪怕他只是冒出一个想要开口的想法,都会禁不住浑身发冷,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无法和人说话、无法和人交流,甚至仅仅只是看见窗外走过的陌生人,都会不可自控地想要逃开。
  顾奶奶带着顾渊看了四年的医生,从国内到国外,从西医到中医。最后在某个心理医生的建议下,搬去了桃花镇。
  离开顾家、离开申城。从镇头走到镇尾只需要十几分钟,即使小孩子们当面背地里都会喊他哑巴,他还是渐渐熟悉起了这里的一切,慢慢能发出一两个音节,然后说一些简短的句子。
  可当顾渊决定去学习音乐剧,踏上异国他乡的第一刻起,再度感受到那种无法控制的战栗,他就明白了。
  除非一辈子 都待在小小的桃花镇。
  否则,终有 一日,他会变成真正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哑巴。
  顾渊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和自己无关、轻飘飘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看向池萤:“早点睡。”
  说完,顾渊站起身,没有回主卧,而 是径直走向了玄关的方向。
  池萤呆呆看着他。
  吊灯暧昧的灯光下,男人瘦削的影子被拉得纤长。一步一步,他走得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一点儿刻意让她挽留的余地。
  一瞬间,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从未开口说过一句喜欢她,就是为了今日的这一刻。
  只要不确定关系,她和他就毫无瓜葛。只要她想走,她随时可以抽身离开。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他会替她做出选择。
  他不愿束缚她,更不会成为她的桎梏。
  顾渊将手落在门把手上。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轻松,哪怕或许池萤最后会选择离开,他也没有任何怨言和不满。
  “我骗了裴秋里。”
  可当他即将打开门的前一秒,身后传来略带哽咽的嗓音。
  顾渊顿了下。
  他没明白池萤的意思,只好转身,疑惑地看向她。
  池萤抽了下鼻子。
  她不觉得现在有什么好哭的,更不觉得自己哪里受了委屈,可一张口,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我不是为了什么演戏才进娱乐圈。”
  抬手擦了下眼睛,池萤轻声说,“我是想让你看到我。”
  曾经,她瞒着他偷  偷和浮光娱乐签下合约,是为了追逐他,想要离那个舞台上遥远却发光的身影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会因为他说她只是妹妹而生气委屈,也会因为他不愿开口说喜欢她而 愤懑不解。
  可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
  顾渊或许不会说那些甜蜜动听的情话,不懂追求女生的手段,直男起来往往把她气个半死,甚至到了最后,都不愿开口说一句他喜欢她。
  但那又怎么样呢。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会牵着她的手,走过桃花镇外蔓草丛生的小路;只有他会背着她,穿行在霓虹白月下寂寂无声的申城,也只有他,明明那么喜欢她,却愿意一句话都不说,给她一个放手离开的机会。
  所以她不在乎了。
  即使他最后真的会变成哑巴,一辈子 也不说他喜欢她。但他说不出口的话,她可以说给他听。
  这个时候,池萤才迟钝地想起来。
  她好像,也从来没有 当着他的面,亲口说过一句她喜欢他。
  一向只有别人给她告白的份,池萤根本没有 任何经验,脸上都是泪痕,她抬头,磕磕绊绊地想要说点什么,却看见顾渊笑了起来。
  她哭得这么惨。
  他居然真的在笑。
  不是那种池萤曾经见过的、清浅飘忽的笑意。
  站在玄关处,男人唇角慢慢勾起,素来凛冽的眉目随之微弯,深沉眸色渐渐澄明,露出了一个她连想都没想过的,极其明显的笑容。
  池萤懵了。
  她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脸瞬间烧了起来,下意识转身想跑,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像第一次那么轻。
  也不像几个小时前那么重。
  顾渊手臂一展,轻轻松松地抱住池萤,不给她逃跑的机会,将人温柔揽在怀中。
  “对不起,小鱼。”
  附在耳侧,他轻声和她道歉,“可我真的好爱你。”
 
 
第53章 
  顾渊说 出这一句话的同时。
  零点钟声敲响, 全景落地窗外,无数烟花自申江两岸蓦然蹿起,靡丽夜色里烟火辉映, 璀璨夺目, 硬生生将霓虹与 白 月的绚烂压下数分 。
  新年到了。
  礼钟还在一下一下敲着, 池萤被顾渊抱在怀里, 眼前是灿烂辉煌的烟火, 耳边是延绵不绝的钟声。
  可她听 见的只有 那句他爱她。
  池萤等这句话等了很 多很 多年。
  她曾经盼望期待过, 也曾经伤心失望过。甚至一分 钟前, 她已经做好了这辈子都听 不到顾渊开口说 情话的准备。
  可他居然就 这么说 了。
  不是一句轻飘飘的我喜欢你,而是我爱你。
  他真的爱着她。
  池萤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她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幻想过这个场景,描摹过那  种雀跃兴奋的心情。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却发现自己 并没有 想象中的那么激动无措。
  池萤只有 一个感觉。
  尘埃落定。
  尽管她也曾犹豫、敏感、不安,怀疑顾渊究竟会不会喜欢自己 , 但当他终于 说 出口,她才明白 过来, 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
  就 像她一直爱着他一样。
  他也从始至终地爱着她。
  这个认知 出现在脑海里的瞬间,池萤终于 忍不住,直接哭了出来。
  她不像方才那样默默流泪,而是和小时候一样, 哭得 抽声噎气,整个人窝在顾渊的怀里,还要抬手去打他。
  顾渊由着池萤。
  他一点儿都不躲,站在原地, 任凭她一连打了好几下,等到终于 闹腾得 没了力气,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拥住她。
  “还生气吗?”
  伸出手, 他轻轻给她擦眼泪,问出了一个曾经问过一遍的问题。
  略显冰凉的指腹落在眼角,力道时轻时重,池萤抬手去捂脸,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她早就 不生气了。
  或许她也从来都没有 认真生过他的气。
  她捂着脸不肯看他,顾渊就 又 笑了。
  还在发烧,低沉磁性的笑声略显沙哑,却依旧勾得 人一阵心痒。
  他给池萤擦掉眼泪,把她放在沙发上。
  然后 ,他俯身,静静地盯着她。
  吊灯暧.昧朦胧的光线打下来,给男人素来冷漠锋锐的眉眼镀上一层柔软的暖意。
  两个人的距离极近,池萤蜷在沙发角落,能数清他漆如鸦羽的眼睫,脸颊上有 微微发痒的吐息。
  耳尖发烫,她觉得 这一幕似乎有 些熟悉。而后 很 快回想起来,《过风》杀青宴那一晚,在酒店套房,他也是这样看着她。
  那时她莫名 其妙被他咬了一口,又 惊又 怒,套房光线昏暗,没来得 及看清他的表情。
  此刻。
  那双一向深沉幽微的黑眸浸着光,褪去平日的漠然萧索,她在他眼里看见了自己 的倒影,还有 另一种似乎压抑已久、再难克制,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
  果然,下一秒。
  她的嘴就 被堵住了。
  认真说 起来,除开那两晚的荒唐,池萤和顾渊并没有 什么太亲密的接触。他们没有 认认真真的牵手,认认真真的拥抱,自然更没有 认认真真的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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