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字数。
这可能会是我的第一个大长篇,所以会比以前的小说都要长,在后面会出现很多有趣的故事有趣的人。我会努力写得好看。江陵所有的苦都不会白吃,放心。
第一次写很长的“作者有话说”,嘿嘿。再次谢谢喜欢看的人们,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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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仇恨
她不知道要怎么办,但是她知道现在她要等到大乞儿,然后……然后怎么办?找到大船吗?找到阿爹做生意的朋友吗?她要怎么做才能让阿爹阿娘他们回来呢?
她茫然地走在破败的街头巷尾,真奇怪,前些日子走在同样的地方,身边是三三两两的人走来走去,有笑声闹声说话声还有吵嘴打架的声音,活灵灵的。如今,同样的地方都显得特别的破烂,每个人走过去都是愁深似海和仇深似海。
江陵看到边上一个老婆婆苍发凌乱,宽松的衣裳上满是尘灰,她的木杖用力敲打着墙和地,咬牙切齿:“杀千刀的倭人,绝子绝孙的倭人,要是有下辈子,我就去投军,见一个倭人杀一个倭人,杀到这世上没有倭人!给我儿我孙报仇,要给我儿我女报仇!”
她驻足,又走开,听得到处是哭泣声,有男人握着手上的破衣裳放声痛哭,有妇人抱着怀中的玩具泣不成声。
她听得有男人和少年的声音:“我要去投胡将军戚将军,家里已无人需要照顾,我要去杀敌,荡平倭寇,为爹娘报仇!”“我妻我儿死得冤死得惨,不报仇何以为人!”
她不知道头七过后,镇子里三三两两已有人离开去投军,也有些人想等到七七过后。这些人,家破人亡,父母妻儿俱已丧生,活着的人心已痛到麻木,无所欲无所求,只得一个愿望: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
如一道闪电划过脑海,江陵怔在当地。
她的家,她的爹娘和太太,她的祖父母,她的弟弟,是被谁杀的?是那场大火吗?为什么无缘无故会起那么大的一场火?为什么火场中有那么多的黑色人影,为什么会有黑衣人守在门外杀了喜叶?为什么会有黑衣人在追捕自己?为什么傅伯伯会将自己卖给黑衣人?
江陵,你的爹娘太□□父母和弟弟,都是被人害死的,你最亲最爱的家人们,都是被人害死的,你也有仇有恨,有灭门的仇恨要报啊!
若是你都忘了,你都害怕了,那么就没有人能记得阿爹阿娘,没有人会记得他们了。那些贼人、那些灭门的恶人,就只会逍遥法外,日日得意啊。
江陵完好的左手紧紧地握着拳,整个人都抖起来,她瑟瑟发抖地蹲了下来,缩在墙角,她是忘了么?没有,没有,她只是,只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这半年来她浑浑噩噩,只是当作没有那些事,只是骗自己当作一场梦,只是……逃避,一直在逃避。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是了,她要找大船,找到大船,能找到阿爹的朋友,然后呢?
她什么都不会,不知道谁杀的爹娘家人,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有很多事很多事要去做。她要从哪里开始做起?
她蹲在那里,定定地又是茫然地看着前面的地面,地面的缝隙里有黑色的洗刷不净的血迹。
“仇深似海,也得你要有本事去报,伢儿,你还小,戚将军不会收你,收了你也没有用,平白地在倭寇手里再送一条命!你得好好地学本事、好好地长大,这才能让戚将军收你,然后在戚家军里站得稳,去更多地杀敌卫国,报你家的大仇呀!”
江陵一震,抬起头,一老一小从身边慢慢走过,那老翁,苦口婆心地劝着那小小的孩童。
她看着自己小小的手脚,是,她也得长大。
江陵,你得长大,你要好好地长大,在一边长大的过程中,要一边努力地去学很多很多东西,然后才能做到你要做的事情。
江陵努力让自己的身子停住发抖,这费了她好长的时间,她无法控制自己。然后,她慢慢地站起来。
镇子里的尸体早就搬走安葬完毕,血迹也尽可能地打扫干净了。江陵把几条街巷都走了一遍,明知道不可能有大乞儿,还是忍不住失望。
最后,她只好找到当日和大乞儿一起在镇西头蜗居的破房子,打算在那里等。这一路上,大乞儿每次和人打架或者偷东西逃跑的时候,两人都是分头跑的,会说好一个地方会合。江陵想,这次虽然没说好,但是他肯定知道她会在这里等。
整个镇子都变了模样,神奇的是,这个破房子一点也没变,甚至于维持了那天晚上的样子。江陵走到当晚她睡的稻草垫子稻草被子那里,坐了下来,松了一口气。
她现在背上的背囊里有吃的,省着点慢慢吃能吃两天,不过她还是要先去赈灾棚子里领食物,然后在这里等。如果大乞儿回来找她的话,就应该能等到那个时候。但是,最可忧虑的是大乞儿已经来过了,也许他第二日第三日便回来了,然后已经在这里等她,结果怎么也等不到她,然后走了……
不,如果没有意外,他才不会走。
才一想到这里,江陵就哭了。
大乞儿不会走的,他会一直等着她,他虽然嘴很坏,喜欢怼她,还嫌她,可是讨来的饭食总让她先吃,偷来的小食、果子也从来要等到她一起才吃,虽然吧,有时候她故意少吃省给他,他那也是不客气就吃完的。正是这样,她才觉得他像家人一样可亲,才觉得他一点也不像救了她命的恩人。
恩人不都是品行高洁、礼让大方的吗?江陵小小的脑袋里是听祖母说过的故事听得多了。
可是,他几次不要性命地救她来着……
但是自己呢?在知府的软床暖被里留恋不舍,烧退了也不想走,大夫说养几天就理直气壮地住着养到好;养好了也不想走,委屈到想哭舍不得到想哭;小少爷说会派人来镇子里守着大乞儿让她安心住在府里时她心里竟然真的安心了……还有,要是当时她拉开门要走时,是双宁挡住她劝说她的话,她也许……她也许真的就留下来了吧?
