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筱桐右手捏着一只细竹签,瞄准,往杯子里的鱼丸一戳,感叹道:“你和陈也小时候的玩伴,难得这么大了关系还这么好。”
宁栀咬了一小口香肠,咽下后,回道:“小时候一起玩,等大了一点之后,他就像哥哥一样,一直对我很好,很照顾。”
夏筱桐想起陈也那张冷硬而淡漠的眉眼,寡言少语的性格,以及浑身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进的气质。
就他们那所职高,没一个女生能和他说上超过三句话。
她还真很难想象他对一小姑娘很照顾是怎么一副模样。
果然啊,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小青梅就是有不同待遇。
“有竹马真好。”夏筱桐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
“不过说起来,”她往还冒着热气的鱼丸子吹了吹气,“我之前有个竹马,我俩一小区的,每天上学放学都一块儿,周末窝一起写作业,关系蛮好的。”
“可惜他太他妈早熟了。”夏筱桐叹出一口气,语气显得还有那么几分怅然。
“读六年级他就交了个小女朋友,然后我们就没怎么联系了,现在也就逢年过节发个祝福微信,连朋友圈的点赞都点的少了。”
宁栀侧过脸,去看她,疑惑问:“他交了女朋友,你们就不能联系了吗?”
“也不是不能联系,就是吧,他有了女朋友,上学放学一起回家的对象都变成了女朋友,我和他见面少了,能聊的就少了呗。”
“再说了。”夏筱桐把吹凉的鱼豆腐放进嘴巴里,一口咬住,含糊道:“哪个女朋友愿意自己男朋友有个小青梅呀?我可不想被他女朋友发到微博投稿博主那儿上吐槽。”
宁栀听得若有所思。
到了马路上,夏筱桐拦了辆出租。走之前,她眼睛瞧着宁栀,又是一阵端详。
“怎么了?”宁栀问。
夏筱桐大大方方承认:“来找你之前,我去你们学校贴吧看了,你就是你们学校长得最漂亮的。”
说着,又拿出手机,对着手机屏幕照照自己,接着道:“但我觉得我长得也不比你差。所以……”
她勾出的眼线向上一挑,笑得自信明媚:“要是你们学校,你不喜欢陆星阔,不和我竞争的话,我追上他的概率还是蛮大的。”
课间的休息时间,宁栀偶尔也会听到班上的女生凑一块儿讨论有好感的男生。
不过那都是私底下,小声又委婉的。
要是被人说一句“你是不是喜欢他呀”,女生绝对立刻红着脸否认。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喜欢和心动说的这么坦荡又直白的。
从小的一些经历让她无法成为大胆又热烈的人,但宁栀其实很欣赏这样自信的性格。
她弯起眼,对夏筱桐笑了笑,衷心祝愿:“那你加油哦。”
夏筱桐坐在车里,从车窗里伸出手,朝着她挥了挥:“走啦我,下次见。”
公交晃晃悠悠地驶过来,车前方的两盏大灯在黑夜里亮得刺眼。
宁栀赶紧用签子戳住最后一个花枝丸,一口塞嘴里,再把纸杯往垃圾桶里一扔,翻出公交卡刷卡上车。
后面有个空座位,她扶着扶手走过去坐下。
车厢里有点闷,宁栀把窗户扒拉开一小条缝隙。夜晚的风吹了进来,凉凉的,也带来外面新鲜的空气。
不知怎么的,宁栀又想到了陈也。还有夏筱桐刚才的话。
要是陈也哥哥也交了女朋友,他们的联系是不是也会慢慢减少呀。
她不能去找他玩了,不能和他一起过生日,也不能在想见他的时候去见他。
想到这儿,宁栀心里头闷闷的,有种说不上来的别的感觉。
一个急刹车,宁栀没防备,脑袋磕在玻璃窗上。
她轻轻哎呀了下,用手去揉磕疼了的额头,忽然间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要是陈也哥哥一直不交女朋友就好了。
这么个念头一冒出来,宁栀被震惊到了!
她、她怎么可以这么想呢?
陈也哥哥对她那么那么好,她竟然还希望他一直找不到女朋友!
简直没良心透了,可以说是非常狼心狗肺了。
这一瞬间,宁栀觉得自己就是白雪公主里的皇后,辛德瑞拉里的那个后妈。
以及睡美人里挥着魔棒诅咒小公主陷入沉睡的老巫婆。
太坏太恶毒了!!!
不行不行!她不能这么想!
