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站停下,下车的少,上车的多,拥挤更甚。
人挤着人的,宁栀的脸被迫贴在了陈也的胸膛。
就隔着层T恤衫,他身上热腾腾的温度,以及心脏的跳动声,都传到她这儿了。
他心跳很快,强而有力,连带着,宁栀恍恍惚惚的,心跳也跟着加速。
她脸颊发热,心底泛起一丝害羞的情绪,但转瞬又觉得有些莫名。
他们是多么熟的关系了啊,从六岁就认识了,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
陈也见证了她换乳牙的全过程,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例假。
甚至,第一回 的那包卫生巾,还、还是他给她买的。
那是读初二的时候,下午她肚子一直疼一直疼,隐隐感觉到自己可能是来了例假。
平时在班上,宁栀听到有女生说到这个,但来了之后具体要怎么弄,她又不是很清楚。
那段时间,才出生的妹妹发烧住院了,张瑛几乎也是天天住医院里。完全没有空管她,更想不到要告诉她每个女生即将经历的那件事。
放学铃声了,宁栀却不敢从座位上起来。等同学们都走光了,她才小心翼翼挪一下,再往椅子上看一眼。
蓝色的椅子上一片血迹。
宁栀更加不知所措,肚子也更疼了,她穿着脏了的裤子,根本没办法走出去。
窗户外的太阳落了,天黑沉沉的,走廊变得分外安静。以前看过的校园怪谈又浮现在脑海里。
各种情绪交织之下,她趴在桌子上,小声地呜呜哭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见陈也。
“谁欺负你了,我去揍他。”
“没人欺负我。”她对着他摇头,眼泪啪嗒啪嗒落下,难为情地结巴着。
“陈也哥哥,我、我那个来了,裤子脏了,还还……还弄到了椅子上。”
陈也皱了一会儿眉,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个是什么意思,惯常冷峻的脸上也浮起一丝红。
“这有什么好哭的,椅子脏了擦干净就是了。”他干脆利落地把剩着的半瓶水倒到餐巾纸上,几下擦干净椅子。
又脱下身上的外套,让她穿上。他的衣服很大,刚好把她脏了的裤子遮住。
学校里这会儿特别安静,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只有远处的篮球场不时传来篮球哐哐砸在水泥上的沉闷声响。
她被他背在后背上,一步一步,走得特别慢,特别稳。
后来宁栀回到家,屋子里黑灯瞎火的,爸爸妈妈都不在。
她去洗了个澡,把脏了的裤子换下,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家里的卫生巾。
正想打电话给妈妈问一问,敲门声响起,她过去开门,陈也站在外面,一手拎着一个袋子。
他直接走进来,把黑色的塑料袋往她手里一塞,不自然地咳了声:“这个,拿去垫着。”
顿了顿,又问了句:“知道怎么用吗?”
宁栀打开塑料袋,看到里面粉色的七度空间。
脸一红,她连忙点头:“知、知道的。”
其实并不会,到卫生间研究了一会儿才弄好。
出来时,陈也已经把买的两盒饭放到桌子上了,问她:“吃哪个?”
她指了指鱼香肉丝盖浇饭,他就把那个饭盒往她这边一推。
那顿饭难得两个人吃得都很沉默。
吃完,陈也让她去床上睡着,她摇头:“不行,我作业还没写完。不交作业,明天老师会骂的。”
最后,宁栀还是躺到床上去了,陈也坐在她的书桌前,帮她一遍遍抄单词。
台灯小小的一盏,晕开暖黄色的光。她盖着被子,蜷缩成一团。
少年越写越暴躁:“你们老师有毛病啊?一个单词抄十遍,一口气抄三个单元的单词?整人玩呢这是?”
