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乞儿大急,大叫一声:“江陵你不要再说了!”
赵老倌一行人都有些急着要送解他们去县衙拿赏金,一点都不想多听,拿了绳索便用力绑住他们,嫌他们嘴多,不知打哪摸来两块脏布塞进他们嘴里,一边谄媚地看了看里正等人,见他们并未阻止,便喝道:“甭鸹噪,看吵着里正大人!”
众人都没注意到里正身后一人听到大乞儿的喊声后脸上闪过一丝震惊。
几人吵吵嚷嚷地把两小儿带到后面,商量着准备去县衙的当儿,里正身边清静下来。
那人示意里正遣开闲杂人等,两人独处,才小心措辞道:“不知道里正大人知不知道上面为什么要悬赏捉拿这会认珠宝的六七岁小女?”
第11章 殴打
里正摇摇头:“这哪里知道,我只听说这赏格并未广而告之,只在金华一带,咱们这些地方也就官府和捕快知晓罢了。”
那人欲言又止,里正看他一眼:“对了,你刚从金华一带过来,难道知道内情?”
那人俯耳过去,低声对里正道:“咱们这地界离金华甚远,消息不通,都并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大事,而且此事甚是隐秘,不过再过几天消息也该传过来了,你可知道,龙游的珠宝江家,前个月发生了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全家人都没救出来,灭门!”
里正浑身一震,面露惊骇之色:“哪个珠宝江家?是那个珠宝江家?!灭门?谁敢!”
那人点点头,仍不敢大声:“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珠宝江家有多显赫,江宣有多圆融精明,江家珠宝有多声名响亮,这场灭门大火就有多蹊跷惊人……事后,官府判定是大意失火。”
“事过不久,便有此悬赏,能认珠宝的六七岁小女孩,适才那大乞儿脱口唤出‘江陵’,里正大人,你想……”
他没再说下去,里正看看他,又看了看天井上的天空,不由打了个寒战,当机立断:“这赏格,咱们不能领!”
那人点点头:“大人英明,那几个人看上去也是贪心的,咱们退出,怕是乐不得。”
里正当即将赵老倌五人叫出来,温和地说:“捉拿这两个小贼人辛苦你们了,康少爷一双利眼,□□善断,及时发现祸端以免伤己伤人,真是了不起。只是赵老倌以假玛瑙珠子骗人银两,此等行为乃是坑害乡民,实是违法乱纪,所幸听了本里正的话迷途知返,且也多亏你们出力捉拿小贼。本里正原来打算带你们一起去县衙交人、领赏……”
五人面面相觑,赵老倌险些叫出声来:里正莫非是想独吞赏金?是以不带我们去了?那可不行!
里正却叹了口气,接着道:“只是却觉得,此事本里正甚么力也没有出,若是去了县衙,县尊大人问起来,未免有些羞惭,再加上我家颇有些闲事,怕是不得空闲去县衙。嗯,本里正早就说过,乡土民风端靠百姓自己维护,你们做得很好,这次,就由你们去县衙交人领赏吧,权当本里正不知情。”
赵老倌本以为二百两赏银没得着落了,没想到峰回路转,里正竟舍得不要赏银,这真是意外之喜。只是,心里未免有些疑惑,里正从来并非这般清廉之人哪。
里正身旁那人看出了赵老倌的疑惑,微微一笑,轻声道:“过些日子会有府衙中人下来体恤民情……”他话未说尽,赵老倌恍然大悟,不由连连点头:“里正大人公正廉明,对我等下民都极为体贴爱护,这都是我们知道的,待见到县尊大人,定然会如实禀报……”
里正急忙打断他们:“务必一字不提,否则引起县尊以及上官注意,更为不佳。”
赵老倌思及里正素来行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里正大人放心,小的等记住了。”
五人依里正所言,赶紧吃了中饭,趁天色尚早,提了大乞儿与江陵两人便走。因五人都不愿背两乞儿,而大乞儿与江陵又脚程太慢,几个便忍痛花几个铜板雇了辆板车,也不叫人拉,扔了两人上车,赵老倌也上车,叫牛车拉。
大乞儿和江陵也挣扎得累了,大乞儿是早已放弃,只一直在磨挪手上的绳索,希望能松脱开或者脱出一只手来。江陵只觉得非常对不住他,看着他很想告诉他,要是真的能逃了可别顾着她了,反正……江陵想着那夜的大火,心想,要是死了能见到阿爹阿娘和太太,那也没甚么不好。可惜两人都被堵了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只得尽量靠近大乞儿,希望能替大乞儿遮挡一下,让他能真的磨断绳索。
那五人却已经一路走一路在畅想拿到赏金要怎么享受了。赵老倌同中年妇人的儿子说:“康少,说实话,要不是我那一串玛瑙珠子,你也得不着这场大功劳,咱们那笔账,这可就清了吧?”
