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一来听到这般夸赞,南阳王还有些不适应似的。
要知道,当年国子监时,韩珏在一众皇子面前,也不会过份谦卑,总有睿智之言,屡得太师夸赞,更有极佳的手腕让所有人对他敬畏有佳,奉为“大郎”。连当时恃才自傲的太子爷和当今圣人,更是与韩珏私交极好。
做为当时皇子党里的学渣一名,南阳王一直都是以仰视的目光看这位“兄长”般的人物。韩珏为人公允,即不伏低做小,也不会看人下菜。还屡次扶携过他们这些普通皇子,甚至在他成年后的封地问题上,多有帮助。
说得简单点儿,韩珏在众人心目中,就是一个仰望的圣人般的存在。
而今圣人驾到,还不吝赞扬,已至中年的南阳王心头还是泛起了一波兴奋愉悦,就像做作业得了满分被师长夸奖了的小学生。
有这么个好开头,韩珏也很快涉入了自己的话题。
“五郎,我此来想询你几件事,望你能诚心以告。”
“大郎,只要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漂亮话都是顺嘴说的,诚意多少还看后续了。情谊或许存在,也有耗尽的时候。
“你果真与那西北狼将结了盟?你可知,那人是如何获得泾北的权柄,如何对待扶持他的泾北王及其旧属?泾北王当初与突厥人合谋我西州大地,已是背德逆势之举,而今我听闻你亦与那狼子约盟,便觉此行不得不走一趟。”
“我本是到东州寻我爱女,却不料得此消息,你让我如何安心?!”
“五郎你从小就不是个撑头做事的人,谨慎妥帖的性子最是合宜偏安一隅,而今何以受了小人挑唆行此倒行逆施之举?!”
韩珏这一席话,就把南阳王定位成了被“奸臣蒙蔽的仁慈主君”,一开口把曹奕定位成了狼子野心的罪魁祸首。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南阳王这个谨慎的主子都可以摘出来,重竖智慧形象。
这话说得南阳王有些窘,却并不抵触。他是有争霸的野心,才愿与曹奕谈合盟的。但谁人不喜被人看成“温厚善良”的好人啊,听着也舒服啊!
现在听韩珏这般说词,来南方的目的是为了找宝贝女儿的,而越江来探望他,还是本着一份年少的情义,这就令人感动了。
南阳王忙解释了一番,大意就是:他只是接待了曹奕,还并没有完全同意合盟的事情。就算要合盟,也会千般万般地小心,不会着了对方的道儿,替人做嫁。
韩珏听罢,也没有深入“谋逆”这件事儿,只是把自家所知的“曹大头”的情报,给南阳王念了一遭,尤其是曹奕对于“不听自己话”的那帮子妻族亲戚的铁血手段,描述得尤其惨无人道,还有肆意屠掳雍西城的具体数据。
南阳王听了,并未直接发表意见,但蹙起的眉头也显露了他心头升起的疑虑。
韩珏还问,“此人在岭南运河段的行动,你可知晓情况和结果?”
南阳王点头,“知晓。”
韩珏,“哦,他说是胜是败?”
南阳王觉得这里似乎很有些内容,“他说为卫四洲的奸细所害,未能取胜。但已经囤兵于运河西岸,我们若挥师北上,可保岭南军不会成为我们的阻拦。”
韩珏冷笑,“哎,五郎啊五郎,他说此话你便全信了,可有派人前去岭南运河段刺探虚实?”
南阳王道,“自然是有的。”
韩珏,“一切可属实?”
南阳王面上一讪,其实他根本没派人去刺探,因为从头到尾他都没看上岭南王的实力,当今圣人忌惮亲太子的小六,只允了几千府兵规制,区区万把个岭南兵,哪是他十万水师的对手。到时候他要强行通过,岭南王也拿他没得法子。或者,他亲自去游说一番,说服对方为太子大哥报仇,一起反了龙座上的人也说不定。
韩珏也料到南阳王的这点儿小心思,语重心长道,“据我所知,至今曹奕与突厥关系暧昧不明,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曹奕乃混血子,于大魏从未有臣心,否则他怎可允突厥军入雍西城屠城?!那可是他从小长大的城市。”
“此子心性阴狠,手段毒辣,傲慢难驯,目中无人,对家乡毫无留恋,对妻族之亲赶尽杀绝。他可以看着突厥兵被西州军赶回老巢,横尸江畔,看着你的南阳水师舰沉身死于长江激流,还会拉你一把?他行事如此嚣张狂霸,五郎你可千万要小心此人啊!”
南阳王听得心头暗跳,但也生了另一分心思,上前一把攥住了韩珏的手臂。
“大郎,你……你要如此担忧兄弟我,不若……此便留下来助我一程,可好?”
这完全是痴人说梦,南阳王似乎突然忘了韩珏还是朝廷命官。没有告他谋反,来捉拿他,已经是很讲情面了。
韩珏轻叹一声,“不瞒你说,在来之前我还去了一趟岭南。那里,六郎其实过得也不好。他尚且可以忍耐,你这又是何必?”
