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杀了守卫,把她引到景王寝殿的黑影到底是谁?江陵一边控马疾驰,一边不断思索。
她可以肯定,黑影是诱她刺杀景王,她能够顺利刺杀了景王吗?暗卫真的全都被清理了吗?
如果她抵受不住这个诱惑推门进去,后果会是什么?
江陵想,不会是好的结果。这个黑影就算不是敌人,也绝对不是友方。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江陵直视前方,身体随着马儿的纵跃微微起伏,心底里感觉到的是一丝寒意。
她想起二十天前,她和阿松走过那天遇袭的匠作街,毫不犹豫地走到河边,找了一艘小船渡了河,再沿着河往上走,走了很久,才走到了一座占地不小的山腰别庄,这个别庄有温泉,但是没有人居住,却也没有人敢进去。
她也没有进去,只是连着三天去了那里,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坐着看书。
到了第三天,她见到了“官差”。
“官差”沉着一张脸冷冷地看着她,她微笑着与他打招呼:“你终于出来见我了。”
“官差”怔住,阴沉着的脸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脱口道:“你怎么……”
江陵露出调皮的笑容:“我怎么知道你住在这里吗?我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是不是?所以我猜到了你们住的地方。”她张望了一下四周:“这是卢家的庄园。卢家出身不算很高,所以他们家很早以前只能在这种地方置下庄园,因此很少有人知道。你们既然是景王的人,当然住在这里最安全最不显眼。不过狡兔三窟,这也应该只是其中一窟,至于我为什么会猜到是你们而不是别的景王的人住在此处,自然是因为我在对面匠作街遇袭的缘故。”
“官差”的脸色当真是精彩纷呈,眼中却带上了浓重的警惕,双手抚上了腰间的刀柄。
江陵看着他又解释道:“当然也还有撞运气的因素。不过我和他的袖筒中都有毒箭,身后还有人跟着,如果出来的不是你,早就是个死尸。”
“官差”不理她,沉声问道:“你说什么景王?”
江陵竖起一个手指贴着嘴唇中间:“你想知道我怎么知道你们是景王的人?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我结合了很多事觉得很有道理。然后我就在这里见到了你啦。我跟你说,其实你如果现在没有出来我就要怀疑那个人是不是胡说啦。”
“官差”一时无言以对。
江陵笑着转了话题:“我看每次都是你先出现在我面前,估计巡查职责主要是你?”
“官差”叹了口气,方才组织起语言来:“并非如此,是你运气好。”
江陵展眉笑道:“既聪明运气又好的我,是不是很值得你信任?”
“官差”皱紧眉挥手:“有甚么话说了快走。”
江陵赞道:“果然爽快,知道我定是有事找你,也没有直接叫我滚。叔叔,景王让你们来抓我去德安府对不对?”
“官差”低喝了一声:“既然知道还不好好躲着!”
江陵笑道:“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景王要抓我自然有要抓我的必要理由,无论如何也是要抓我的对不对?他不放手我就整日躲着吗?我可以跟你们走,去见一见景王。”
“官差”不再七情上面,只盯着她:“你想做什么?”
江陵道:“我想知道为什么。我知道是景王着人杀了江家全家,我也知道是他一路派人跟踪我,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也想知道还有谁和景王合谋。你放心,我不会杀景王,我不敢,因为我还有亲人朋友不能受我连累。”
“官差”摇头:“你会死。”
江陵心中一动:“所以我来找你,想请你帮我。如果景王对我不利,你放我走。我知道你不想杀我,也不想我死。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一件事,比如,帮你得到敏娘。”
“官差”脸色大变,狠狠地瞪着她,江陵笑了一笑:“我不是瞎子,你照顾我,不想杀我,甚至救我性命,难道是因为看我聪明美丽可爱不忍心?”
“官差”面色古怪,江陵一笑,接着说道:
“我当然恨敏娘,可是我不能弑母,这种事我不会做。可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助纣为虐,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她对我一丝感情也没有了吗?幼时她天天抱着我逗着我亲着我,”江陵哽咽,伸手右手腕给他看,“这串佛珠,就是小时候我生了病去云林寺求护持,她亲自跪求高僧开了光得来的,自得了它她夜夜都不会忘了要帮我戴在手上保我安眠的。她对我阿爹可以没有感情,对我也没有吗?这么多年她从来也没有想过我吗?是她对不起我,我又没有对不起她!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江陵一抹泪光,顽强地说道:“好吧,就算没有了,那我也不能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可是叔叔,再这么下去,不是她死就是我死。我不想这样。”
“官差”微微动容,摇头说道:“你……”江陵恶狠狠地说道:“从江家起火后一直跟踪我的人当中有一个是你罢?那你应当知道,我从来不认命。”
“叔叔,帮我,我会想办法。我恨她,不想再见到她,可是,我还是不想让她死,我想办法把她交给你,你带她走得远远的,我就当她死了,从此恩仇两消。叔叔,帮我。”
“官差”听着江陵哀哀的求恳,迟疑了片刻,垂下了目光。
“还有一件事,去年皇上进了裕王府看望裕王长子,心情甚佳。天下皆知,皇上不见二王,可是他见了裕王啊!而景王被逐出京城已有四年,朝中严嵩抄家不复启用,景王,不会再有机会了。等到裕王登基,景王或者无恙,卢家那位小公子为景王出谋划策几次坑害裕王,你觉得他会有好结果吗?”
