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再等等，也不知道等什么。
反正过去这十年，再往前二十年，谁也不能抹杀俞相的功绩。
尤其是这十年，大家在大梁最艰难的时期走过来，一同在朝为官，莫名有了点彼此互相扶持的感觉。
御史台与俞相向来水火不容，俞相在朝堂上从来不留情面，时常将他们中某些人讽刺得体无完肤，恨不得当堂撞柱。
而他们居然对俞相生出了感情？
不禁各自在心里反思，自己是不是疯了？
******
总之这一等，就等到天牢这边的新动静！
一个身穿白色袈裟的小和尚踏进了天牢，只见他白净的脖颈上挂着一串佛珠，分明穿着十分朴素，却一来就吸引了所有的眼。
俞佟佟一看到他，就撅嘴，蹲到最里面去！把自己藏起来！
太子主动上前一步：“十三皇叔！”
“贫僧，无尘。”和尚道。
李稷抬眸审视地看了他一眼，越王当初出家为僧，被若水收作弟子便带他闭关了一段时间。
等到再出关，他已忘却前尘往事。
无尘小师父人如其名，穿一身素色僧袍，面色如玉。
五官绝美，一举一动见仿若有俗世纤尘分毫不染的风姿。
难怪这安国寺如今的香火，比起若水老和尚在时还要鼎盛许多。
别管这小僧佛法参透得如何，他只要坐在那儿就足够叫人拜服了。
无尘此次来，其实是替皇上，送两个锦囊给俞相。
“这两个锦囊一红一白，一个是走，一个是留。”
这是皇上给俞相的两条路！
所谓走，便是皇上答应俞相的，十年后保他全家全身而退，只不过名义上是被皇上给处置了，从此以后世上再无俞中天。
他可以安心归隐，带着老婆孩子去个偏远的地方过日子，安安稳稳下半生。
至于留，其实比起上一个更有诚意。
皇帝在这份锦囊中，放了一份真相——关于当初那个贪污案的真相。
这表示俞相若是留下来，皇上答应为他洗去曾经的污水。
原来如此——
李稷这下明白了，为何父皇突然要彻查过去的贪污案，又突然跟俞相发怒。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想留住他！
他根本没有打算要处置俞相一家，而是想借这个机会，为他洗刷清白。
其实此刻在御书房的皇帝，内心十分忐忑。
他之前刚对着自己的几个儿子发了脾气，面对他们的求情，皇帝演出了一个一意孤行，毫无人情味的固执皇帝。
这会儿他又忍不住后悔，觉得这个戏太过了。
“朕可以明说彻查当年之事为俞相翻案，为什么一定要先发这通火气，还得把俞相全家都关进牢里？”他问瑶妃。
“我们都不知道俞相心里在想什么，或许名声，当年的真相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呢？这个筹码不足以令他留下来！”
所以瑶妃才给皇帝出这么个主意，他们加重了筹码。
先关了俞相一家，让人误以为皇上要处置俞相，相府一家都危矣。
自然有其他人坐不住了，所有行动的人，包括几位皇子，施大人等，都是压在俞相身上的赌注。
所以可以说，皇上是故意表现得不近人情，逼他们去劫狱！
他们在赌，将所有人的羁绊加注在俞相身上，赌他会留下来！
俞相若是个甘于平凡，喜欢隐居田园的人，当初就不会千里迢迢来京城了。
他当初被先皇看重，答应做着受尽唾骂的事，若是只为钱财，也不可能安安分分在相位上待了这么多年并无二心。
所以瑶妃跟皇帝赌他，其实心里根本就放不下这里的一切！
不管是尚在发展中的梁国，还是他坐了三十年的相位，包括让他们累了大半生的计划……
俞相若不再是俞相，他还能是谁？
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想过！
****
天牢中，俞相几乎是毫不犹豫，就选择了白色的锦囊。
无尘和尚仿佛早知他会做此选择，从善如流地收起了红色锦囊。
倒是在场其他人面色诧异：“丞相这是打算留下来吗？”
不是打算留，是他重来都没有想过走！
俞佟佟已经打开了牢门，挤到爹爹身边开心地问：“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嗯。”
相府这一大家子人乌泱乌泱的，仿佛春游一般又从天牢里出去，没受到什么惊吓，仿佛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一样。
