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则宁从酒楼下来,随手扔了两锭银子给高彦庆的小厮:“今天我生辰,给个面子,别在我眼前闹事。”
小厮们立刻蹲下身去捡银子,自然也就放开了那被抓的卖花姑娘。
这是他一贯处理问题的方式,只要能用钱解决的,绝不动手也懒得多费唇舌。
若是换了以前,高彦庆还真有可能会卖他这个面子。
一来相府跟高阳侯府曾经交好,二来高阳庆自己也是个草包。他深知能作威作福全仗着家里威风,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真闹起来他还怕自己会吃亏呢。
但是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高彦庆变得特别硬气。
他拦住不让人走:“我今日就算不给你面子,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高彦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非要撕破脸可就没意思了。”
虽然两家已经不来往了,但没必要针锋相对。
和气生财,是俞则宁他首富外公教给他的第一句话。
“这不是你们俞家最擅长的吗?想当初你爹俞相赤着脚来京城,比乞丐不不如,多亏我父侯好心收留他,让他住进了高阳侯府,还叫他能跟着吃香喝辣。”
“可如今人摇身一变成相爷,吃水忘了挖井人,立马掉头就装跟我们不熟。我看你们何止是撕破脸,你们简直是连脸都不要了!”
高彦庆之前在太学见过俞佟佟跟俞莲之后,就回头去跟他父侯提起与相府联姻的事。
高阳侯本来也十分支持,谁知道去向俞相商量却惨遭拒绝。
要是好好婉拒也就不说了,偏偏俞相口不择言将高阳侯讽刺一通。
高阳侯憋了一肚子气,回去自然向最先提出这事的高阳庆发火。
高彦庆因此被他父侯当作出气筒责骂一通,自然也就记恨上了这事。
却也不想想,俞莲身体有残疾,高阳庆多半是介意的,所以他属意的是俞佟佟。
小崽子才五岁大,居然敢肖想,俞相不揍他已经很给面子了。
俞则宁他自己怎么被说都没事,但是扯到全部俞家人头上就是不行。
原本被酒灌醉的脑子顿时清醒了一半,目光也变得具有威慑,他回头警告高彦庆:“你活得不耐烦了?”
“唬我?难不成你还想打我啊?”
高彦庆可不怕他,直接上手推了对方一把:“你爹当初就是给我父侯提鞋的,如今就算他坐在丞相的位置上,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欠揍!”俞则宁回推了高彦庆一把。
后者因为他这下直接倒退两步,跌坐在地,高彦庆抬起头来望着俞则宁满脸写着不敢置信。
一段时间不见,俞则宁在这些日子有勤奋练武,虽然他也没进步神速,但吊打成日寻欢作乐被掏空了身子的高彦庆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他不爱惹事,还了手就走,能让高彦庆知难而退就可以了。
却不想此人今日格外死要面子,从地上爬起来就要朝他扑过来。
高彦庆不能接受,他居然被俞则宁随便一下就给大趴了,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好比你知道有个人跟自己一样不成器,就能窝囊得心安理得。
可是俞则宁这小子,居然背着他偷偷进步了。
他他他……太不要脸了!
他怎么可以偷偷练武功?
“别走!不是想英雄救美吗?有本事咱俩比试比试!”
他已经扑上来,根本没有给俞则宁拒绝的机会。
后者只好被迫迎战,手肘一撞就让高彦庆吃痛弯下了腰,再提起前襟狠狠给他补上一拳。
“我告诉你,我爹的身世不是你这种人可以看不起的!他凭本事坐上今天这个位置,而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高彦庆:“……”
挨了一肘加一拳过后,高彦庆压根就说不出话,直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回他证明了,俞则宁不是一下就可以打趴他。
起码需要两下!
俞则宁没想到高彦庆这么不经打,毕竟以往的对手是赵南这个级别的。
他得重新审视一下自己,他的实力好像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弱。
只不过以前遇到的是赵南那种筋骨不凡的武痴,若是拿出来跟常人比较,怎么说也该是个三流高手了吧。
四流?最多五流!
不可能再低了!
这样一想,心情顿时飘飘然,剩下的一半酒劲儿也醒了。
高彦庆的几个小厮正跃跃欲试围着他,原本打算自己家公子打不过就上去帮忙。
但这会儿高彦庆都昏死过去了,他们的英勇护主他也看不到。
再想想俞相,多可怕啊,看在俞相的面子上也不敢得罪俞家二少。
算了算了。
俞则宁见没人在冲上前,正想着掉头回家。
突然,面前倩影一闪,一个女子跪在他面前。
“公子,公子出手相救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请受小女子一拜!”