“还是我来写吧。”她挺不好意思的,想坐起来。
“写什么写,快睡。”他把她按下去。
手机震动,他接起,语气凶凶的,特别暴躁:“老子帮妹妹写作业呢,哪有时间和你们开黑。”
果断挂断电话,他拿起笔,又是一遍遍抄写单词。
那一晚的月亮特别圆,宁栀从窗户那儿看过去,像一个小小的铜钱。
她睡着时,耳边还响着笔在练习本上划过的沙沙微响。
公交车里,司机放起了歌,是一首很老也很经典的一首粤语歌——
“来日纵是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都比不起这霄美丽,亦不可使我更欣赏……”
宁栀被少年身上充满荷尔蒙的气息包围,带着点汗,却一点也不难闻。
她轻轻抬头,看向陈也。
遥远而模糊的记忆里,那个明明很烦躁却还是坐在小书桌前,一笔一划认真帮她抄单词的少年和眼前的人重合了。
少年长得更高,五官轮廓更加硬朗锋利,可是对她的好,却一直没有变。
像是真的把她当作自己亲妹妹一样。
姚青青也有一个哥哥,宁栀听她说,她从小就和哥哥为了零食,遥控器吵架,有时候还会打起来。
但是陈也哥哥从来没有和她吵过架,他从小带着她到处玩,给她买好吃的零食。
有很坏的男生欺负她,他还会帮她出头。陈也对她,真的特别特别好。
又过了两站,乌泱泱下了好多人,车厢立刻变空,后排多出了几个座位。
“陈也哥哥,我们去那边坐呀。”宁栀开口道。
“好。”陈也和她一起过去,在并排的两个座位坐下。
这会儿倒是不用担心她会闻到他身上的烟味,或者是汗味了。
但他又舍不得,怀念起刚才小姑娘紧紧贴着自己胸膛的感觉了。
正心猿意马地胡思乱想时,陈也突然听到身边的人认真说:“陈也哥哥,我会好好念书的。”
陈也:?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好好读书总是没错的。
陈也赞同地点点头:“嗯。”
下一秒,小姑娘仿佛受到了什么鼓舞一般,仰起脸看着他。
她眼睛亮亮的,一字一顿,声音更加郑重:“等我毕业了,我就找个好工作。我会赚很多钱,给你花的。”
陈也:“?”
什么几把玩意儿?
第九章 傻
陈也手指屈起,往她脑袋上一敲,板着脸道:“谁告诉你好好工作,赚了钱是给别人花的?”
宁栀抬手摸摸被敲痛的头,委屈地鼓了鼓脸:“那你一直对我很好很好,我也想回报你呀。”
非常理所当然语气,把陈也听得无奈又好笑。
就这么傻一姑娘,还长得不是一般好看,以后放外面,渣男不得像飞蛾子一样,前赴后继地涌上来?!
他简直操起了当爹的心:“对一个人好,是不需要回报的。你以后赚了钱,自己给自己买化妆品,买好看的衣服,不许给哪个男的瞎花钱,听到没?”
宁栀被他训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乖乖点头:“哦,知道了。”
陈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正好此时公交车到站,他们从座位上起来,跟着前面的两三个人一起下车。
空气里弥漫着糖炒板栗的香气,不远处,就有个商贩推着小推车路过。
宁栀闻到了香气,转头对陈也道:“我请你吃板栗吃呀。”
她几步跑过去。
小推车上竖着一个纸牌子,明码标价,十块钱一袋。
怕陈也又抢先付钱,宁栀马上从牛仔裤的兜兜里摸出一张二十的纸币:“老板,我要两袋板栗。”
商贩拿锅铲一铲,动作利索地装好。
陈也走过去时,就见她已经把一袋子板栗用塑料袋系好,正往书包里装。
他眉一挑:“又是带回去给你妹妹的?”
之前也是,在外面吃到什么好吃的,总想着带一些回去。
明明自己的零花钱少的可怜,父母的心也早已偏到了太平洋那儿。
“对啊。”她点头。
说话间的功夫,宁栀拉好了书包拉链,又把另一袋热腾腾的板栗递过去:“你帮我拿一下呀。”
陈也自然没意见。
两人继续并排往前走。她手一伸,陈也就顿住脚步,把袋子拿到她面前。
默契的不行。
小姑娘吃东西的样子实在可爱,脸颊鼓鼓的,和小仓鼠一样。
陈也看着她一口气吃了七八个,才想问她渴不渴,要不要买杯水喝,就听她轻软的嗓音。
“你低一下头。”
陈也照做,一颗剥得干净完整的板栗送到了唇边。
他下意识张嘴,咬住那颗板栗时,唇也碰到了她的手指。
她的指尖很软,沾上了板栗甜糯的香。他下意识舔了舔唇。
宁栀自然地收回手,却看陈也表情中露着一丝古怪,眨了眨眼:“怎么啦?板栗不好吃吗?”
