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萤离开没多 久,顾渊终于停下了笔。
合上笔帽,他把钢笔别 在衣兜上,又从头到尾看 了一遍,这才轻轻点头。
顾渊平时 并不接这一类创作。
之前会应下沈淮安的邀约,是因为他听说池萤参演了《过风》。
那个时 候,他和 她还没有在一起,不能为她做什 么,只能默默写一首主题曲。
如今,他终于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边,对《薇薇》主题曲的心思就花得更多 。哪怕郑山河不开口,他也会主动要求让自己来 写。
反复推敲这么长时 间,总算是完成了。
自觉没什 么问题,顾渊合上本子,抬头一看 ,身边的座位却空着,池萤并不在。
他不由一怔。
郑山河再次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顾老师!叫你给阿萤夹一筷子辣椒!都把别 人给吓跑了!”
顾渊看 了看 小碗里的辣椒:“.......”
难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 么,他起身,想 要去看 看 池萤的状况。
他站起来 的同时 ,池萤推开包厢的门。
脸色算不上太好看 ,她站在门边,微微拧着眉,仿佛在思考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阿萤?”
看 她神 情不太对,正在狂笑的郑山河一秒敛了笑容,“有什 么事吗?”
池萤有些迟疑。
“应该没什 么事吧。”
其实她也不太确定到底是什 么情况,“就是我父亲去世了。”
包厢里的三个男人:“......”
池广业去世的消息实在是过于突然。
尽管池烈亲自打来 了电话,回申城的路上,池萤还是有一种特别 不真实的感 觉。
从小到大,在她成长的过程里,父亲这个词汇更像是一种陌生的符号,即使后来 到了申城,亲眼见到池广业,也没有产生任何亲切感 。
于池萤而言,池广业是她血缘上的生父,但并不是父亲。
比起父亲和 女儿的关系,他们倒更像同一个姓氏的陌生人。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冷血。
但听到池广业的死讯,池萤没有感 到一丝一毫的悲伤。
她甚至不想 立刻动身回申城,但池烈在电话里反复强调好几次,要她一定马上赶回来 。
池萤没有办法,只能匆匆向郑山河辞行。
顾渊跟她一起回去。
王晋和 韩知意都不在 ,自然是顾渊开车,乘着等红绿灯的间隙,他偏头看 了池萤一眼。
不知道在想 什 么,她皱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没事。”坐在副驾驶上,池萤察觉到他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不过......”
和 池广业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没有半分感 情,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她自然不会因为对方的去世而感 到悲伤。
池萤只是觉得奇怪。
池广业的年纪并不算大,平时 每年也有按时 做体检,没听说过身体有什 么毛病,去世的未免太过突然。
有些想 不通,纠结一会儿,她还是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
听了池萤的话,顾渊也跟着一起皱眉。
各种思考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最后,他只是趁着最后十几秒红灯,轻轻握了下她的手。
他和 池烈打交道的次数不多 ,却也能看 出来 对方的性 格,如果没有什 么大事,轻易不会把池萤叫回申城。
毕竟池烈很清楚,池萤对池广业没什 么感 情。
虽然一时 半刻,顾渊同样没想 明白池烈这么做的用意。但不管发生了什 么,就像除夕那一夜承诺过的,他都会陪在她身旁。
他的手有些凉,池萤却因为这轻轻的一握而放松下来 ,抬头对他笑了笑。
总归她又不在意池家 的财产,并没有半分想 要争夺遗产的心思。即使宋清如和 池如星听闻死讯后跑来 大闹,火也烧不到她的身上。
影视城离申城不算远,加上不是晚高 峰,他们很快就回到了市中心。
镜面电梯的门缓缓滑开,池烈的助理已经等在门外,依旧恭敬地微微倾身,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这才把人往池烈的办公室带。
去办公室的路上,池萤留心了一下员工们的表情。大家 的神 情都很正常,似乎并没有因为池广业的去世而产生任何慌乱的情绪。
不过这也算不上奇怪。
毕竟从很多 年前起,池家 当 家 做主的就已经是池烈了。
来 到办公室门口,助理轻轻在门上叩了叩,得到允诺之后,这才无声无息拉开门。
“哥?”