“哎,也不必如此!”俞则宁后退一步,客套地冲她摆摆手。
以往他都是担任像高彦庆那种被打的角色,如今突然被当街拦着感谢,还十分不习惯。
但那女子却坚持不肯起来,她抬起一张被泪水打湿的小脸。未施粉黛,却有如出水芙蓉一般给人纯洁脱俗之感。青丝微乱,眼若秋水,的确是天生丽质,难怪走在这大街上也能让高彦庆一眼看中。
“公子,敢问公子名讳?小女子名叫染玉,家住城郊,原本是守着一片花圃与父亲相伴度日。但奈何父亲在日前生了一场急病,来不及看大夫便撒手人寰了。我为替父丧葬,来此处卖花。那恶霸路过想强掳我去,多亏遇到了您这样的好心人。”
俞则宁听着她也挺可怜的,便吩咐小厮给她拿两锭银子,让她给她爹卖买棺材吧。
至于名字,他就不打算留了。
主要是他怕自己的名字说出来人人喊打,破坏了今日难得这么好的气氛。
但是眼看着他要走,染玉又追上来。
甚至急慌之下顾不上男女之防,紧紧抓住了俞则宁的胳膊。
等回过神来才羞红了脸:“公子,染玉如今已孤苦无依,不如您就将我收下吧。让我能当牛做马伺候在公子身边,以报你今日的大恩大德。”
这话把俞则宁惊的,赶紧再后退两步,摇摇手中的扇子。
“我救你可不是因为这个。”
“我当然知道公子一开始出手是出于正义,看您身着绫罗也不敢高攀。您若是家中已有妻妾,就将我当成个伺候打扫的丫鬟也行啊!我父母已经不在,家中又无可靠的亲戚,实在是不知道今后能去哪里!”
染玉说哭便哭,她本就如雨打花瓣的脸上多添了两条泪痕,尤其楚楚动人。
拿出绢子擦眼泪时,却忍不住低头奇怪。
难道是消息有误?
不是说这个俞家二少是个好色爱玩的纨绔子弟吗?
不久之前就还有人见他当街抢了一个姑娘回去,怎么今日送上门的又不要了呢?
难道是因为自己不够漂亮?
然而她哪里知道,就是上回误把雅定县主给抢回去,害俞则宁被他爹打个半死,在床上躺了足足两月。
再说他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不过是几个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开玩笑,起哄让他作的妖。
结果抢回去,他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便宜没占到,反而吃了一肚子亏。
现在要问他还敢不敢带姑娘回去,他只想忏悔:不敢了!说什么也不敢了!
甚至只是想想,他就感觉后背凉飕飕,仿佛他爹已经在找棍子了。
“我给你的那些钱,足够你将老父下葬之后,买间房子买快地好好生活。当奴婢有什么好的,以后还得想尽办法赎身,傻不傻?”
说完看姑娘低着头,俞则宁担心自己说重了。
又叫小厮,多补上一锭银子给她。
“这下你可以买两间房子了,将来成亲都够了。”
俞则宁似乎生怕她还要追上来,赶紧带上小厮溜。
高彦庆被他家下人抬走,周围看热闹的也差不多都散了。
染玉被留在原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三锭银子,眼中有许多的不解。
正常男子谁会拒绝美貌女子以身相许?连正人君子都不一定能顶住诱惑。
这人脑子里究竟想些什么,居然还倒贴银子给她。
原本染玉的任务计划,是借这次机会跟俞则宁相识,被他带进相府。
再以美色诱之,逐个击破。
没想到她会在自己认为最简单的第一步就不顺利。
不过也没关系,他拒绝得了第一次,还能拒绝第二次第三次吗?
***
俞则宁回到府里,发现自己的院子氛围有些不对劲。
他叫住一个打扫的下人问:“我爹他是不是来过?”
“回少爷,相爷的确来过,就在屋里等着你呢。”
“等我?!”俞则宁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完了,他有种自己今日又要挨打的预感。
爹不会都知道他在外边做什么了吧?
幸好他今日没把那位姑娘带回来,只是打了高彦庆一拳罢了。
要是爹因此罚他,应该也不至于像之前那回那么重……吧?
俞则宁带着忐忑的心情,拖着沉重步子往自己的房间走。
他推开房门,发现里头一片漆黑,窗户都被用布挡上了似的。
不禁怀疑他爹这回不是要打他,而是终于忍不住要暗鲨他了。
除了脸有五分像以外,他跟相爷哪点都不一样,难道终于被发现他可能不是亲生儿子了吗?
