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迪斯刚从聊天中得知她的丈夫前两年死于一场枪击案,现在又看到一个棕发的男青年背着包走来,不免对帕克一家的遭遇深表同情。
等人到齐后,他们纷纷带着饮料坐到了另一个椭圆的桌子边上,九个人围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除了主持活动的马汀内兹女士,剩下八个人都是这次心理互助小组的成员。
马汀内兹女士首先开口:“这次我们的小组来了两位新成员,首先让我们一起欢迎一下格拉迪斯·奎恩小姐,还有彼得·帕克先生。”
马汀内兹女士带头故障,一阵善意的掌声也随之轻声响起。
“你们不介意我直接称呼格拉迪斯和彼得吧?”马汀内兹女士询问道:“你们可以直接叫我乔,不然我总觉得我还在警署加班。”
“好的,乔。”
“那么先请老成员们先自我介绍一下。”乔让其他的六个人先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圈,然后又转头让两个新人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格拉迪斯·奎恩,刚刚大学毕业,目前在一家书店工作。”
“我是彼得·帕克。我在帝国州立大学念生物系。”
看来他们两个人确实是在场年纪最小的。
乔先让其他人分享了自己最近的生活,同时也谈了谈她的故事。说实话,这里面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突然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乔还坦言了自己因此那半年都有酗酒的问题。不过看她现在的样子,她应该已经戒掉了这个糟糕的习惯。
故事分享会到最后,重点自然落在了格拉迪斯和彼得的身上。不过考虑到他们是新来的,大家都选择让他们自己坦露愿意说出来的部分。
这一次先开口的是彼得。说起彼得,乔是在场对他最不陌生的那一个。他的婶婶,就是来帮忙的那位帕克夫人,前两年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后来在参加心理互助会的时候与乔熟悉了起来。乔没少在座谈会的时候听帕克夫人说过她家有个多么可爱的侄子,而在失去她的丈夫之后,她又是多么的担忧侄子——特别有段时间他总是早出晚归,或者身上带着伤口回来。好在,他的侄子还是以优异的成绩从高中毕业了,现在在大学里的学业也维持得不错。
只是,在他高中毕业之后,他最好的朋友与他闹掰了,而他的女友也在一次事故中不幸遇难。
帕克夫人认为,他一直没能从这里面走出来,因此希望心理互助小组能给予他一些心灵上的帮助,不要让悲伤把他给压垮了。拗不过婶婶的彼得也只好为了不让婶婶担心,这一次终于答应过来。
然后格拉迪斯听到了他的故事。
彼得的语速一开始很慢,停停顿顿的,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没尝试过这样的方式,把自己的痛苦倾诉出来。但是很快,他就在大家眼神的鼓励下,慢慢地放开了,也加快了速度。
于是格拉迪斯听到了发生在纽约的一场惨案,由于超能力者的暴走和恶意破坏,在那一次的事故里,有不少人遇难了。而彼得的女朋友就是其中的受害者。
“如果不是因为我,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的话,也许,她现在应该在牛津大学继续深造。她一直都是一个很优秀的姑娘。”彼得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眼眶有些泛红。
“我是一个警探。”乔说道:“那是一个事故,而我想我才更有责任说出,我们本可以阻止它的发生。”
“别把太多的责任压在自己身上了。”
“……是我影响了她的选择,她的幸福。”彼得似乎本想说什么,然后了放弃了,“我曾向她的父亲保证过的。”
「啊,是罪恶感。」
格拉迪斯从他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情绪。彼得显然隐瞒了一些信息,但他是真心实意地把他女友遇难的是原因归结到了自己的身上,并深感罪恶。
特别是,当你意识到,你本来有机会可以挽回这一切的时候。
「为什么不仔细看一看?」“贝儿”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虽然隔着一些障碍,但如果你好奇的话,还是能发现一些一眼就能看穿的真相的。」
「这样可不礼貌。」格拉迪斯拒绝了发动那项能力,虽然从情绪上,她觉得自己和对面的那个大男生会有一些共鸣。「我无意窥视他人的痛苦。」
接下来则轮到了格拉迪斯自己。她把那段经历包装了一下,然后鼓足勇气,开口谈起了那个音容笑貌仿佛犹在眼前,却或许早已化作了历史的尘埃的大男孩。
“詹姆斯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男孩。”格拉迪斯想起了他的笑容,想起了他一开始对自己极为警惕,后面却变着法的想要安抚自己,暗地里照顾自己的贴心举动。
“我们都很喜欢他。他有时候很骄傲,但也有时候,他常常觉得自己还不够好……”
“可我们都知道他是那么的好……”
“……他,某种程度上,是因我而……”
“……这是一个意外,但我常常在想,它本可以完全避免……”
“……命运同我们开了一个玩笑……如果,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的话,就好了……”
她讲得很含糊,隐去了许多能暴露信息的具体细节,把故事描绘得宛如一连串的巧合而引发的悲剧。
“……在我眼里,他是一个英雄……但是,做英雄就一定要牺牲吗?”