她应该希望他早日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开心快乐地在一起,这样才对嘛。
宁栀在心里这么说服着自己。隐隐好像又能感觉到,她对他的感情不太一样了。
似乎没有那么纯粹了,多了几分,从前从未有过的。
想要占有的念头。
第二十一章 红豆饼
宁栀回到家, 从书包里拿出钥匙开门。
走进去,客厅漆黑一片,她按开墙上灯的开关, 叫了声:“妈妈。”
没人应。
宁旭升周一到周五都要在厂子里值班, 这个点不在家是很正常的。但奇怪的是妈妈和妹妹也不在。
宁栀四处看了看,桌子上有两盘菜, 动过了的, 还剩一些。
她盛了小半碗饭,夹了些菜到碗里,放到微波炉里加热。
宁栀吃饭慢, 吃的时候, 她把英语书拿出来, 一边记单词一边吃。
吃完, 又把桌子收拾了下, 去洗了碗。
刚洗完, 正用毛巾擦着手,外面传来钥匙扭动门锁的声音。
张瑛两只手都拎了商场购物的袋子。宁茉今天扎了漂亮的小辫子, 还系着一个粉色的蝴蝶结。
她一身刚买的新衣服, 小手抓着一个洋娃娃, 兴高采烈地跑向宁栀:“姐姐你看,妈妈给我买的!”
宁栀低头看, 这是冰雪奇缘里的公主娃娃。
洋娃娃做工很精致,天蓝色的纱裙,头上还别着一个水晶小皇冠, 和动画里的形象一模一样。
她摸摸宁茉的头,笑着说:“这个洋娃娃真好看。”
宁茉咧嘴笑:“妈妈加工资了,今天给我买了好多好多东西。”
张瑛把手里的袋子放沙发上了, 坐下来换鞋子。
宁栀看向那些袋子,几个是童装和童鞋的牌子,还有些故事书和玩具。
她什么都没有。还小一点的时候,宁栀心里会有点难过,但现在已经习惯了。
她拿起水壶,倒了两杯凉白开,一杯给宁茉,一杯端去给张瑛。
张瑛一口气喝完,把玻璃杯往茶几上一放。
她从包里拿出自己手机:“今天商场做活动,我新买了个手机,这个旧的你拿去用吧。你也大了,有个手机方便联系。”
她这款手机两年前买的,摔过好多回了,屏幕上方有几道裂痕,边角黑色的漆磕掉了些。
张瑛不只一次抱怨过,这手机越来越卡,内存也不够。
不过这些都不影响使用,有个手机,确实和别人联系都方便很多。
“谢谢妈妈。”宁栀有几分高兴,对张瑛道。
回到自己房间,宁栀拿出作业写。一张数学卷子写完,就用了快一个小时了。
她又拿出历史书,明天有一堂小测验。
背到戊戌变法的意义时,窗户那儿传来几声闷闷的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窗框上。
宁栀疑惑,放下课本,起身过去看。
拉开窗帘,又推开一扇窗,探头往外看去。
她家住三楼,并不高,沿街几盏路灯,暖橙色的灯光把黑夜照出些微光亮。
少年黑色夹克,身形硬朗挺阔,流畅的下颚微扬着,伸手冲她挥了挥。
唇轻勾着,笑意在漆黑深邃的眸子荡漾开。
宁栀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荡。
明明星期天才一起去玩了游乐园,可现在见到他,还是很开心,很惊喜。
她也用力地冲着他挥了挥手,又用手指头朝下指了指,示意自己马上下来。
陈也把刚才用来砸窗框的一个空矿泉水瓶子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很快,背后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欢快又急。
他转过去,小姑娘急匆匆地跑出楼道,站在他面前。
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毛衣,上面针织出草莓的图案,看着就软糯糯,超级乖。
蓝色的帆布鞋,都没来得及穿进去,脚踩着鞋后跟。
陈也皱起眉,刚才眸子里那点笑意散了,语气有几分严肃:“鞋子也好好穿,摔跤了怎么办。”
看向她身上单薄的毛衣,眉又拧了拧,还有点凶凶的了:“多大人了,也不知道晚上外面冷,穿件外套再出来。”
“我怕你等嘛。”宁栀蹲下,把鞋带子解了,重新把鞋子穿好。
站起身后,她又对着他笑,弯起的眼像月牙一样好看,“陈也哥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陈也没说话,直接将自己的黑夹克脱下,穿在她身上,拉链从最下面一直拉到最上面。
夹克还带着他的体温,很温暖,穿在她身上大大的,少年的气息扑面而来。
宁栀仔细闻了闻,并没有闻到烟味,反而有种冬日雪后初晴,阳光懒洋洋照下来的感觉。
干净而清冽。
陈也把手伸进夹克的口袋,从里面摸出个东西。
宁栀低头看。
只见白色的塑料袋系着个活结,里面两个棕色牛皮的防油纸,上面印着红豆车轮饼的字样。
这个她可熟悉了。
以前读初中的时候,每天下午放学,都会有个老爷爷推着小推车来他们学校门口卖。
那时也没晚自习,每天五点钟准时放学,校园的广播里回荡着萨克斯的回家,旋律悠远绵长。
夕阳西下,每一片云都镶了金边,她一出校门,就能闻到红豆饼又糯又甜的香气。
圆形的,巴掌大小一个,外皮烤得焦黄,里面是红豆馅儿的。甜而不腻,还带着淡淡奶香。也不贵,一个一块钱。
她喜欢吃,经常买,等自己的零花钱用完了,陈也就给她买。
天冷的时候,手里捧着个热乎乎又甜糯糯的红豆饼,一口咬下去,满满都是幸福感。
只是后来学校搞什么文明建设,不允许门口摆摊的行为,那个卖红豆饼的老爷爷再也没有在放学的时候推着车过来。
宁栀也没在别的地方看到有卖这个的,也就再没有吃到过。
现在看见,宁栀惊喜地问:“你在哪儿买的呀?”