康少却并不肯:“清什么清?二十两纹银你这么一句话就清了?再说了,要不是我,你也得不着这一场功劳,我若是不同里正说,自己送了这两乞儿去县衙,还有你什么事?”话一说到这里,他便觉得十万分后悔,怎么早没想到呢,哎呀,怎么嘴快如此!再说了,里正分明没有夺功之心,这真是,便宜了这赵老倌了!
赵老倌惯做生意惯骗人的人,怎么会没看出他的心思,不禁嘿嘿笑道:“你一个文弱书生,能捉得住这两人?回头走脱一个,治你一个捉拿不力的罪名!我说你,一介好好书生,读了这么些年的书了,心肠要善一些,害人这种事交给我们就行了。”几个人相对大笑起来,纷纷附和:“康少康少,你阿娘可是个心善人,你要多学学才是,比方这捉人拿赏的事,也不算好事对不对?”
康少气得脸色发白,却不动声色,一步一步不肯落下。
镇子离县城并不算远,几人走了两个时辰也就到了。赵老倌虽惯于骗人,有时却也是会正经做着生意的,时常来往于县城和镇子。他熟门熟路地走到县衙门口,找到相熟的衙役,耳语几句,衙役便好奇地看了眼牛车上的两乞儿,笑了句:“这可来得不巧,这些日子上游雨水多,县尊大人和师爷们今日都去了堰湖那里看堤防,要明日大人们才回来,你们且先等上一晚罢。”
五人面面相觑,这是要住一宿?要不然,再走两个时辰的路回镇子?五人都不情愿,倒是赵老倌想了想,道:“我在这边倒有个伙伴,前几日去了周边乡村里收货去了,不妨去那里住上一宿,我这伙伴也是一个人住着,地方不大,胜在清静。”他朝大乞儿和江陵抬抬下巴。
几人无奈,只好跟着赵老倌走,赵老倌看了看他们,说:“不然,想回家的就回家去?明儿领了赏回去再分你们?”这几人哪里肯,特别是中年妇人的儿子康少,简直一双眼珠子就盯在了江陵身上,片刻不离。赵老倌嘿嘿笑了两声,带他们往县城一角走去。
这赵老倌的伙伴住的地方倒也不是很偏,单门独户一个小小院子,正中一个堂屋,堂屋两边各有一间房,两侧还有偏房,只是都蒙了不少灰尘。牛车进了小院也显得逼仄,却也无法,勉勉强强地靠在一侧偏房停了下来。
一行五人俱是饥肠辘辘,赵老倌哪里舍得给这几人吃好的,先前一路过来,路过馒头铺子便买了些馒头和咸菜权当晚饭。
几人肚子里抱怨,却也不敢说出口来,若是赵老倌出得多了,难道赏金给他大头不成?这份儿憋气便撒在两小乞身上,当中一个拎起江陵扔进厢房,江陵闷声痛呼,另一人去拎大乞儿,顺手便赏了他一个耳光:“老子辛辛苦苦走了老远的路,脚都走起泡,你这小乞丐倒舒舒服服坐了一路牛车,真是岂有此理!”一脚把他踢进了厢房。
大乞儿被人拳打脚踢惯了,重重倒在厢房地上,也不吭声,低眉垂眼一动不动。赵老倌淡淡瞥过来一眼:“别打得重了。留一个人看着,小乞儿最是鬼头,可别让他们给溜走了。”
康少忽然走过来,抬脚踢翻大乞儿,大乞儿捆在背后的手露了出来,手腕已是血肉模糊,原本紧紧捆在手腕上的绳索已经磨得脱了一半在手掌心,赵老倌先是看了康少一眼:“果然是读书人,心眼子就是多。”遂冲大乞儿怪笑一声:“这是想逃哇?有志气,不怕死。”他走过来,狠狠一脚踢在大乞儿背上,又一脚踢在大乞儿手腕上,大乞儿再也忍不住,纵是被布块堵住嘴,也发出一声痛叫。江陵不知从哪里出来的力气,猛地站起身来,扑在大乞儿身上,一双大眼睛哀求地看着他们,拼命摇头。