“带着敏娘逃走罢,不要为他们陪葬。”
“官差”沉默许久,江陵静静地等着他,“官差”始终不曾出声,江陵点头道:“三天后我再来。”
身下马儿一声长嘶,江陵回过神来,身旁传来阿松的声音:“哥儿!”
江陵转头看到阿松,心中喜悦,奇道:“怎的这么快便追上来了?”
阿松笑道:“我走了几步离得城门远了,见一辆马车上有两匹马,就抢了一匹骑到那个庄子里,提了那两匹健马赶过来了。”除了他骑着的一匹马,身旁果然还有另一匹,俱都神骏。却不见第三匹,想必那匹抢来的马想办法还回去了。
江陵一笑,两人三马换乘,途中可以缩短休息时间,赶回京城的时间会更短了。
两人同时一夹马身,马儿嘶鸣,更加加快了速度,飞驰而去,只见滚滚尘土,三匹健马马蹄翻飞,须弥间便变成了几个黑影。
第303章 路遇
如此不停歇地奔驰了半日, 到了一处小林子,林子无人,离官道也不甚远, 却因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甚是偏僻。林子另一边尚有一条浅溪,两人方下了马, 任马匹前去饮水歇息。两人就着溪水也喝了几口水,阿松取出背囊里的包子递给江陵,包子虽然冷了, 五月天气暖和, 仍然柔软, 江陵又饿又累, 一边小口快速地吃着包子,一边就在离路边远远的树脚下坐了下来,伸手捏着酸痛不堪的小腿肚子。
阿松则敏捷地爬上树顶, 张目远望, 能望得到的最远处也是平静安然地走着行人和零零散散的马车骡车等等, 他也不放松,从怀中掏出吃食, 一边吃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来路。
马儿休息需要一些时间, 江陵抓紧时间闭上双目打盹。
她只觉得才刚刚合上眼睛,便听到阿松急促地叫她:“林哥儿,醒来。”
江陵的眼睛几乎完全不肯听她的意志指挥,无论如何也睁不开来,头脑中只觉得昏天黑地, 困意铺天盖地,她心中惕惧:才不过一日一夜不曾休息, 就已经这般疲累,这可不行。她伸出手使劲地掐着大腿,方才一个激灵使力睁开双目。
阿松已经急得要来背她了,她轻轻一推阿松的后背,说:“要出发了吗?还是出什么事了?”
阿松急道:“后面有几个人纵马疾奔而来。”
江陵闻言整个人清醒了,她瞬间起身,便去牵马,阿松早已将三匹马归拢,两人迅速上马,催促马儿快步走出林子,准备奔逃。
因为,藏是藏不过去的,马儿来不及藏了。那就只有逃,好在这三匹马都是上品的良驹,一时半刻不可能被追上,然后一路上再想办法解决这几个追来的人。
江陵拉紧缰绳,双腿正要夹紧马肚催促马儿疾驰,就在那一瞬间忽然听到身后遥遥有哨曲传来,这哨曲……她猛然停下腿,缰绳拉紧转过马头,阿松的马已经窜出去老远,察觉有异,立即停马、回头疾驰奔回。
他看一眼江陵,江陵沉声道:“你没有挡住夏叔叔?”
阿松双目一凝,再望过去已见来人隐约身形,哨曲也渐渐地更响了,哨曲似有几分耳熟?
几匹马越来越近,领头那人一边骑马疾驰,一边吹着一支竹哨,哨曲竟然丝毫不乱。看到离官道不远处林子前的两人三马,几个人收紧缰绳降下速度下了官道过来,江陵毫不犹豫地催马走近,唤道:“夏叔叔,你不应该来。”
夏言真此时是满脸的络缌胡子,除了一双眼睛再也看不出是那个相貌气质俱都出众的中年人,他看到江陵,怔了一怔,再听到江陵的声音,眼睛便弯了一弯:“好能耐,果然是宣哥的女儿。”随即他扬手一鞭抽向江陵,江陵不闪不避,阿松却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了鞭子,然后他微微一怔,鞭子后劲之弱……,他松了手,踢马退了一步。
夏言真见马鞭被阿松抓住,看了他一眼,不再计较,只对着江陵冷声说道:“你不知道德安府我很熟悉吗?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什么也不说,瞒着我?你置我于何地?置你父与我的交情于何地?竟然说若连累了我宁可一死,荒谬!若是你在我的羽翼下尚不得保全,我才是宁可羞愧而死!”
