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说他那个梦中凶兆,也不是不能化解的意思?
可,哪儿来的什么天降福星?
第8章
收到那两封信后,俞相就测了测相府众人的八字,未发现特别之处。
唯有一个人的八字,没有详情。
小六当初就不是在相府出生的,俞相将六姨娘跟孩子接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清楚问过生辰八字。
如今柳氏已死,再想问却是找不着了。
恰好他听说那孩子去棠梨院没多久就闹出了事,便想着把人叫过来。
结果他自己后来出府一趟,暂时把此事抛到了脑后。
等他回来,手上多了一份书画大师张道乾的画作。
俞相有个爱好,他喜欢收集名画欣赏题字。然而不提诗不提词,他提到此已阅。
原本价值千金的画作,让他提上便一文不值了。
将这价值连城的画作展开,正待欣赏。
然而,紫檀木书案底下突然响动了一声。
俞相低头,便可见一只粉色小鞋。
俞佟佟将自己小小的身子圈成一团,缩在角落里,脸上洋溢着玩躲猫猫的兴奋。
她这个视角所见都是爹爹的腿,见俞相始终保持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悄悄松口气。
随即快速伸出小手,将自己掉的鞋子捡回来。
自以为藏得可好了!
外头传来吵嚷,王滚闻声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而后慌慌张张回来,站在书房门外禀报:“相爷,是冯太师求见。”
“那老不死的来了?就说我不在!”
“下人已经跟他交代过了,说相爷您尚未回府。可冯太师不信,他在门口叫嚣着让您出去见他,甚至还高声叫骂。”
“哦?”俞中天眉尾一挑,“他骂些什么?”
“这……”王管家不敢说,额头汗全冒出来了。
迂腐文官们一向自诩君子圣人,脏字过耳便要吾日三省,再骂能难听到哪儿去?
不必俞中天去过多猜测,那骂声已经由远及近,传入了他的耳朵:“狗官误国!俞氏奸贼!”
冯太师不顾阻拦直接闯入了相府,破锣嗓子被咳嗽声与喘息声裹挟,果然措辞不痛不痒。
引人不适程度,甚至不及那老头喉中一大口不上不下的浓痰。
俞中天站在书房门口,见冯太师手里高举着虎头拐杖,正跟拦他的守卫对峙:“胆敢对本太师无理,你们可担待得起?”
冯太师已年过八十,头发胡须全白,走路一步一喘,听说他能活到如今全靠源源不断的千年人参吊命,身子佝偻看着几乎折了一半,整个人如同被风朽了的老枯木,一碰就能碎成末,谁担待得起?
这也是相府守卫众多,却拦不住他的原因。
老家伙是先皇的老师,朝中上下不论谁都得给他颜面。
冯太师便是仗着这一点,站在院中就指着俞中天鼻子大骂:“俞贼,你既在府内,为何躲着不见老夫?难不成是做了亏心事,怕了!皇上宣我入宫都得对我行站礼赐座,十步外相迎,难道你俞中天竟比皇上还高贵吗?”
俞相手中端着白釉兰花茶盏,并未将冯太师的话听进耳朵里,反而神情悠闲:“哟,太师今日怎么这样大的火气?来人,泡一盏雪顶含翠给冯太师消火。”
“不必了!”冯太师冷哼一声,“大家说你素来阴毒,你府上的茶我不敢喝,你知道我今日来是为何?”
事实上,俞相这两日来心情不畅,早起上朝又有起床气,于是便拿了两个礼部的官员开刀,害得人家被打入天牢。
这两人正是冯太师的得意门生,他来是为要个说法。
可偏偏俞中天装傻:“我哪儿知道太师是为何而来?这些不知死活的守卫误解本相命令,居然敢拦着太师,真是活腻了!若不是靠太师你勇闯相府,我恐怕见不着您,还被蒙在鼓里呢。”
冯太师简直要被他这副死不认账的口气噎死,心里想着分明就是你躲着不肯见客,装什么模作什么样呢?
张嘴还没等说出话来,老头先梗着脖子咳嗽一气:“咳咳……”
总算,把喉咙中那口痰给咳出来了。
“你……”冯太师用手指着俞相。
半天,没想出词来贴切形容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不过看他满不在乎,冯太师自觉纠缠这个问题无趣,还是得自己引入正题:“听闻今日早朝,俞相你以莫须有的罪名将贾彬与夏谦两位大人打入了天牢。这些年来你蛊惑圣上,打压了多少于社稷有功之臣。”
“俞相,你可知外边百姓是如何骂你的?你当真要做那祸国殃民、遗臭万年的有罪之臣么?”