小姑娘一双杏眼亮亮的,像揉碎了满天的星光。
陈也心也变得又柔又软:“回家的路上偶然碰到的,想到你喜欢吃这个,就买了两个。”
事实情况当然不是这样。
他最近都在家里看汽车赛车改装方面的书,这个点是被薛斌他们几个叫出去宵夜的。
夜市摊上,刚坐下点菜,他闻到熟悉的红豆饼香,抬起眼,远远看着一辆小推车在卖这个。
久远的记忆忽然之间变得清晰。
每回放学下楼梯时,扎着马尾的小姑娘总转过脸问他:“陈也哥哥,你说今天那个卖红豆饼的爷爷会不会过来呀?”
那双眼乌黑澄亮,写满了期待。
也没怎么考虑,他就站起身,走到那个小推车那儿,买了两个。
等付了钱,两个热腾腾的红豆饼拿到手里,陈也又觉得有些荒唐了。
大半晚上的过去找人家,只为给这个,似乎太超越邻居家的哥哥和妹妹的界限范围了。
但随即,耳边又响起当时小姑娘失落的嘀咕声:“怎么老爷爷今天也没有来呀。”
他于是也没和薛斌他们一起宵夜,拦了里辆的就过来了。
“陈也哥哥,你要不要吃一个呀?”宁栀从塑料袋里拿起一个,举着问他。
陈也垂眸,看着她,唇角挑起一丝笑:“我吃过了,这两个是专门给你买的。”
荒唐也好,超过界限也罢,在这一刻都显得无足轻重。
喜欢一个人,本能就会想对她好,想控制都控制不了。
宁栀咬了一口,还是热乎的,红豆馅又糯又甜,和以前吃的味道一样。
“好吃吗?”他问。
“嗯。”宁栀弯起眼,漾着明媚的笑,“好吃的。”
“这个还是一块钱一个吗?”她顺口又问。
“两块钱一个。”
宁栀“哦”了一声:“也对,现在什么都涨价了,小区门口的包子都从一块钱一个涨到了一块五。”
深秋的夜晚,风在头顶呼呼而过,月色冷如霜。
两人站在一盏路灯边,被橙黄的光笼在一个小圈里,空气中飘着几分红豆的甜。
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闲话家常地聊着,却又感觉安宁的不像话。
“对啦。”宁栀咬下最后一口红豆饼,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开心地对他道:“妈妈今天把她之前用的手机给我了。”
“等我之后办了卡,再把号码发给你呀。以后我们联系就方便多啦。”
她语气轻快,陈也听了却皱起眉。
她家的经济条件他也了解,并没有拮据到要给自己女儿用旧手机的地步。
何况手机这东西,用时间久了都会变得又卡又难用。
最初那几年,他确实看着张瑛好生地对待过她,新衣服新裙子都舍得买。
等到后来她生了自己的女儿,态度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一次放学回家,他路过麻将室,看到张瑛和厂里的几个嫂子搓麻将。
一个说:“你们家栀子真厉害,我听我闺女说她这次考试又是年级第一啊。”
听到小姑娘的名字,他脚步顿了顿,唇角向上勾起,心中也充满莫名的自豪。
才要离开,就听张瑛用那种轻蔑,满不在乎的声音道:“考第一有什么用,又不是我亲生的。我还巴不得她学习差点,早点让她出去打工赚钱呢。”
“不过她那张脸倒是越长越水灵,我啊,也就指望着以后把她嫁个有钱的,能多收点聘礼钱,我存着好给我们家茉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