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城市人来人往,擦肩而过的相遇都有那么多次,该孤独却还是孤独,并行的小船拼接在一起,看似短暂的温暖过,有一天周围的船只沉没,剩余的那只也便摇摇欲坠,只能在海浪中无助的翻滚,根本不知道前行的方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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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霆少爷在美国留学时的遗物都邮寄回来了,要怎么处理?”管家站在桌边,小心翼翼的请示。
顾延礼从昨天开始,身上的气场就不大对,靠近了都会冷死人似的,他这人脾气本来就不好,嫌弃牛排煎老了,让人直接端着倒掉。
“都是些什么东西?拿过来我看看。”他靠在椅背上揉了下太阳穴。
管家便把一个沉重的大箱子搬进来,里面杂乱的放着些书籍和笔记,男人的签名龙飞凤舞写在上头,字迹深深的穿透纸张。
“延霆少爷已经失踪五年了,警方那里已经认定了死亡,是不是也应该为他办一个葬礼?总归是要给他一个归宿的。”
管家五十多岁的年纪,可以说照顾了顾家的三代人,他看着顾家两兄弟长大,内心有感情才会这么劝说。
“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顾延礼站起身直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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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物已经寄出了吗…好,我知道,谢谢您。”姜酒打完越洋电话,便放下手机发呆,晨雾在窗边缓缓飘过,新的一天又来了。
早上有居民发现她在这边住,大家做大锅饭的时候,就多加了她一份,热气腾腾的米线端上来,连张筱都够吃了。
早上雨廷传媒开例会,一个两个问题都很多,关于创作方向的基本问题就墨迹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但没办法,要尽快培养出能接替郑子逸的人。
张筱发现少了创寰集团的一大笔投资后,脸都白了,姜酒倒还好,叫她用裴熙支付的那笔违约金先填补空缺,其余的以后再想办法。
她处理完这些后,拎着包去了一趟新街福利院,那里是一家私人创办的民间福利机构,全靠着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的捐助才能运营下去。
但近些年规模扩大了不少,将附近的一幢六层小楼租下来,房顶全部封闭起来,放上滑梯和跑道作为运动场。
这些当然都离不开顾延礼的资助,因为初恋周雨落是在这里长大的,所以他每年都会固定捐助一千万,用以福利院的维护和发展。
福利院最大的孩子阳阳都已经十七岁了,因为智力和身体都有缺陷,所以一直等不到领养,周院长跪在地上给他把鞋带一点点系好,阳阳调皮,大喊大叫着表示抗拒,一脚正踢在院长胳膊上。
虽然还称为‘孩子’,但他的力气已经跟成年男人没什么两样,周院长似乎早就习惯,拿来化淤的药水简单的涂了涂伤口,看见有个失去胳膊的小孩挂在滑梯上摇摇欲坠,赶快冲过去捞起来,时刻都处于忙碌中。
扎着冲天辫子的小丫头把口中的糖果让出来,咿咿呀呀的说:“院长妈妈,丫丫把糖糖给你!”
周院长便像忘记了所有的辛苦,笑得十分幸福:“真棒,谢谢我的宝贝,院长妈妈不吃,你自己乖乖去旁边吃完,一会儿咱们吃午饭。”
在这些孩子眼中,她周身都是金光闪闪的,她是他们的救世主。
…
姜酒买了很多水果分给孩子们,周院长并不意外她的到来,笑着表示招待不周,又请她替孩子们上了一节手工课。
“为什么不多请些护工?这么多小孩,十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姜酒问她。
周院长摇摇头:“现在人工费多贵?一个月少说要付人家五千块工资,节省下来就能多养一个孩子,现在有好心的义工帮忙,勉强能撑着。”