她是一个多么坏的孩子啊,她是一个多么自私多么贪图享受的孩子啊。
祖母说的故事里,都有这样的坏人。她就是坏人。
江陵整个人缩在稻草堆里,羞愧和后悔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能只顾自己抛下大乞儿?阿爹,阿爹,我不是你喜欢的陵姐儿啊,我是一个自私的坏孩子啊,我连救命恩人都想抛开,只想着自己舒服、享福。
江陵的心,如同在油锅里煎着,不安、愧恨、痛恨、难受如同小虫子一样爬满全身,内心又如被挖心挠肝,恨不得有人能狠狠地打自己骂自己。
但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无穷的悔恨。她缩成极小的一团,整个人紧紧地、紧紧地缩在一起,越缩越紧,越缩越用力,用力到整个人都麻木了,她甚至已不能感觉到右臂的疼痛。
然而,并不能缓解全身心的悔恨和对自己的厌弃。
是不是大乞儿早就回来了,但是没有看到她,出了意外?是不是大乞儿虽然逃走了,但是在路上出了意外?是不是大乞儿知道她被知府家公子接走了就离开了?…………
如果她一醒过来就来了,也许,一切都不一样。
然而时间已经到了今日,江陵无从猜测,无从后悔。
小小的她看到了自己的丑陋,她不知道那是人性中都会的缺陷,她不知道怎么办,只觉得自己太脏太坏,对自己充满了厌恶。
江陵一动不动地呆在稻草堆里,缩在角落里,整整一天一夜,不说不动不吃不喝,不愿意理睬自己。
第27章 责妻
林展鹏在江陵到达镇子之后的夜间纵马赶到镇子,然而处理镇子的各种杂事已经忙乱到昏了头的各管事小厮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一个小乞丐般的江陵的到来。镇子也并不是只有一个入口。
天色已经黑透了,林展鹏就算想进去搜找江陵也是不可能。镇子惨遭大变,人烟稀少,到处是阴暗的角落,若是举了火把进去怕不是要再度惊扰受惊受伤的镇民。
代表林家留在此处的是林展鹏的贴身小厮之一三水,三水和四明都是林父精心挑选出来跟随林展鹏的人,他们不仅是小厮,也是将来他的心腹管事,只听林展鹏的使唤,连林父的话也可以不听的。因此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既留了他在这里,便是代表了林展鹏的。
三水看到林展鹏忽的骑马来了镇子,十分吃惊。本来林展鹏昨天傍晚才离开,一般来说,若是无大事,四五天来一次即可,三水比林展鹏年长,先是跟随林父历练几年才被挑到林展鹏身边的,处理这等细事本就是他所学的重点,细节上并不需要林展鹏事事提点。可是怎么他今日又来?而且不像往常都是很早就到,偏是夜都黑尽了才来,难道是有什么事发生吗?不过他还没问出口就听得林展鹏说:“今晚我与你挤一挤。”
前来主持办事的不是富商富户的管事二管事便是衙门里的人,这些人在家里也都是带着手下的人,早就有人收拾好了几间干净的屋子供他们暂住,被褥什么的也是自州府或隔邻运来崭新干净的,因为像林展鹏这等身份的人必然不会在此过夜,便也很过得去了。
三水听得自家少爷这么说,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林展鹏的神色自觉地闭上嘴,点头自去收拾。
林展鹏今日晨起办事,午后又因与母亲争执,之后大哭,随之半日奔泊找寻江陵,整日下来心神俱疲,也不等三水收拾好便径自躺在了三水的床上。三水倒也不以为意,商人四海奔泊,林家虽然豪富,在路上时有时住得还不如这里。
然而累且疲,林展鹏却仍然没有睡意。
事实上,这一夜,谁都没有睡得安稳。
林家现任家主林父林忠明,头一次与妻子陈氏起了争执。
他对下仆的掌控是一直相当得力的,次子与妻子的争执、次子一怒之下夜奔镇子找寻孤女,他很快就知道了。虽然争执的内容只得门外仆人胆怯的寥寥数语,他却心知肚明。
对于妻子的执念他很是明白,也很是理解,但是他不理解为什么她会对亲生的孩儿这般偏心。
他第一次对着妻子怒斥:“你到底明不明白,鹏儿是你的亲生孩儿!他也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他一片善心救人,你就这样疑他、对他?”