康少一把扯住江陵的头发,用力把她扯开,看了看她的手腕,也是发红,看来是力气小,磨不脱,也是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滚一边去!”
另有一人蹲下身,一脚踩住大乞儿,松开绳索,狞笑一声,顺手又是几个正反耳光,打得大乞儿昏头胀脑,那人重新捆住他的手脚,这次用了极大的力气,大乞儿的手脚被捆得几乎变了形,绳索勒进手腕的血痕里,他痛得几乎昏了过去。
赵老倌说:“大家轮班守着,可别跑了,白费一番辛苦。”
却忽然有一人问:“老倌,要是他俩不是悬赏格要找的人,那怎么办?”
赵老倌瞪大一双眼:“这世上哪有这般巧事?不过若万一不是,你没见这小女娃长得甚好?到时卖了也能分几两银子。”
那人啧了几声:“那可亏大了。”
赵老倌轻蔑地呸了他一声:“你一家三两银能过一年了吧?就走这么一趟能赚几两银,还嫌少?你先在这守一个时辰,回头换人。”
这么一折腾,天色已经暗下来,几人吵吵闹闹地进屋,各自找了地方睡下。
大乞儿倒在地上,一动手腕处便会被紧勒的绳索磨着伤处,扎心的痛,整个人身上都是冷汗。江陵脸颊红肿,侧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动不敢动地僵卧着,看得一双眼里不断地流着眼泪。
看守的人觉得屋内甚是闷热,看了看这两小儿已经闹不出动静,便关了门窗,却也不走,坐到门口乘凉吃馒头咸菜去了。
第12章 杀戮
大乞儿缩在地上已是无法想办法脱身,江陵见屋里已经没有人,便努力弯起身体,试图把捆在背后的手从脚底翻到前边来,她记得以前阿爹带她去看的杂技,那些身体柔软的小女娃就是能够把捆在身后的双手从脚底翻到身前,她也是小女娃,说不定也可以。
可是她试了很多次都不行,手臂太短,到了臀部便动不了了,她想,明明那些人都可以。以前太太还夸过她整个人软得不得了呢,她一定行的。
江陵不断地扭动身体、手臂,扭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忍住痛,拼命地扭。天色已经很晚,却又是满月夜,习惯了黑暗的双眼透过窗隙漏进来的月光还是能看得清楚对方,大乞儿侧躺在地上不敢动弹,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她不断地努力要把背后绑住的手从脚底翻到身前,江陵小小的脸上已经没有泪水,只有不断扭曲的脸、脸上发狠的神情,她咬着牙,努着劲,试了又试,试了又试。
在某个瞬间,她的手掌已经碰到脚跟,只要手臂再长一点点,就可以了,只要。
大乞儿紧张地瞪大了眼睛,屏着呼吸,一动不敢动,一点声响不敢出,一颗心如被细线繃紧,颤颤微微。
忽然此时听到门外啪的一声轻响,关住的门被撞了一下,两人都被吓得猛一转头看向门的方向,紧张地绷紧了身子,不敢动弹。
过了半晌,却不再有别的动静。
江陵咬着唇,轻轻地重新开始继续扭动身体继续努力。也不知是不是上次的险些成功让她有了经验,这次,在尝试七八次之后,手腕终于从缩到极限的双腿后方触碰到脚跟,她一刻也不敢放松,手腕在脚跟处一毫米一毫米向前艰难地移动,终于,移到了脚跟最远处,她停住,呼尽胸中的空气,脚掌拼命往上翘起,胸脯使劲压向大腿,手臂猛地用力向前送出,肩关节发出格格两声轻响。
成功了!