她说了一会儿,又感叹自己的体力一年不如一年:“五年前我一个人能同时带五六个孩子,背上背一个,前面还抱一个,根本就不费力的。”
旁边有一男一女两个五六岁的小孩手牵手玩耍,看着挺亲密,周院长给他们一人分了个苹果,那小男孩却忽然翻脸,把女孩子的苹果抢夺过来。
周院长指指那小男孩:“上个月我们这里刚领养出去一个三岁的小姑娘,名字叫灵灵,灵灵长得好看,福利院的孩子们都喜欢和她做朋友,她却天天只和强强玩儿在一起,两个人最亲厚。”
“那现在这个小女孩呢?”姜酒配合发问。
周院长笑了:“这个小女孩叫巧巧,是强强新找的朋友,因为她长得和灵灵很像,只是替代的终究不如原来那个,强强只是在无聊时才找巧巧玩儿,这里面夹杂了利用的成分,并不是真正爱护她。”
她看着姜酒:“姜小姐,我只是感叹,这么看来,小孩子和成年人好像也没什么区别,有些人性的本能是从基因里带出来的。”
都是聪明到极点的人,不用点破,就已经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姜酒却摇摇头:“并不是这样的,周院长,人性自私的一面生来就有,所以才需要后天的教育,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是这个道理。”
她临走前果然找那小男孩儿强强谈了一会儿话,全程都当着周院长的面,话语算是温和,但或许因为气场太足,小男孩羞愧的哭泣起来。
姜酒告辞走下来,一楼楼梯口探出个小脑袋来,看着还蛮机灵的一个小姑娘,就是刚哭过,眼圈红红的,鼻子底下还挂着鼻涕。
“是巧巧吗?”姜酒蹲下来辨认了一下。
小姑娘怯生生点头承认下来,姜酒又问她为什么要偷偷跑下来,这孩子也不回答,估计是看她刚刚拿了很多水果过来,就觉得她亲切吧。
姜酒给小孩儿用纸巾擦了擦脸和鼻子,等她不那么紧张了,才问:“巧巧,你很喜欢强强吗?”
巧巧羞涩点头,姜酒想了想,又说:“就像你喜欢苹果一样,但其实好吃的水果还有很多,比如香蕉,比如草莓,如果苹果太硬把你的牙齿硌到了,你就换个别的来吃,记住选择是多种多样的,别委屈了自己。”
楼上周院长已经找了下来,姜酒和她互相点了点头,直接开门出来。
…
姜酒回家后给张筱打了个电话,向她打听有没有什么舒适的沙发和家具推荐,颜值是其次,最好性价比高一些。
张筱奇怪:“姜姜姐,你要在那个烂尾楼里住下去啊?”
“嗯,漂泊了这么长时间,总要有个家吧。”
姜酒挂了电话翻了会儿淘宝,微博蹦出来一条推送:知名企业家叶惠鉴因服药过度于20号凌晨死亡,生前患有妄想症等多种精神疾病。
挺简单的一句话,她看了能有三分钟,慢吞吞点开全文,里面是记者多方打探的情报,无外乎都是他生前怎样疯疯癫癫,跟撞鬼了似的四处奔波逃亡,只说背后有冤魂在追赶他。
作为B市有名的商业巨头,叶惠鉴今年才五十多岁,曾经也是很风光的,只是近几年莫名隐退,最后落了这么个下场。
报道中还有一张照片,里面的中年男人长着一张沧桑的面孔,眼睛不大,却闪着精明的光芒,被数十个保镖前后簇拥着。
姜酒的目光定在这照片的某一个点上,饶有兴致的挑挑眉,背后的窗帘缓缓动了一下,她才猛地转过头去:“谁?!”
“警惕心不错,值得表扬。”一身黑衣的男子坐在窗沿,夜风从他宽大的衣摆下穿过,他就像一只从天边飞来歇脚的大鹏鸟。
“封沈?”姜酒愣了一下,下意识跑到窗边探头往下面看了眼:“你疯了?这里是九楼!”
封沈顺手从她手中拿过手机,目光落在放大照片的一角:“这么模糊的照片,你居然还认得出我。”
“咱们十年没见,你这样蒙头遮面的从我窗户里进来,我也照样认得你。”姜酒的语气冷淡下来。
“你不是最喜欢蝙蝠侠吗?想给你个惊喜而已。”封沈轻笑一声,他把黑色的夸张面罩摘下来,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里隐约闪过一丝忧郁。
但他很快遮掩过去了:“小酒,好久不见啊。”
男人身形矫健,瞧见她背后木架上有一个玉器摇摇欲坠,下一秒便闪身过来轻巧的接住,两人贴近的瞬间,他身上有种冰冷的熏香气息。
姜酒站在原地没有动,冷眼看着封沈从她身边离开,她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已经报完仇了…是吗?”