冯太师口气越说越重,俞中天眉眼间却依旧云淡风轻,仿佛对方口中所提的根本不是自己。
他反问:“我听皇上旨意办事,何罪之有?百姓愚昧,不懂得体贴朝廷辛苦,总有口舌爱生是非之人,怎么太师您一把年纪了竟还听信那些胡言诽语?若这么说,我还听某些刁民诟病过您老脖子都入土的人,上月竟娶一豆蔻少女入府作二十八房姨娘,属实无耻呢。还不是入耳就过?”
“你……你你!谁说的?”
冯太师一张老脸瞬间都涨红了,他手指着俞相禁不住剧烈颤抖,却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俞相把持朝政,死在他手下的言官御史无数,从无在嘴上吃过亏。
而冯太师虽是三朝元老,却因年迈多病久未上过朝堂,皇上待他礼遇有加,朝臣们平日更是极尽阿谀攀附。他门下三千桃李,享尽尊荣,何曾有人当着他的面说出如此侮辱之言?
老头子脖子一梗,脑门上青筋横跳,差点被气得当场去世。
幸好,他来前曾先见之明含了片人参。
……
趁着爹爹出去了,书案底下那个小小身影探头探脑钻出来。
俞佟佟垫着脚尖,走着猫步又移到门后边去躲着。
正好听见冯太师撂下狠话:“俞中天,我知道如今朝中人人怕你,但是老夫不怕。”
“老夫为大梁效忠近六十载,若是眼睁睁看着像你这种奸吝小人祸乱朝纲,有何面目下去见先帝?老夫即刻就去面圣,就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参你一本,提醒陛下切勿再轻信你这个小人,为我大梁江山百姓做件好事!”
冯太师打算着亲自来相府能要到个说法。
谁知俞中天竟一点面子不给他,既如此,那大家都翻脸不认人吧。
冯太师认为凭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可让一般人都忌惮三分。
可是他算错了,俞中天可不是一般人。
居然要拿面圣威胁,他还能放冯太师走吗?
不,他根本就不是人!
见老头转身要走,俞相一个眼神,却让守卫拦住了他。
“你这是做什么?”
“太师不请自来,若是就让您这么离开了,只会让外人误以为我这相府是想来就来想走便可走的地儿!”
冯太师从俞中天口中听出一丝危险意味,警惕地瞪他:“你你敢对我动手,你眼中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个嘛……我当然有,不过有的人无。”
俞相想到了个阴损的主意。
他回首:“小六,出来吧!”
书房门后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觑着外面发生的一切,眨巴眨巴。
俞佟佟蹲着不出声,直到俞相亲自进去把门后的小人儿给揪出来。
“爹爹,你看不见我。”小崽子捂紧了脸,仿佛这样就不会被认出来。
说实话,要不是她这小小身板辨识度太高,早在被发现的那一刻就让抓起来当刺客发落了。
上朝的时候急着出门,俞相还有话没说完。
其实回想起来,这孩子既然体贴窝心,不如就试试她真心还是假意。
“小六,你不是体谅爹辛苦吗?爹每日都是殚精竭虑,为国为民耗尽心血,到头来却被人污蔑。你说,这有天理吗?”
俞佟佟从指缝中露出一双充满灵气的眸子,歪着头,听俞相脸不红气不喘说着颠倒黑白的话。
大概,是在朝堂上没少指鹿为马积累的勇气吧。
只见他指着院中的老人,告状道:“就是这个老不死的坏东西,他不问青红皂白闯进来骂你的爹。”
俞佟佟咬着手指,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真的嘛?
不要以为她还是个小孩子就好糊弄。
别人骂爹爹了吗?可能骂了,但小崽子没听出来。
爹爹骂老爷爷了吗?骂了!骂得可狠了!
不信转头看,冯太师已经气得开始打摆子。
第9章
“小六,你是不是该为爹出口气?”
“好像是喔。”
面对这样的爹,她哪儿敢说不是?
看来这就是俞相说的目无王法之人!