格拉迪斯笑着回忆那些过往,然后抬头含着泪。
大家安静地倾听着,偶尔顺着别人的话分享起自己经历。只有作为主持人的乔熟练地宽慰着,走过去把手搭在了她的背上,慢慢安抚。
彼得静坐着。
“做英雄一定会有牺牲吗?”格拉迪斯的话转换了一种形式,传递到了他的心中,像是一条绳子纠结缠绕起来。
第17章 思维殿堂(4)
格拉迪斯第一次参加的心理互助小组活动落下了圆满的帷幕。她不知道从这一次活动当中,她可以得到多少的帮助。但她的确觉得,把那些故事,那段历史,那个鲜活的人影,选择性地吐露出部分来后,她的情绪得到了一定的舒缓。
至少,她已经可以开始期待下一次的活动了。
而在这一次的互助会的活动上,最令她关注的,就是那个听上去似乎经历了与她相似伤痛的男大学生,彼得。
而彼得本人,实际上也对这场互助会的活动里与他年龄最为接近的女生起了好奇心。
她说的故事含糊,抹去了重要的时间,重要的地点,甚至也模糊了许多细节——他至今为止也没听出来,那个造成她心理阴影的好朋友究竟是怎么“牺牲”的。
但他的直觉告诉着他,她能理解他的痛苦。
她是否也在为此感慨命运的不公?是否也在哀叹年轻而富有朝气的生命就此熄灭?是否也在为自己的那一伸手就能改变故事走向,却最终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息而懊悔?
是否,也会时常在深夜中回忆,在噩梦里惊叫,在醒来后面对自己的无力和失误发出痛苦的哀嚎?
他们都是一群经历了打击,感受了痛苦的人。可其他人的懊悔,其他人的自责,相较之下,都只是在惋惜时间的匆匆而逝,惋惜缺少的陪伴关心,惋惜那些没有珍之重之的过往。
他和她都不一样,他们是真切地为了双手染上的鲜血而愧疚,为了那沉甸甸的生命的重量在指尖划过的无奈,于无人倾听的角落里咆哮和悲泣。
那是一般人难以承受的过往,是在黑暗里行走,极易令人滑落边缘,乃至深渊的,一条矗立于高山上的线。
正想着,彼得打了个激灵,突然感受到一种以他的敏锐感官都无法捕捉到方向的注视投在了他的身上。他不知它从何而来,又为何投落在他的身上,虽无恶意,却也足以叫人为那一瞬间心惊。
话题走到最后,在其他成员分享了最近的生活和体验之后,在变得稍显热闹的气氛里,这一次的心理互助小组活动算是结束了。彼得理所当然得和年龄与经历上来说,都与他相似的格拉迪斯更能萌生出一种相似的情绪。
这无关情,无关爱,这是两个担着生命的责任,为此负罪的纯善之人的忏悔,最终在情绪上引起了一定的共鸣。
他们站起身,一同把杯子放了回去,然后默契地动手帮忙收拾这里,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散会的最后。乔感谢了他们的帮助,收获了两个新人略带羞意的摆手。
最终,还是彼得先踏出了那一步。
“嗨,你好。”他最后只憋出了这么一句。
“你想要一起走走吗?比如去湖边、公园?”格拉迪斯问道。
先前在心理互助小组上的发言似乎给他们打开了一个宣泄内心的窗口,他们约着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再一起聊一聊,把那些尚未吐露的情绪彻底清空。这期间,彼得说得更多,而格拉迪斯听得更多。
格拉迪斯在他的话语中不禁为这个人如此年轻便遭遇了这么多的失去而惊讶。这个刚上大学的年轻人,先是自小失去了父母,再是在完全成长之前的那一段最为动荡的青春期,失去了亲如父亲的叔叔,紧接着目睹了那位她女友的父亲在他面前同样为了正义而逝去。再是现在,他没能拉住坠落的女友,还失去了他的童年好友。
仿佛全世界的恶意都在注视着他,在他最为高昂的时候,最猝不及防的时刻,每当他的人生经历那一点儿的甜蜜滋味的时刻,就会有一双手狠狠地抽走了他的扶梯,看着他不断跌落。不幸总能在他最幸运的时刻降临。
彼得·帕克确实是个极为坚强的男生。格拉迪斯从此前的梅身上看到了这一家人的韧性。虽然,此刻的彼得还在茫然之中。
“那个问题,我很在意。”彼得说:“就是你最后说的那一句。”
“做英雄就一定要有牺牲吗?”