皇上以为是他下了注，赌俞相会留下？
殊不知，或许俞相早在十年前就设下了赌局。
他要的或许根本不是全身而退，为何要退？他辛辛苦苦多年，自然是应该名利双收，荣华一世，福泽子孙……
大梁，再也没有第二个俞中天了！
这一切是他该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俞相：通杀！！！
撒花撒花！！！抱歉，为了结局有点晚了！明天写番外！
之前有读者朋友问，在这里说一下，文案里的忠臣名将之子是沈云霖和赵南。在原本的计划里，这两家人都会家破人亡，被咔咔咔咔！
但是后来我又觉得既然是平行时空，不如给所有人一个好的结局，就没写那么狠！
晚安哦～～
第165章 番外（一）
十年前的梁国——
这时候皇上刚回京城,皇城经历了火灾，百姓经历了匪贼之劫。
可以说，正是处于劫后将要重生的一段时期。
若水老和尚慈眉善目,面色红润，耳垂又大,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一副活菩萨的面相。
但李鹤始终觉得，这老和尚对自己有所企图。
领着他上了佛塔,站在高处俯瞰众生。
若水问道：“小王爷,你看如今的梁国,处境如何？”
李鹤只要一听这老和尚开始说话,脑中就会自动吐槽：忽悠大师又开始了！
“还不错。”李鹤敷衍道。
他也不是为了敷衍就瞎说八道，虽然内贼刚除，又遇战乱。
但梁国有能征善战的将士，有还算明理的皇帝，如今俞相也回来了，眼看着又要跟北漠结成同盟对抗图兰……
虽然表面看着一团水深火热,但其实这个‘梁国’十分幸运。
尽管千疮百孔，天道都不怜顾，却有这么多肯为了这个国家肝脑涂地的人。
先皇算一个,当今皇上算一个,还有俞相，赵昭,若水和尚……
所以李鹤说，还不错！
若水大师跟他想到一处去了，接着又问：“那你看如今的梁国，还缺什么？”
“你说缺什么？”李鹤防备心极强，反问回来。
才不被他牵着鼻子走！
老和尚笑笑,替他解答道：“信仰！”
“信仰？”
“你这些日子难道没有发现，安国寺的香火越来越旺盛了么？”
尤其是在恭王把持京城的那段时间！
似乎天下越乱，百姓心中惶恐，安国寺的香火就会变旺。
在乱世之中，百姓将自己当作蝼蚁，他们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左右，唯一的希望只能寄予神明。
但是神明太神秘了，他们看不见摸不着，不如眼前能说会道的老和尚实在！
若水老和尚长得一副笑脸活佛样，尤其容易叫人信服。
比起皇帝，或许有时，百姓更愿意相信他说的话。
眼看着皇帝和赵将军的位置都后继有人，若水也在为自己寻觅接班人。
他看好了李鹤！
然而后者听完他想收自己为弟子的理由，李鹤只回了若水大师两个字：“有病！”
他才不会当和尚！绝不！
若水大师只是笑笑，他那胸有成竹的表情仿佛在说：“你早晚会想通。”
那天回到安国寺里，李鹤就被告知有个小女娃来找他。
跟他认识的，会来这里找他的小朋友，除了俞佟佟还能有谁？
小崽子坐在菩提树下的石凳上，看背影就小小一只，她旁边位置上还放着一个小包袱。
俞佟佟跑到李鹤面前来就是为了告诉他，自己要去北漠救二哥了。
俞则宁代替二皇子去了北漠做质子，此事发生之后，皇上不但得安慰俞相，还得安慰这个小崽子。
因为比起俞相来说，反而是俞佟佟更心疼她的二哥哥。
那晚在宫中宴会上，她可是凭一己之力，靠怎么哄都没用的哇哇大哭让皇上在群臣面前下不来台。
最后，皇上封了她做郡主。
但是当上郡主的小崽子并不开心，她不知道那有什么用，她只想要二哥哥回来。
别人不去找，她就自己去！
于是俞佟佟收拾了一点吃的就背着她的小包袱离家出走，第一个目的地就是安国寺。
“小五哥哥，你要不要……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呀？”
小崽子算是将他们之前的同萌交情贯彻到底，总记得把队友的位置给小五哥哥留着。
当然她身后还跟着小黑等人，他们认了俞佟佟做老大。一群小乞丐加一个小姑娘，不知道哪里来的高昂士气，觉得他们这样可以去到北漠救人？
俞佟佟十分认真，甚至从包袱里取出了一张她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地图，有模有样地用她短短胖胖的小食指，在那地图上指给李鹤看。