其他官员不敢得罪冯太师,无非是怕这老头仗着跟皇上的那一层关系去告状。
又因他年老体弱,皇上肯定会出面主持公道,给冯家一个交代。
老头子也正好倚老卖老,谁沾上他都怕被碰瓷。
但俞佟佟才多点大?她若是冲撞了太师那只能算是个意外。
这算盘打得很精!
到时皇上问罪,俞相便把五岁半的小女儿推出来。
冯老头自诩德高望重,难不成他还能跟个孩子计较?
如此一招,还真只有俞中天这样的人才能想出来。
居然挑唆一个小孩子去打老人?不愧是他!
阴损至极!实在阴损至极!
连俞中天都控制不住对自己冒出这么个评价,当然同时心里很是得意。
这一勾唇,恰好被俞佟佟给捕捉到了。
爹爹笑起来……有亿点点恐怖!
小小年纪的俞佟佟还不懂什么阴谋阳谋,但孩子的本能就让她意识到有坑。
可见爹爹期待的目光望着自己呢,她到底应不应该听话?
不可以不听话,也不可以太听话,但是至少要表明自家人的立场!
虽然不清楚俞相把她拎出来挡在前头的目的,但小大人俞佟佟居然自己总结出了一套挺有道理的生存之道。
她硬着头皮将小手一叉腰,半天才憋出一句:“坏爷爷……下次来我们家,要记得敲门哟。”
她只说这老爷爷闯进来的事,没说他骂人。
那是因为爹爹也骂人了,他们不占理。
小崽子的逻辑,缜密着呢。
俞相却不满地挑起眉,问她:“就这样?”
“他已经知道错啦。”俞佟佟本性善良,替冯太师解释。
“不,他不知道。”
“知道的,老爷爷不好意思,脸都红了。”
那是不好意思吗?分明是被气红的!
冯太师活到这么大岁数,可以说还没受过这样的侮辱。
侍卫在身后如同对待犯人一样架着他,还让一个黄口小儿来造次。
直接气得大吼:“俞中天,你竟敢如此无礼!本太师一定要禀明皇上,治你的罪!”
“看吧,他果然不知错,还威胁咱们。”
俞相继续对女儿往歪路上引导:“要不你想个办法让他闭嘴?”
俞佟佟的小腿肚开始打颤,俞相向她递来一把匕首。
这是昨日礼单上的礼物之一,匕首刀柄上面镶嵌着漂亮的红宝石,一圈共十颗,价值连城。
别只看外头装饰得漂亮,实际上刀刃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用这个,你去帮爹报仇。”
俞中天拿出这么危险的东西,俞佟佟慌张地摆着小手,不敢接。
“怎么,我说的话你不听吗?”
俞相的口气一下就变得严重了,他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
当然,听话的也不见得多喜欢。
不过敢不听他的话,下场一定很惨!
俞佟佟长得可爱,又嘴甜,不像另外两个大的见了爹都恨不得地盾。
小崽子甚至有点体贴,会跟爹爹说辛苦了……
俞相半辈子没听过这种话!
所以才给这个小女儿在自己面前表现的机会,一般人求还求不来呢。
今日是恰好她在,才让俞相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既然是父女,干坏事当然得一起。
就这样,俞佟佟被强塞了一把匕首。
手那么小,她一只手都握不住,只能两只手捧着。
“拿好,别割着自己,咱相府的刀子只能冲外人去!”
俞相在她肩膀提一把,小身子挺起来!
于是俞佟佟被她爹强行鼓动着,一步一步走到院子中央。
为了配合她的高度,侍卫直接压着冯太师跪倒在地。
俞佟佟觉得,这个老爷爷实在太可怜了。
他几乎趴在地上,脸跟脖子都涨得通红,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特别像一只癞蛤/蟆。
唔,这样形容虽然贴切,但是好像不太礼貌。
看他咳得辛苦,俞佟佟特别想给他拍拍背。
在此之前,她可是时常扶老人过马路的好孩子呀。
现在却被大人教唆拿刀子伤害别人,小崽子不知所措中。
她小腿肚跟手指都在发抖,自然是拿不稳刀。
‘咣‘一声,匕首掉到了地上。
“佟儿!”
俞佟佟回头看一眼她爹爹,忙捡起来。
被迫往前近了一步,哆哆嗦嗦,匕首又掉落到地上。
如此捡起来再掉,循环了三次。
俞佟佟苦着脸抱怨:“爹爹,小刀子好滑呀,它不让我拿起来。”
俞相:“……”你以为你的演技很好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