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说,“本来那辅面都谈好了,我们去付银子拿地契时,对方突然反悔。咱们花了好些功夫,使了不少银子,才打听到是商会在背后做鬼。鬼佬是被我们吃下一半生意量的燕北城胡大胡子,那老家伙想吃下咱们的货转卖高价,却只给咱们六成的价,太卑鄙了。还威胁咱们说,若咱们不同意,商会会合力把咱们赶出雍西城,他们在城守府有亲戚内眷,势力极大。后来,我们想把货运进城,都被城门守将叼难,还被扣了所有的货品……”
韩倾倾听得瞪大眼,同仇敌忾,“太可恶了,怎么可以这样!这就是官商勾结嘛,不能告他们吗?商会权利那么大,都能越过官老爷了?”
三人无语叹气。
韩倾倾见状,体贴地没有再追问,心里却将这一遭牢牢记下了。琢磨着,回头要去图书馆找找资料,看能不能帮大家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阿宝只沉寂了一下,双眼又亮起,“哼,商会算啥,咱四哥一样搞定。”
卫四洲说要考虑时间,回头就打探到了一些消息,到一间茶馆找到了一位元老板。这位元老板比较特别,是雍西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且其发家史与卫四洲眼下有些雷同,都是一介白丁起家。
卫四洲提出愿意分出店辅盈利的两成给元老板,才能保住他们的生意,细水长流,愈积愈多;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环,大家都是雍西商人,在众多外地豪商的圈子里多一个自己人就是多一份话语权,何乐而不为呢?!元老板欣然同意。
嗯,以上是卫四洲对外宣称的内容,事实上情况哪有这么简单。
元老板听完卫四洲的两个理由,冷笑,“两成利润就想收买我,小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做的是木材生意,与商会里的老板们没有直接利益冲突。凭什么我要为了你,去得罪胡大胡子,做这个黑脸,坏了我在商会中的名声。”
卫四洲想了一想,摒退所有人,掏出一张纸来。
元老板先是看到了那张纸,嗯,没错了,那正是小姑娘买的那个本子纸,懂纸品的小伙伴都知道这种笔记本纸一般都是“纯木浆纸”。元老板一看到那淡黄色的纸张,眼神儿就亮了。
注意啊,元老板是木材商人,常往金陵走货,金陵属于大魏朝的文化之都,那里的文人对纸品的偏好,可谓的是“日耗千斤不足惜”,当下纸品中已经开始有木浆的涉入了。做为生意人,对这类“生产技术”都非常敏感。
韩倾倾兴奋击掌,“呀,四哥,原来之前你问我这个纸是怎么做出来的,是为了给元老板要木浆纸制作配方啊!”
那日她没法跑图书馆,只得去学校的多媒体教室上网查木浆纸的制作方法,从现代工业法查到了最近的古代制法,打印了一份资料给了卫四洲。
然而,不管是现代工业添加化学剂是操作不了的,古代制法也距离大魏朝的工业水平差了几百年光景,想要做出一模一样的纯木浆纸,那也是难上加难的。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元老板再看上面还印着浅浅的横格子,角上打着奇怪的符号,他似乎是在哪里看到过,身形都坐直了几分,当纸张入手时,他不自觉地用手指揉了揉,想撕下一撂看看情况时,目光一下被纸上绘出的人像定住,一动不动了。
那上面画着一个女孩,长发如瀑,眉眼深邃不似大魏朝人,凤眼微翘,面容微微有些狭长,鼻梁高挺,唇阔丰美,颈似鹅柳,正是顾老大的新媳妇,婉娘。
元老板怔怔地看了半晌,才惊觉失态,重又板起脸,眼神更冷地盯着卫四洲喝问,“你什么意思?”
卫四洲据实以告,报名身份,以及与自家人的关系。
元老板突然狠拍桌子,大喝,“什么?那老头儿把婉娘许给你们这种地痞混混?该死的,果真是越活越糊涂了。早知如此,我便不该把婉娘留在应龙村,我……我……”
他猛地看向卫四洲,伸手抓住其胸襟,几乎口沫横飞,“臭小子,你敢对我女儿不好,我就扒了你的皮!”
这一刻,元老板身为西北人的彪悍和霸道是真真显露无遗,全无之前的一派富家老爷优雅高傲。
卫四洲心里大大松了口气:这可真是歪打正着啊!
“……哎,都是那老家伙,死活不让我们再见面,我怕老人家上气伤了身子,也只每旬派人送些银钱米粮肉过去。没想到,这老不死的竟然如此作贱我的婉娘……”
元老板抱怨了好一顿里正岳父,最后一拍桌子,恨恨道,“我当年对不起婉娘她娘,今儿我只看在女儿份上,帮你们一把。”
这一瞬间,卫四洲觉得元老板看自己的眼神,古怪得让人有点儿发寒。但他等的就是元老板这句话,做商人的向来最重信誉,即已说出口的话,就不会轻易反悔。
卫四洲也打蛇随棍上,表示回头就把木浆纸的制作方法送上,并安排让小两口见见这位有钱的岳父。
韩倾倾高兴地又给少年开了瓶果汁酒,问,“洲洲哥,你怎么知道婉娘的爸爸是老板呀?”