这牺牲是自己,也会是自己的亲近之人。彼得原本想着,在经历过一次失去之后,他不会再让悲剧发生了。他不正是为此而在努力的吗?
可为什么,灾祸却偏偏,一遍又一遍地在他面前降临,夺走他为数不多的温暖?
他甚至在想:
「为什么离开的那个人,偏偏不是我啊?」
他质问着命运,可始终找寻不到答案的影子。
“做英雄就一定要有牺牲吗?”格拉迪斯重复着,把那句话细细咀嚼。
“是的,做英雄,就势必会面临牺牲。”她像是在回答那个自己抛出的问题,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这牺牲可能是自己,也可能会落在别人的身上。”
“只是我们没做好,牺牲的是别人的准备罢了。”
“但是,这牺牲难道就不可避免吗?”她不知道自己在质问着谁。也许,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为什么一定要有牺牲呢?如果,我能做得更多一些……”
沉默降临,他们又陷入了沉思。
湖水波光粼粼,在太阳的余晖下格外绚烂多彩。他们从长椅上起身,默契地道别。
倒是走之前,彼得叫住了她:“下一次的活动,你还会来吗?”
“我会来的。”格拉迪斯肯定道,“直到我找到了答案。”
格拉迪斯回家的路上慢慢平复了心绪,放任那些因为她刻意为之而消散的窗口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她的思绪立刻由一根线铺设蔓延开来,结成了一张网,将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分割保存,重新回味。
属于彼得的那一部分被独立了出来,信息出乎意料地多。
那些收集到的基本身体数据在【真实之眼】的作用下,比最精密的身体测量仪都要来得准确,而引起她关注的则是那些远超常人的数据。
他的一举一动在反复的观察里形成了独特的行动轨迹,便暴露出了他不同常人的地方。
彼得的直觉非常敏锐,注意到了格拉迪斯身上属于“贝儿”那一部分的被动的客观的观察;他的动作与常人无异,但肌肉行动的细微节奏却呈现出他整个人紧绷的状态,好比芭蕾舞演员用他们那绝佳的肌肉力量跳跃出最轻盈的舞步;他的视力也十分出色,眨眼的频率,放大缩小的瞳孔与在同一环境下的其他成员都不一致……
这些细节上的破绽共同组合出了一个大致的轮廓,为彼得·帕克量身定制出一张属于超能力者的图表。
格拉迪斯并未刻意去观察他,但这些信息和数据就像摊在她面前的一本书一样,一眼过去,全都暴露无遗,是有心无意间便可提取的。
「需要关注吗?」“贝儿”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他应该不需要我去关注。彼得是个好人。一个正直的,善良的,也是不幸的人。」格拉迪斯企图回避。
如果她未来希望能和彼得成为朋友的话,过度的探究会破坏那纯粹的,无杂质的友谊。
虽然,她已经在竭力避免思考,心底对那种可能也不由自主地有了些猜测。
彼得八成是个义警,还是没有编制的那种。
「到此为止吧。」格拉迪斯阻止了继续下去的联想,强行切断了这一条通路。
她把目标转移了过来,打开电脑询问起之前所下的那几个指令所得到的成果。
结果不出她所料,关于【毒苹果】、【水晶棺】的事情基本没有被记录下来,是属于可探查的权限之外的部分,而对二战与咆哮突击队所留下来的那些人的信息,也只整理出了公开的那一部分——即使格拉迪斯隐隐约约感知到,如果她当时给电脑解开限制的话,它可以做到的事情会更多,但初步来看,还是稳妥点最好。
她又去看关于假身份的事情,身份已然办妥了,电脑还贴心地连办公的地方都已经租好了。
格拉迪斯一边看那处位于某座大厦里的地址,一边庆幸自己银行卡上的存款还足够支付这笔消费。
「别为这点小事发愁。」“贝儿”的声音轻笑着。「现在,我们可以开始开展业务了。」
格拉迪斯放任自己交出了掌控身体与思维的一部分权限,让那种令灵魂受到涤荡而变得轻灵的感受再次席卷自己。
下一刻,她又变回了“贝儿”的模样。视野里的那些小窗口也显示出了更多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