陈氏见丈夫居然指责自己,气得霍然立起:“我当然知道他是我亲生孩儿,我可有半点对他不住?是衣食缺了还是教导少了?倒是他,为着不相干的旁人忤逆母亲,句句驳我的话,不肯服一点软,这哪里是正经读书的孩子!全不知那点圣贤书读到了哪里去!”
林忠明怒道:“驳你的话?你想想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陈氏反手指着自己:“我说错了什么?我哪句话说错了?大哥治下出了这等大事,难道不该小心为上?官场之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大哥又无有力的靠山,若是被小人污蔑,那是不是要罪加一等?不过区区一个孤女,她难道不是本来就该送到养济院去的么?已经好医好药替她治好了病,难道还要留着她留成一个祸患?我是为他好!”
林忠明怒极反笑:“若有这等事,大哥大嫂还会想不到?当日大哥与幕僚都已商议过了,还需得你一个内宅妇人思虑朝堂之事?陈氏啊陈氏,你为自己找的借口也只能骗得过自己。你心底里想的是什么?你担心鹏儿什么?”
陈氏一向自恃诗书传家,因自幼同知府兄长一起读书学习,自诩见识学识远高过于同侪,连大嫂都并不在她的眼里,更别提身边那些常来常往的生意场中的商妇等人。林忠明也一向尊重她的意见,就算觉得用不上也从来笑着听完并不反驳,此时听得丈夫的讥讽,心头勃然大怒,几乎怒不可遏:“你说什么?你竟敢……!”
林忠明啪一声拍案:“你内心龌龊,竟将自己的亲生孩儿想成了那等下三滥!”
他是真的愤怒,虽从商有时不得已行下等事,他却一直努力让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他不二色虽有妻室助力极大的原因,可是自问若是纳妾妻兄也必无异议——妻兄后宅亦有三名爱妾不是?他亦努力教导儿女,持身严正,言传身教。
他希翼林家能够转换门庭更上一层楼,但也希望无论行何营生,子孙后人都是清清白白的人。
至少,能够坐得正行得端。
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妻子竟是如此看待他、看待林家的人、看待商人。这么多年来,他的妻子一直不曾看得起他和林家。
甚至于这般污辱他的儿子、她亲生的孩子,不过是因为这儿子将要行商。
她出身祖孙三代秀才之家,仕农工商,他娶了她的确是高攀,也知道她心中必是有不愿,然而她温顺柔和,他以为能慢慢用真心诚意改变她的偏见。谁知道这世上的根深蒂固真的是无法改变的。
想到这里,他几乎万念俱灰。但是他知道他还是得感谢她,她兄长的助力、她生养的两个好孩儿,她让林家看到了改换门庭的希望。
他见陈氏听得此言,一时语塞,打起精神,沉下声来:“你扪心自问,自从答应鹏儿从商之后你对鹏儿的态度是如何样的。你出身诗书,看不起商人,我明白。你便是看不起我,我也不怪你,”他哽了哽,咽下那点苦涩,“但是你的儿子,总是你的儿子,一个从仕一个从商,你心中就分了那么大的高低?你别急着否认,你请自己问问自己的内心,若不是你偏心,那孩子……那孩子……,孩子心眼最明,他那样迫切得想要得到和云儿一样的看待,你身为一个母亲竟然看不出来?哪次出门回来他不是捧着一堆东西首先巴巴地跑来找你?那都是他到处搜罗想讨你欢心的!你若是……”
林忠明长叹一口气:“陈氏,你若是实在不愿,我也不忍鹏儿委屈,现下还来得及,让鹏儿回来读书吧。”
他盯着陈氏:“想必这样,你能够不再伤他的心,能够将他与云儿一视同仁。”
陈氏脱口而出:“鹏儿于四书五经上的天资远不如云儿。”
林忠明沉默了一会儿:“至少一个秀才,他还是考得出来的吧?”他想了又想,强行咽下一句话:难道你当真、只看孩子是否出息来论亲疏高低?
陈氏怒火仍是高炽,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然而怒火冲昏了头脑,一时想不出那个不对在哪里,这是第一次,她的夫君冲她发火,也是第一次,她面对夫君似乎无言以对。
林忠明心中失望至极,他后退一步,转身淡淡地说:“你安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