当然好吃,比他以前吃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甜。
陈也看着她的眼睛,心虚起来。
小姑娘的眼睛清澈干净,像是湖水,一眼望得见低。
越发显得他的心思肮脏不纯。
陈也收回视线,干巴巴的语气掩饰自己的心虚:“吃了七八颗才想起给我一个,说好是给我买的呢?”
“不是呀。”宁栀仰着小下巴,和他对望,语调软软地解释:“之前我剥开的那几颗都有些炒糊了,吃起来会有点苦的。”
“只有刚才给你的那颗没有炒糊,颜色也最好看。”
她抿起唇角,对着他一笑,每个字都像裹着糖霜:“我想把最好的给你嘛。”
在少女甜软的笑意里,陈也心脏跳得又快又烈。
自从奶奶过世后,没有人再觉得他好。
他不是学习的料,读没有前途的职高,爸妈死的死,改嫁的改嫁。
从前的那些街坊邻居议论起他,多半是摇头。
“我听说他奶奶给他留下的两套商铺可值钱了,一卖有大几百万呢。”
“那有什么用,要是和他爸一样,沾上赌//博,几百万败起来也就分分钟的事。”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有个远房表亲就是的。拆迁拆了两三百万,结果被人哄着去摇色子,半年不到输了精光,还欠下一百多万,最后落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现在他不是在读职高吗,那里面能有什么好玩意儿。万一再沾染什么毒/瘾,都有可能出现在社会新闻上。”
个个说得有模有样的,提前把他命运给规划好了。
仿佛他就是个不堪的人,也合该和这些不堪的事扯上联系。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眼前的小姑娘,还想着把最好的留给他。
陈也恍惚间想起初中那会儿,有次语文课上的一篇阅读,作者写感觉心脏被紧紧攥住。
他当时玩手机的间隙抬头瞄了眼,只觉得真他妈能扯。
可这一秒钟,他却真真实实地有这样的一种感受。
他的心脏完全被她攥住,拿捏住,生死都由她了。
宁栀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又伸手到袋子里拿了颗。
剥开壳子,露出里面黄澄澄的板栗。
她笑起来,递给他:“这颗也应该很甜的。”
陈也这次自己用手接过来,吃下去,也笑:“嗯,真甜。”
两人沿着街道往前走,一袋子板栗很快分着吃完。
路过一家商场时,陈也就见着刚还笑眯眯的小姑娘突然鼓起了脸颊,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他莫名又有点好笑:“怎么了?”
宁栀手指往前一指,陈也顺着看过去,就见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挽着一个年轻的女人走近商场。
那女的挺着大肚子,应该是怀着孕。
完全陌生的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就把小姑娘给气着了。
正想着,他听见宁栀道:“那个男人是我们初中英语老师的老公。”
她这么一说,陈也又有点印象了。
陈也和宁栀都是就近上的初中,他们那所学校,算是市里倒数一二的,升学率简直没眼看。
初二的那个暑假,这个英语老师叫上班上几个成绩好的去她家里,免费帮着开小灶。
宁栀就是其中一个。
他那时打完球或者上完网,就去接她回家,偶尔见过那个英语老师。
四十多岁吧好像,长得不算特别好看,但是很温柔,人也感觉很不错。
不然也不会为了学生的中考,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
“我之前在办公室帮忙改卷子的时候,听到别的老师说,英语老师家里条件很好的,她老公一家都是乡下的。当年英语老师的爸爸妈妈都不同意他们结婚。”
“后来英语老师怀孕了,但不小心掉了,然后就一直怀不上孕了。”
说到这儿,宁栀叹口气,气愤中又有些难过:“就在前几个星期,我和几个同学回初中,听别的老师说,英语老师的老公和她离婚了。”
“因为那个男人想要孩子,英语老师又没有办法怀孕,他就出轨和他公司的女秘书在一起了。”
“我们英语老师真的是特别好特别好的一个人,她老公怎么能那样呀?!”
明明是别人夫妻俩的事,她还真情实感地把自己气到了,怎么那么傻?
陈也有点想笑。
但看着她脸颊气得鼓鼓,正义感爆棚的样子,他也严肃起脸,同仇敌忾地点点头:“那男的不是个东西。”
也怕她真把自己气坏了,正好经过一家麦当劳甜品站,陈也过去买了杯草莓圣代。
他把冰淇淋给她,温声哄着道:“吃这个,别气了。”
宁栀用塑料小勺子咬着冰淇淋上面的草莓酱,吃了一口,还是很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