南阳王恨声道,“他能忍,他要真能忍的话,还会把那卫玉娥那个贱人扔出去做谋逆的挡将牌?!你可知他这三年来,私下里征兵练兵,现在少说也有上万兵马了。当年他与大郎的关系最好,是妥妥的太子党,若非如此,二郎怎么会一直忌惮他,还把喜欢的妹子嫁过去监视于他?!”
他愤愤甩袖,“你都知道我们眼下过得有多憋曲!那人在京中享乐,把所有的事情都扔给咱们去扛,每年还要上贡那么多的金银财宝,美人膏脂。凭什么?他欺负小六不够,咱们兄弟个个都被他欺负,他算什么兄长。要是当年太子得了这天下,我想……”
韩珏打断道,“五郎,我知你心意。但……眼下明主未曾显世,需得等待时机啊!我亦希望,你们兄弟能有团聚的一日,而非如今时一般兵戈相向。”
南阳王的脸皮抽搐了几下,看着韩珏面色温润平和,一如少年初相识。
他道,“大郎,你觉得我们兄弟还可能回到过去吗?太子都被他害死了!”
韩珏不得不转移了话题,“你们就算逼宫成功,也怕名不正言不顺。这……至少也得有东煌令在手,才能在众朝臣面前有个说道。”
“东煌令?!”
韩珏又道,“东煌令是□□传承的正统像征,而神女显圣是天降大任的祥瑞代表。后者可遇而不可求,前者……”
南阳王道,“我只知东煌令由父皇早便赐予太子哥哥,由小嗣子所承。后来太子哥哥被贬出宫,府砥一把大火后,当今寻了这么多年也没寻到那块东煌令,莫不是早就被火焚化了。还谈什么正统像征,我有卫氏的血,也够了吧?”
韩珏道,“话虽这知说,但若得此东煌令,也似老天冥冥中安排的……帝王之相啊!你可知这人心所向为何?!”
南阳王岂会不知,但……他也私下里派人去各处探询过,根本没线索。
韩珏点到即止,便不再多言,说下午就要坐船回东原继续去寻女儿。
南阳王哪舍得这么大个情报支持者离开,韩珏可是大魏的真正智囊,多留待些时日,万一能说服对方帮自己一把,那直可抵去万军浴血厮杀了,即算不成,多讨些人情和消息,也是有利而无害的。
在南阳王的一番求说之下,韩珏只答应再宿一夜。
南阳王十分高兴,回头就让人去安排了这晚的洗尘宴。
负责接回韩珏的卫希明也获得了褒赏,又得了美差去准备宴会。想到今晚小美人儿就要献给叔父了,趁着还有半日时间,先去探探小美人,寥解相思吧!
……
当卫希明领旨离开后,曹奕立马求见了南阳王。
“王爷,你切不可听信韩珏其人的言辞。他来此处的目的,绝没有那么简单。说什么寻找女儿?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韩家的小娘子失踪近十多年,早便音讯全无,怎么会突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就冒出来了。”
“依在下看,这必是韩珏支身前来刺探情报的借口拖辞罢了。王爷千万莫被骗了啊!”
南阳王心下有些不耐烦,面上仍客气地应承着。
曹奕感觉到南阳王的心不在焉,最后索性换了话题,提出要提审韩倾倾的事。
南阳王没有答应。
曹奕心头一沉,“王爷,在下敢以性命担保,此女便是那日刺杀你的女刺客。她刺伤我的伤还未好,王爷可亲自查验。若此时不审,日后必有大患啊!”
要是没有侄子的那些前言,还有军中的传言,以及韩珏来后对曹奕的那些抹黑,南阳王还会像初始那般,听信曹大头这些话了,但此时,他只是用托辞忽弄过去。
“若真是刺客,这次若再让其献舞,对方必然露出破绽。即时,便请曹老弟你出手,清理奸细,可好?”
曹奕傻眼,“……”
最后愤而离开,还掀倒了门口的高脚铜台。
他这盘肆意,正坐实了韩珏编排的“目中无人”的形象,南阳王心下又添疑虑。
……
再说相亲现场。
“你阿爹应该已经知道你的身份,这次前来只为营救于你。你……”
“不行,计划已经辅开,岂有因此半途而废的道理。”
韩倾倾一口打断男人的话,肃着小脸瞪住男人,“卫四洲,兵书上说上阵父子兵。我不跟你说什么大道理,你赶紧说说壮丁营的情况,目前我计划撤退计划至少需要两天时间,必须赶紧进行。今天我会找机会,让卫希明为家属营打通一条通往江岸的路,开始转移家属。”
她转头看向左右两方与亲人团聚的人。
其中,就有渔大娘和渔大哥,他们暗暗朝两人示意,表示这消息已经传递了出去。
与此同时,相亲现场亦是花样儿百出。
有人冒名顶替,与人相亲的;还有单身人士,跟单身人士借机相上眼儿,给彼此打伴儿的;更有,咳咳,顾小三借机会与自己安排在家属营的下属交换情报,趁机交流行动布属的;更有吵架闹事儿,打起来的。
现场一乱,看守的士兵不得不上前维护秩序,有人趁乱之中,摸走了营门长身上的钥匙,迅速套了模子之后,又佯装拣金不昧,立即还上去。
这短短一个时辰的相亲活动状况频出,士兵们都见惯不怪,没有注意那些细节和意外。
卫四洲这方的事情进展很不错,在相亲活动结束之后,男人们获得了来自家眷们的情况,对于卫四洲等人的行动计划更加有信心,之后的配合行动也更顺利了。
分手时,卫四洲紧攥着姑娘的手,紧紧的,不肯放。
韩倾倾心下一软,低头道,“洲洲哥,我会小心的。你也一样啊!”