“不知道。”
“啊?!(啊”三个小的同时惊讶。
“之前我意外看到元老板时,觉得他五官有些熟悉。画婉娘是顺便,我总不能画个男人在纸上让他看吧?我本来想展示的是那张纸。”
“……”
这,这算不算歪打正着,意外挖到个大宝藏啊!
不知为何,韩倾倾想到今晚见到几人的情形,觉得事情的发展可能没有她想像的那么好。
她抿了抿小嘴,问了出来,“四哥,那你和阿宝小璃,为什么躲在破屋子里?今天也是你们那里的上元节吧?”
三人脸色果然变了一变,有些沉。
卫四洲打了个哈欠,翻身倒进自己的充气床里,吆喝着困了,要睡,还催促小姑娘赶紧上床,当下已经零晨三点半了。好在明日还有一日休假,可以睡个懒觉,可……对于他们三个大魏人来说,明天可不轻松。
在那破屋子的角落里,还堆着一批货,是他们好不容易保下来的,虽然这些东西对他们欠下的债算是九牛一毛……
韩倾倾不高兴故事讲到高潮散火,又见三人已经很疲惫的样子,遂给阿宝兄妹辅了个床。
阿宝小小声问,“四哥,我们明早就离开吗?”
“是。这里时间和大魏一样,顾老大还等着咱们。”
隔日,韩倾倾醒来时,听到响动,忙起身出门,就看到已经往大门外的雪地里走去的三人。
“等等,等等,洲洲哥,阿宝,小璃。”她忙冲出了大门。
卫四洲走在最前方,回头一看又冲进来的小姑娘,气得大叫,“不准来,快回去。”
小姑娘脚一顿,低头一看,自己的毛绒拖鞋已经被一地的雪泥打湿弄污,四周的空气低得可怕,丝丝的寒意针扎般往她身体里钻。她刚睡醒的粉红小脸,一下被扑过的寒风吹得没了血色。
落在最后的小璃忙拉着小仙女儿,回到屋中,帮她拍掉身上的雪沫子,小声安抚。
“仙女娘娘,你别担心,我们办完这批货,很快就回来了。回头……”小璃回头看看两位兄长,咬牙道,“回头,我们请你吃咱们村最好的奶豆腐,可香可香了。还有羔羊肉,那用来炖汤可是咱们村的一绝,你吃了一定会喜欢,这个冬天都不怕冷。”
韩倾倾一听到这儿,眼泪唰啦一下落下来。
可把小璃吓着了,想帮擦眼泪,可她昨晚洗白的手已经重新搓上了黑泥,脸上也抹上了遮掩性别的泥油,浑身黑漆漆、脏兮兮的,忙退开了一大步。
“别……”
韩倾倾拉住小璃的手,那个“走”字含在嘴里,眼泪直掉。
她猛吸了吸鼻子,道,“后来怎么样了?元老板帮你们,生意应该做得好好的,怎么又会躲在破屋子里过节?你,你能不能告诉我实话啊?”
小璃低头,习惯性地沉默不语。
韩倾倾哭得更厉害了,有时候恐惧在于一无所知,踏不到底的感觉太不踏实了。她想要知道,想知道为什么之前明明那么好的事儿,会演变到现在这般艰难了?
小璃猛地抬头,眼中迸出豁出去的光,“元老板帮了我们不少,也是真心实意想扶持顾大哥和我们在雍西城扎根的。但是,我们被骗了。
元老板也被掏空了半个家底子,那伙盗匪来得太蹊巧了,我们……我们就只慢了一盏茶时间,他们连一盏茶时间都不愿意等,就把船开走了。要是没有那伙盗匪……要是再等我们一盏茶时间,货就不会砸在咱们手上……都是那群该死的盗匪,我不相信这是报应,一定是背后有人倒鬼!”
小璃咬牙切齿地说完,转身跑出门,关上了大门。
那一瞬,韩倾倾看到小姑娘微微涨红的眼,紧咬着唇,漆黑的面容在风雪中越来越模糊,在她心里更加清晰:她想帮帮他们!
……
过完元旦,便是紧张的期末考时间。
这日铃声一响,韩倾倾刚好检察完试卷,交了卷子,背着小书包要跑。
贺彬拦住她,“倾倾,我妈说今天咱们考完了,带我们去吃咩咩小羊排。可好吃了,上次元旦就说好了的。”
韩倾倾边走边说,“唔,能不能改天呀?”