就在俞则宁自己内心编排出一场大戏,犹犹豫豫不敢踏进门槛的时候。
突然他看见屋内亮起一点光,蜡烛的火光刚燃起时摇摇摆摆,接着逐渐坚定笔直地立着,且向外扩散着光亮。照映出一个小姑娘的脸,两个小姑娘的脸……
“祝你生辰快乐~祝你生辰快乐……啦啦啦啦生辰快乐……祝你生辰快乐~”
稚嫩的童音,哼着有点控不住而上下飘忽的语调。
俞则宁知道,这是妹妹在给他过生辰的意思。
不过,夹杂在同音和小奶音之间的,怎么还有男人的声音?
俞佟佟将手里捧着的东西递给爹爹,火光就立刻照亮了俞相并不怎么愿意露出的俊脸。
他是小六硬拉来的,不过唱得依然很欢乐就是了。
毕竟经过了上回大皇子过生辰的练习,俞相自认为两个女儿的音调还需要他来带着。
就是苦了俞则宁,他终于也体会了一把大皇子当初被俞相当面唱生日歌的震惊与一言难尽。
怎么说呢,他一直觉得他爹在他面前的形象,不能说是很正经吧,但至少也是对他不假辞色的高冷形象。
如今,形象……碎了!
“愣着干什么?赶紧进来,吹蜡烛!”俞相唱完就恢复高冷,一刻变脸。
“哦。”
俞则宁还处在他爹形象碎成渣捡都捡不起来的惊异中,同手同脚地走进去,发现他们把蜡烛插在馒头上。
这是什么操作?
“二哥哥,快许愿吧。”小崽子催促他。
“许什么愿?”
“就是你今年想要什么礼物呀?要是你没有愿望的话,可以帮我许一个,许愿小六今天晚上可以吃到糖醋味的大肘子。”
这种愿望直接跟站旁边的亲爹许不就好了?
不过俞则宁还是十分配合她,对着蜡烛重复了一遍小六‘不值一提’的心愿。
然后俞则宁看向俞莲:“你有愿望让二哥帮你许吗?”
俞莲摇摇头,但想了想又说道:“那我就许,希望小六愿望成真。”
“你自己呢?”二哥问她,俞相也在看她。
俞莲被他们盯得脸上发烫,只好硬生生挤出来一个她藏在心里的愿望:“那我希望,这样开心的日子可以永远下去。”
俞则宁也替她许了心愿,小六说生辰这天可以许三个愿望。
第三个该轮到他自己了,他想了想:“我就许,希望今年不要挨爹的打吧。”
他的这个愿望最实际,毕竟俞则宁都满十六岁了,他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也是堂堂男子汉了。
再动不动就让他爹暴揍一顿,多没面子啊!
不过许完愿他不敢去看俞相的脸色,生怕他爹露出一抹‘你做梦’的嘲笑。
总之快速许完愿后就吹蜡烛,屋内漆黑片刻,终于有人将蒙住窗户的布帘扯去,屋内恢复了光亮。
由小崽子带头齐齐鼓掌:“耶,二哥哥生辰快乐!又大一岁了!”
“要天天开心哦。要记得更疼妹妹哟!”
俞则宁被逗笑了。
他往年过生辰都是跟二姨娘过,有时外公会派人送礼过来。
他的外公因为对他爹有点意见,所以一般不会亲自来给他庆祝生辰的。
俞则宁过的最多庆祝生辰的方式,就是跟他那群狐朋狗友一块出去大吃大喝。
可就到了生辰那天也得他自己付钱,被人家狠敲一笔,想来实在没意思。
不过,今日他过得还挺开心。
小崽子手脚勤快地将插在馒头上的蜡烛取下,然后剩下的馒头就被推到俞则宁面前:“二哥哥,快吃吧。这是专门做给你吃的!”
此刻的俞则宁还挺乐呵,虽然他不喜欢吃馒头,但也不好让两个妹妹扫兴。
“还有这规矩呢?”
俞则宁手拿馒头啃了两口,掰他没吃过那边的一半下来,递给俞莲:“你们也吃啊!”
俞莲矜持地对他摇了摇头,表示不用了。
他又递给小六,小崽子笑嘻嘻拒绝。她还要等着晚上吃大肘子呢,得把胃口留着。
俞则宁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这四个大馒头,不会都要我一个人吃光吧?”
俞莲跟小六很肯定地点点头,异口同声道:“当然啦,因为这是你的生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