江陵垂下目光,让他喝斥完毕,才苦笑说道:“我知道夏叔叔对德安府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可是也正是你对德安府熟悉,德安府岂不是也会有人对你很熟悉?夏叔叔若是出现,就算是乔装……”
这话与阿松拦住他们时所说的并无二致,夏言真看着她道:“你乔妆的功力如此之深,还怕我被人认出来?”
江陵继续苦笑:“你如今装个粗鲁汉子都甚是不像。乔妆者也必须配合练习和经验,还有嗓音,不是单单换张脸便可以的。”她转了话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罢。”
夏言真却摇了摇头:“你先走,前面再走一百里有个红杉林子,你在那里等我们。”
江陵的脑子何等灵光,当即反应过来:“你在等谁?难道是……”那个名字在脑中盘旋,却不敢出口,夏言真既然知道了,他定然也知道,他既然知道,一个为了她的事宁可出族的人,他……
夏言真知道瞒不过她,瞪了她一眼:“当然是傅笙。他日夜不停驰马,早我两天进了德安府城了。”
他用了四天,走了她六天的路程!她被人绑来德安路上六天,每天只能休息三个时辰,那还是主要因为马儿要歇息,他用了四天,那么他是在马上睡的吗?而如今德安府已经被封城了吧?
他在德安府里,而敏娘他们是认识他的!江陵提起马缰便要往回奔驰。
夏言真眼疾手快抓住她的缰绳,喝道:“你听我说完!我已经和他说过,德安府城我有一个有过命交情的朋友,绝对可靠,他进城就会去他家。这个朋友在官府任职,与景王府有交集,我也已经把我在景王府中的人交给了傅笙。虽说我那几个眼线未必是什么人物,不过有一个是侍卫小头目,一般的动静还是能查得出来的。傅笙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如果你出事,他自然会不顾一切去救你,但是他也会及时派人通知我——我听了你的话,不曾进城,乔装在城外住着。而如果你没有出事,他断然不会轻举妄动,那也是怕坏了你的事。”
他盯着江陵:“你与他幼年相识,十年重逢仍然少年相知,你应当知道他行事如何,我们此行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能够救你。十分之一的机会实在太低!”
“他现在是困在德安府,但是我向你保证,他一定会知道你已经脱困,因为景王已经搜城。那么他就会好好地躲着,伺机出城。”
“你自己吩咐过我们的事,你自己也要做到。若是你现在进了德安府,那才是自投罗网,非但救不了傅笙,还要害死了他。”
江陵听着夏言真的话,挣扎着说道:“可是他们认识他!他们会搜出他的!”
她心中极是恐惧,如果傅笙被“官差”认出,可能会网开一面,可是如果被敏娘和另两个人认出来,定然不能幸免,如果景王要拿他要挟自己,那么傅笙会怎么做?他会怎么做?
不不不不不不。
江陵使尽全身的力气要挣脱夏言真的手。
夏言真俯身靠近,一个耳光打过去,江陵被打得侧过了头,马儿嘶鸣跃动,夏言真大力拉住马缰,制住马匹,低声喝道:“像那天夜袭那般的高手能有几个?会派出来搜城吗?就算每一个都派出来搜城,能碰到傅笙的几率是多少?傅笙是躲在官府中人的家里!”
江陵挣脱不得,又急又气,怒道:“你怎知你那朋友可不可靠?!”
夏言真冷冷地看着她:“他也是你父亲的挚友,因为你父亲的死,上奏皇上被贬,继续上奏,继续被贬,一贬再贬现在做了德安府的经历,你说他可不可靠!”
江陵怔住。
夏言真本不忍心,可是她如此胆大包天,若是日后行事再是如此,想想也是一身冷汗,便仍怒斥道:“你小小年纪一意孤行,主意既大又不肯与人商议,既知道我在景王府呆过一年多去做求证,本当明白我断然不会什么也不做就走。只要你当日与我说了此事,我自然会和你细细商议,做个妥当的方案,我是不讲理的人吗?你偏偏胆大如此,孤倔如此!你说,我是该伤心痛心还是担心忧心?”
江陵再也忍不住,双目酸痛,泪流满脸,她摇着头,嘶声道:“夏叔叔,不会的,你不会让我去冒险,你会为我做这件事,你甚至会为了阻止我私自行动而想办法让我不能出门,直到你为我阿爹报了仇。就算你为此满门遭祸,你也会觉得这是应当应份的。你不会的,你不会与我好好商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