门被打开,池萤看 清办公室里的景象,不由一怔。
和 她想 象中的不一样,办公室里并不是只有池烈一个人,还有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听见开门声,便一同朝这边看&z wnj;过来 。
顾渊眸色一深。
他不动声色地往池萤身前迈了一步,将她牢牢挡在身后。
“你们来 了。”
池烈似乎并不惊讶顾渊和 池萤一块回来 ,只是点了点头,疲惫地揉了下眉心,然后丢下一个炸.弹,“父亲被宋清如下毒了。”
接着,他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一句:“是池如星向警方告发的。”
第64章
池萤自认为平时的表情管理水平很不错, 但听到池烈这么说,还是不免露出了一丝惊骇的神情。
“哥,”这两句话的信息量太大, 她一时有些没反应过 来, “你说什么?”
池如 星向警方告发宋清如 给池广业投毒?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
在池萤的印象中, 宋清如 一向对池广业百依百顺, 这么多年下来, 从未说过 一句忤逆不满的话。连肢体冲突都不曾有, 怎么会突然跑去给对方下毒。
而池如 星主动揭发宋清如 的行径, 则更让人感到迷惑。
这倒不是说她大义 灭亲的举动有哪里不对,而是池如 星看上去根本不是这种道德观念极强的人。
池萤回到池家这些年,冷眼旁观,算是彻底看透了这对母女的脾性。
宋清如 一心爱着池广业的钱,为了得到更多的财产, 折辱尊严脸面都不在话下 。池如 星耳濡目染,自然把宋清如 的做派学得七七八八。
母女俩齐心协力, 把 池广业骗得找不到北。
倘若宋清如 真的给池广业下 毒,按照她们平日沆瀣一气 的模样,池如 星应该想尽办法帮宋清如 遮掩,怎么会主动站出来告发。
池萤的神情十足茫然。
池烈垂眸, 遮去眸中一点嘲讽,又抬头,略显不好意思地冲一旁的警察点头:“赵局,我们家的事让你们见笑了。”
赵局是从基层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 什么荒谬的事情没见过 ,闻言,只是客气 道:“池总说笑了, 谁家还遇不上点事呢。”
接着,他又看向池萤:“池小姐,宋清如 已经对她的违法犯罪行为供认不讳了。”
池广业做梦也不会想到,躺在身边几十年的枕边人居然会对自己下 毒手。
尤其宋清如 看起来是那样的毫无性格、百依百顺。
“我没名没分陪了他这么多年!给他生了一个女儿!最后得不到名分也就算了,连一点经济补偿都没有吗?!”
审讯室里,宋清如 一改往日和顺无争的模样, 歇斯底里地大喊。
“池广业以为他算个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这样心甘情愿伏低做小地伺候他!他配吗?他不配!”
已经有了年纪,宋清如 平时保养得当,在同龄人里还算看的过 去。但眼下疲态尽显,眼角细纹藏都藏不住,一说话就狰狞地挤在一处。
“他有那么多钱!给我们母女俩是应该的!我忍了这么多年!他为什么不给!为什么不给!”
半点不掩饰自己投毒的事实,宋清如 格外理直气壮,几十年来,她头一回把 腰杆挺得这么直:“对,没错,是我下 的毒,那又怎样?池广业他活该!他就该去死!”
当然,赵局并没有转述宋清如 的每一句话,他只是挑着重点,简明扼要地同池萤解释了一遍。
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在池广业把 宋清如 母女赶出家门,并断绝经济来源之后,宋清如 怀恨在心,于是通过 非法途径购买毒.药,下 .毒谋杀了池广业。
池萤:“......”
对不起,这实在是太魔幻了。
虽然极其厌恶宋清如 ,她还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毕竟这么些年,池广业没少和池如 星母女吵过架。
但每次事后,被宋清如 温柔小意地一哄,池如 星再抹上几滴眼泪,池广业就会立刻回转心意。
所以,即使上一次池广业把 她们赶出家门,又声称不再认池如 星这个女儿,池萤内心也没什么太大波动。
总归过 不了多久,母女俩只要故技重施,池广业肯定将之前的不愉快一笔勾销,接着一口一个清如 、一口一个乖女儿地喊。
然而池萤没想到。
宋清如 忍气 吞声伏低做小了这么多年,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直接置池广业于死地。
这真是......