江陵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前的双手,恍恍惚惚地呆在那里,成了,她成了!大乞儿也看得紧张至极,一双眼直愣愣地望着江陵的手。
过得一瞬,江陵忽然一个激灵,滚动身子到大乞儿背后,双手去解大乞儿手腕上的绳子。
绳索捆得极紧,江陵细嫩的双手要非常非常用力才能稍微挪动一点点绳索,但同时就会磨在大乞儿的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大乞儿一头是汗,拼命忍住疼痛,但却忍不了身体本能的抽搐。江陵知道此时不是心疼的时候,只专注地盯着大乞儿手腕上的绳索上,几乎掰断了手指,才终于抽出一根绳头,接下去便顺利了,过得一会儿解开了大乞儿手腕上的绳子。
大乞儿手一脱困便立刻去解江陵手上的绳子,然后各自解脚上的绳索。
两人终于全部解开绳索,相视恍如隔世,江陵尚是呆呆的,大乞儿已经开始寻找离开的路径。
门口是肯定不行的,有人守着,只有从窗户出去,窗户虽然已经关了,打开的时候只要极慢极慢地不弄出声音,如果守门的人睡着了,就发现不了。
大乞儿轻轻走到门口,从门缝里往门外看守门人睡着没有,因是满月,外面比里面亮堂很多,看出去清清楚楚,只见门上靠着看守的人,似是已经睡着,一动不动。
江陵也走过来,忽觉得鞋尖处有些粘,正奇怪,两人同时抬头,相对看了半天,这是什么气味?这么浓烈,这么令人不适。
大乞儿脸上的神情从不解慢慢变成惊吓,血!这是血腥味!很浓很浓的血腥味!
那血腥味,似乎是从门上靠着的人身上发出来的。江陵看着脚底门缝处好像有东西在慢慢地动,弯下腰用手轻轻一抹,粘稠厚腻,凑到鼻下一闻,果然是血腥味。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依稀可见对方脸上的惊骇,而整个院子一片死寂,一直处于极度紧张中的两人这才发觉刚才一直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鼾声都消失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使得这一片死寂显得格外可怖。
呆了一会儿,大乞儿快步走到窗户那边,打开窗户,也顾不上窗户打开的声音,敏捷地爬了出去。
过了半刻时间,门被大乞儿推开,江陵先是看到大乞儿脸上扭曲的表情,正想开口,忽然瞪大了眼睛,面前顺着门倒在她脚边的,是一具无头尸体,看他穿的衣裳裤子,正是五人中的一人。
没有看到头颅,江陵跳开脚,跳到大乞儿身边。
大乞儿要说话,却发现嘴里还堵着布块,他伸手哆嗦着掏出嘴里的布块,又帮江陵取出嘴里的布块,一边颤抖着声音低低地说:“我刚才去堂屋里看过了,那四个人,也全都……这个样子了,还有,还有,那头牛……”
江陵顺着大乞儿的话往偏房那里望去,那头拉了车子来的牛,此际也整个地歪倒在地上,整个牛头被削了下来,滚得老远,牛颈腔子里的血喷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