“小五哥哥你看，我们就是从这里出发哒。”
“坐马车……最后到这里！”
大家要认真听，她可是很严肃很认真的！
“我们要这样……然后又那样……那样……最后就可以带上二哥哥，一起回来啦！”
李鹤跟她那群跟班都对俞佟佟特别有耐心，好脾气地听完了她不着调的计划，没有一个人表示反对和不切实际。
然后在大家的沉默中，看着谋算‘宏图大计’的小崽子还没能出京城呢，就被俞相给逮了回去。
当时，是一个傍晚——
天色昏昏沉沉，小崽子也昏昏欲睡。
在一番折腾后，终于认命放弃了她自己去北漠救二哥的计划，趴在爹爹怀里闭上眼睛睡着了。
俞相抱着女儿准备离开时，目光突然落在一旁的李鹤身上。
“你打算把他怎么办？”俞相这话问的是若水大师。
他似乎对李鹤很不满，尤其是在听若水老和尚说了他的情况之后。
看着像个小孩子，但是那眼神却不像个小孩子。
他大概是唯一能坦然迎接俞相目光直视的人。
两人对视片刻，心里都有一股莫名的火气。
在俞相这里，李鹤是别有所图接近他女儿的人，这小子之前还无声无息在相府里潜伏了许久。
再结合小崽子离家出走不找别人，第一个来找他，俞相想不讨厌他都难。
李鹤虽然能跟俞相对峙而不胆怯，但是随后他下意识挪开目光，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俞相不会再给他机会见到小六了。
若水大师夹在这一大一小两人之间，看看俞相，又看看小五，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
他说：“一切都会安排好的……在我圆寂之前。”
“你什么时候圆寂？”俞相问。
“大概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
这两人之间的对方十分客气平常，就好像说今天中午吃了什么。
但是他们讨论的，却是若水和尚什么时候死？
李鹤看向那老和尚，发现他的眉宇始终平坦无波，像是安然接受了此事。
也对，虽然老和尚长得鹤发童颜，但是毕竟已经一百多岁了。
人活到这个时候差不多到头了，也没什么好怕死的，更别说和尚都把圆寂当成是修行呢。
可接下来，若水大师说的话倒是出乎了李鹤的预料。
“老衲打算收这位小施主做入室弟子，帮他解除苦恼，传他毕生所学。将来便是由他与你们一起，辅佐皇上。”
闻言，李鹤一怔。
俞相却是用那一般人招架不住的目光将李鹤上下打量，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眉宇间满是怀疑。
他在质疑若水和尚选徒弟的眼光，毕竟一百多岁了，老眼昏花也正常。
“丞相大人似乎不信这位小师父，还是不信和尚我？”若水问他。
“谁都可以，他不行！”
俞相就丢下这么句话，仿佛都不愿意再多看此人一眼。
随即他抱着怀里困成一团的女儿，转身离开！
李鹤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上前一步。
他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有所动摇的。
既然别人都可以，那凭什么觉得他不行？！
在此之前，若水和尚曾带他绕着京城走了一圈。
他们看到皇上义无反顾回京，与恭王对抗，看到了皇城的那场火，也看到了俞则宁等人联合太学的学子，一起剿除在京城为祸的匪祸，保护百姓。
这些，越王全程没有参与！
大战过后，三皇子开始参与政事，辅佐皇帝。
赵南跟他爹去了边关……
就连曾经最不受期待的俞则宁，也独自去了北漠，肩负着两国同盟的重任。
只有李鹤，自始自终仿佛是个局外人，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像是个突兀的闯入者，生活在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少年们都充满热血，满怀正义，只有他冷血阴暗。
也难怪俞相对他有敌意！
他还怀着无处宣泄的仇恨，不像三皇子或者赵南，甚至俞则宁，他们没有过去，活得肆意纯粹。
唯有他，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