说着,她突然仰头亲了他脸颊一下。
刹时惹得男人群里哄笑起来。
卫四洲一时又恼又窘,看着小女子转身跳下了木台,那翻飞的面纱露出一抹柔美丽色,似乎脸颊上那的那抹触感,又酥又痒,整个人儿都变得轻飘飘的。
韩倾倾回到女人堆里,被所有人的目光关爱了一遍。
她羞恼地道,“你们看什么看啊!我要不机警点儿,那家伙一准儿漏陷。”
张五娘,“呵呵呵!”
肖三娘,“……咳,仙子你真大胆儿。”
张五娘,“哎,看来我们耿家的儿郎是彻底没机会了。”
韩倾倾羞得跺脚,“讨厌,你们不准再说了。”
众女失笑。
突然一声高喝从营门口响起,“恭迎左骑将军!”
卫希明来了。
韩倾倾心下一怵,忙排开众人迎了上去。
卫希明一看走出来的翩翩身影,经过专门的洗漱之后,女子的天姿国色再难掩饰,虽行止之间仍不乏几分乡野气,没有贵女仪态,但这姿色是真真的让人难以割舍啊!
他伸手就想抚上美人脸,却教美人娇羞地躲开了。
美人的声音也若出欲黄莺般,听着让人身心舒畅,时而俏丽活泼,时而婉约柔媚,当真是千娇百态,不一而足。
韩倾倾哄了卫希明一会儿,便道,“将军仁善,我见此处在您的治理下,井井有条,比我们镇子都要规矩十分,奴实是佩服不矣。只是……”
“只是如何?小娘子有难处说便可,莫要与我客气。”卫希明盯着对方轻捋发鬓的小手,心里痒痒得很,碍于眼下人多眼杂,和自己的世家子弟身份,不敢太过猛浪,怕坠了自己的气度。
韩倾倾佯似娇怯地睇去一个眼神儿,道,“我见大娘子们至江边浣衣,颇为辛苦。尤其军士众多,每每运送湿衣至营中晾晒,多有辛劳。若是能多配几辆车马,也能省些运送的时间,为将士们多补赏几针,多纳些鞋底了。”
“这有何难,回头我便命人送几辆牛车来便是。”
韩倾倾立即绽出如花笑容,其实都是半掩着面纱的,约约瞧着就让卫希明整个人儿飘了起来,就想伸手抱抱。
韩倾倾忙侧了身,却送上了自己的一只小手,卫希明握住小手更觉那般柔弱无骨,玉滑生香,脸上都开始充血了。
韩倾倾忙又提了几个要求,都被顺利应允,才借着兵士报告,将手抽了回来,在袖底蹭了几蹭。
那时候,小璃默默地惋惜:这家伙的那双手,已经上某人的黑名单了。
经过这一番操作,运送人员的车子有了,且为了方便女人们打鱼改善厨房伙食,卫希明还让人弄了七八只船,不打鱼时全拴在河岸边,若是在上面搭上木板,秒变登船栈道。
这些准备功夫在这一日迅速搞定。
韩倾倾又听说卫希明得了个晚宴筹备官的任务,趁机帮忙出谋划策,同时更为女人们寻了宴会上的差使,更方便布控全局,开展行动,进行家属大转移。
然而,在她们忙着筹措时,暗地里亦有几只凶狠的眼光紧紧盯住了她们。
灰婆子的手下跑进屋里报告,“灰娘,那小骚蹄子忒会来事儿了,居然把咱们的人都叫去干活,仗着有将军做后台,也太无法无天了吧!咱就不管管吗?”
灰婆子正撮着水烟草,吸得呼噜响,不紧不慢道,“我让你盯着他们便可,你莫要去瞎参和就好。这些人,不一般。就算要逮,也得在她们犯事儿的时候,一网打尽。有理有据,贵人们才会相信咱们才是忠心的奴才。否则,像油婆子那等蠢祸,在那儿瞎嚷嚷,以为声音大就成了。自己几斤几两肉也不掂量着,人家那花容月貌,青春正好的能耐,是她一个老树皮能比的。大人会给她脸,哼!蠢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