一时半会儿,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客气 地冲赵局点了点头,谢谢他的解释。
“那我们先走了。”
要不是池家在申城地位超然,作为分局局长,赵局也不会亲自带人跑这一趟,“宋清如 现在暂时收押在看守所,等公诉之后才会转移去监狱。”
池烈点点头,起身送赵局去乘电梯。
一时间,办公室里只剩下池萤和顾渊两个人。
出于童年那段不愉快的经历,顾渊对警察很敏.感,从一进来就绷紧神经,高度戒备,此刻才稍稍放松。
他偏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池萤。
显然还没缓过 来,她脸上依旧有几分茫然的神色,又似乎有些不安,手紧紧地绞在一处。
皱了下 眉,顾渊倾身,轻轻握住池萤的手。
池萤下意识回握住他:“我没事。”
她只是觉得这一切实在是荒谬又可笑。
她那个血缘关系上的父亲肯定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是枕边最熟悉的人,亲手要了他的性命。
他们确实很爱彼此——池广业爱宋清如 的百依百顺、殷切伺候,宋清如 爱池广业带给她的华服珠宝、钱财首饰。
这两个人各怀心思彼此纠缠了大半辈子,最后居然落得个一方毒发身亡、一方锒铛入狱的下 场。
简直太嘲讽了。
池萤并不会为池广业和宋清如 感到一丝一毫的可惜,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全然是他们二人咎由自取。
她只是替林申晚不值得。
当年那么明艳美丽,骄傲得意的少女,本应继续在舞台上发光发热。而不是离开繁华热闹的申城,埋没在青砖黛瓦的小镇上。
但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了。
即使池广业已死,宋清如 被收押,林申晚也不可能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心口有些酸涩,池萤不由低头眨了下 眼,再抬头时,池烈正好推门进来。
她不由又想起池如 星告发宋清如 的事,正想细问,池烈却先一步开口。
“本来不想这么快把你叫回来的。”
这几天一直在忙池广业的事,池烈鲜少露出一丝疲态,“不过 父亲去世了,我想我们还是尽快商量一下 遗产分配的事。”
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夹,推到池萤面前。
池萤并没有拿起文件夹,目光甚至没在上面停留,而是径直看向池烈:“遗产?”
说句实在话,她并不认为池广业会留下 什么遗产。
外人不知道池家的状况,池萤却很清楚,池广业只担了一个池董的虚名,池家本系旁支的所有产业,几乎已经全部掌握在池烈手中。
即使池广业真的有什么遗产,按着他的性格,多半也是给了宋清如 或者池如 星——当然,倘若他泉下 有知,知道毒害自己的是宋清如 ,大概会捶胸顿足,后悔在遗嘱上写对方的名字。
对上池萤探询的视线,池烈神色分毫不变:“嗯。”
这当然是彻头彻尾的假话。
池广业的个人账户并没有多少存款,只在申城有几处私产,在前些年立下 的遗嘱中,也把 这些财产全给了宋清如 母女。
但在文件夹里,池烈转给了池萤百分之三十的公司股份。
算是他谢谢林申晚曾经对他的照顾。
池烈应得极其自然,池萤没说话,只是微微皱眉。
过 了一会儿,她才开口:“我不要。”
池萤是真的不想要。
这辈子从来没把 自己当成过 池家人,池广业死前,她不觉得他是她的父亲,池广业死后,她也不想拿池家一分钱。
即使池萤已经隐隐猜到,池广业压根就没给她留任何东西。这份所谓的遗产,大概是池烈自掏腰包,从他自己的股份里拿出来给她的。
可池萤还是不想要。
她接受池烈对她的好意,但并不需要用钱去体现。她叫他一声哥哥,他把 她当作妹妹,这样就够了。
她现在已经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林申晚走后,不得不依靠池家才能活下 去的小女孩。
打定主意,池萤拒绝得特别干脆,语气坚定,不留半分回转的余地。
而池烈也早已预料到她不会轻易接受,于是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准备拿出在生意场上斡旋的耐心慢慢谈。
这个时候,助理推门进来。
他在池烈耳旁俯身,小声说了几句话。
助理声音压得很轻,池萤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但池烈眉峰一紧,再拿起茶杯时就改了口。
“有个突发情况要处理。”他冲她点头,“不如 你哪天抽空再过 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 。”
闻言,池萤眼睛一亮。
“那我们先走了。”生怕池烈下 一秒反悔,她立刻起身告辞,“哥,你忙你的,有空我们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