贺彬有些奇怪,看小可爱行色匆匆,似乎很忙的样子。
后面一个人影冲过来,撞开了贺彬,正是方琳,“哎,东西什么时候都能吃,但是知识的粮食一天不吃就饿得慌。”
“啊,什么……什么知识的粮食?方小琳,你又胡乱造句子,小记者社团的老师知道嘛?我要去举报你,专业水平不过关,误导读者。”
那两人叽叽歪歪了一路,跟着韩倾倾跑进了多媒体大楼,进了教室。
韩倾倾立马开电脑,查资料,诸如古代经商要诀,古代商行规矩等等内容。
两个小伙伴看着有些奇怪,又开始互呛似交流了。
贺彬,“倾倾怎么突然对古代那么感兴趣了?”
方琳,“哦,你不是经常跟她讲穿越小说嘛!”亲眼见过古装小帅哥,感觉深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口气得意极了。
贺彬一本正经,“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我爸说了,不能混为一谈。”
方琳,“切,艺术来源于生活,你不懂我们女孩子的世界啦!”
贺彬,“你说说看,我哪里不懂了?”
方琳扬起小下巴,“秘密。”
贺彬皱鼻子,很看不惯这女生故弄悬虚的得瑟样儿,索性开了台电脑跟韩倾倾查一样的资料。
方琳也不落后。
韩倾倾查了半晌,都很零散琐碎,没有深入系统化的介绍,有些失望。
正郁闷时,身边两个小伙伴叫她看“好东西”,一个声称是大师级的古代经商手册,看了定能在古代成为一流红顶商人;另一个不屑哼哼,指着一网页说找到了个超级大皇商的发家史,内容很有门儿。
韩倾倾一头黑线儿,“我要找的不是网络小说啦!”
两人尴尬得无言以对。
之后,韩倾倾在某某文库里看到了论文分析相关史实,大眼一亮就想看看内容,可惜要钱啊!
很快,贺妈妈来接孩子们去吃大餐,此事只有暂时放下了。
韩倾倾没有死心,趁着寒假,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帮卫四洲他们想办法。
哲人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
有时候,小朋友对于一件事情的执着,也没有多大的原因或道理,就是觉得,必须去做,一定要做。
于是,小姑娘谢绝了贺家和老师的旅游邀约,天天泡在了图书馆。馆里还有更好用的电子阅览室,可以上网查资料。末了,还有管书阿姨帮她打印资料。
管书阿姨看小姑娘发的资料,有些奇怪,“倾倾啊,你怎么突然对这古代的经商,买卖,那么好奇?”
韩倾倾随便编了一个理由,说是老师推荐的寒假课外阅读方向。
管书阿姨可是个专业书虫,想了想,立马给小姑娘推荐了几本更适合孩子读的相关书籍。韩倾倾半天就把东西翻完了,结果很失望。
没想到坐在旁边看书的小哥哥见状,好奇地问了她一句,她说出了真实的烦恼后,小哥哥给她推荐的书,彻底解决了她的疑问。
她激动坏了,要抄书。可内容越看越多,抄疼了她的小手,也抄不完。她想借回去接着抄,让馆长奶奶知道了,便想给她买一本带回家慢慢看。可惜查了查网店,书太专业太老,已经没有售卖的了。
后来,小哥哥提议做一个扫描版,她可以随时在电脑上看。
“啊,我……我家没有电脑啊!”
馆长奶奶笑起来,“那奶奶给倾倾买一个,就当是新年礼物了。”
韩倾倾直摇头,想到卫四洲的小金库里还有那么多散碎银子,做这个投资不亏,遂坚持要自己出钱。
长辈们瞧拗不过小姑娘的撒娇,只得应了。
……
大魏朝
小璃所说的情况,其实只是很小一部分。
他们这单子损失到了投资者元老板头上,就不是个普通的“大”单子。而且介绍人就是元老板自己,他不可能自己坑自己,就为了黑一群没啥背景的孤儿。
那之后,元老板看到了自己的便宜女婿,顾老大的稳重憨厚很得他眼缘,翁婿两私聊了之后,元老板看顾老大表面上还拉着个脸,再经过几次买卖往来后,眼底的满意就有些掩不住了。
也是为了拉拔女儿和女婿的未来,元老板和顾老大、卫四洲一拍即合,想在二月的大年前做好这单大买卖,算是给这一年的辛苦努力圆个好。
买家是元老板在一次聚会上,自己联系上的。那是一位来自金陵的世家名门,听说家中有在朝为官的、军中就职的,常跑北方进皮草牛羊、在东海买珠,专走水路,认识漕帮的不少人,这次意外跟着漕帮兄弟走到西北,本不欲做多大的生意,没想到发现此处的奶和皮子成色很不错,足可上贡朝廷。
当时,那名门老爷手上拿的正是卫四洲等人卖出去的皮子,元老板趁着没人时,才私下找到名门老爷,毛遂自荐一番后,结下了这个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