封沈也同样凝视着她,长腿慢慢后退,他同她拉开两步的安全距离,男人的左颊有一个小小的梨涡闪现:“是啊,所以我往后的时间,都属于你。”
第6章 真替身 已经尽量在整理关系
顾延礼连续两个晚上都没睡好觉,他本就不是个平易近人的上司,苍白的冰山脸上挂着倦容,眼下的那一小片皮肤略微发青,目光中都透着冷意。
秘书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顾总,雨廷传媒那边…确实没有任何人来过啊,自从撤资之后,他们都没打来电话询问一下,好像不怎么在乎。”
“你的工作就只是负责汇报吗?没有任何独立的分析能力?”
男人这么一反问,那秘书更加慌张:“也许是那边重新找了新投资吧?不过是一个小传媒公司而已,咱们…”
“‘也许’‘好像’,你到底打算用多少模棱两可的词语来糊弄我?!”顾延礼砰地一声扔了文件,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
他像是被席卷在大雾中迷途的人,内心的情绪冲来冲去,却连个具体的落脚点都没有,只能勉强压抑着,摆摆手让秘书出去。
从各个角度来说,他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因为姜酒才如此烦躁,那日周院长说得话又浮现上心头,不管生或者死,他都应该只爱周雨落一人。
没完没了的会议开了一天,他回家后也没多消停,管家又用一大堆琐碎的事情来烦他,这些往常都是姜酒来处理的,顺着这个思路,他既而发现了很多这女人存在的痕迹:方方面面,充斥了他整个生活。
花园墙角的那把花铲是她常用的,旁边那一大片郁郁葱葱的菜地是她种的,卧室桌上有她常用的头绳,而她最爱的毛绒绒睡垫,则堂而皇之摆在他的床边,上面遗留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气。
他只要闭上眼睛,便可以回想起那女人种种微小的表情,她早上起床时睫毛震颤的频率被无限放慢,像蝴蝶的翅膀似的,挠在他心上,又烦又痒。
顾延礼甚至想,如果姜酒愿意道歉的话,他便可以原谅,这已经是最极限的让步了,只要她真心实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
条件不允许,姜酒只是简单的点了支香,用冰箱里的啤酒作为祭品,遥遥祭拜了一下封伯父,十八年前的今天,他因为叶惠鉴所承包的黑心工程项目而遇难,死的时候只有三十五岁。
封沈就坐在矮桌的对面看着她,手上的香烟味飘散的到处都是:“人死就是结束,哪儿有什么灵魂存在,你这是白费功夫。”
“那你身上的香薰味是怎么来的?”姜酒瞪了他一眼,顺手把啤酒开了,她仰头喝了一口,想说什么,终究是欲言又止。
封沈随意的靠在墙边,长腿大咧咧的伸展着:“放心吧,我只是用了一点特殊手段而已…让他以为自己害过的那些人变成冤魂,来索命了。”
姜酒第一次见到封沈,是在村子里的草垛中,小男孩儿八九岁了,还跟四五岁似的,又矮又瘦,他没了父亲,母亲很久都不回来一次,常年靠着别人的施舍生活,自然被其他小孩儿当成欺负的对象。
姜酒比他小两岁,小叔秦小文把她养得很好,是个身材敦厚的胖丫头,她挥舞着双手把那帮子坏孩子吓跑,从此捡了一个小跟班儿。
封沈要替父亲报仇的这件事,她从小就知道,两个小孩儿偷偷收集报纸,剪下上面叶惠鉴的照片,学着电视剧的情节挂满一整张墙面,用红笔画上大大的叉。
她以为封沈会领着她一起去报仇,毕竟两人不懂事的时候,已经拜把子结成了干兄弟,彼此的事情不分你我,这家伙却扔下她跑了。
他具体是用什么手段报仇,姜酒已经不想问了,那些装神弄鬼的招式,封沈一向是很擅长:他的手法其实很温和,但就像一面照妖镜似的,有罪的人原形毕露,无罪的人相安无事。
叶惠鉴一生害人无数,踩着工人们的血泪攀爬,这些他自己都清楚,所以才会求神拜佛寻求庇护,怕被冤魂索命,却不知心魔已成,在劫难逃。
…
“我小叔死那年,姜家的人过来接我回城里,我不想去,你就带着我逃跑,当时已经到了国道边儿上,半夜黑灯瞎火的,有个王八崽子中途变卦,把我扔在路上,跟姜家人换了三千块赏金。”
“是,那个王八崽子就是我。”
两个人都是酒桶,姜酒叫了一箱啤酒,两个人足足喝了半个小时才微微有了醉意,于是一个骂骂咧咧翻旧账,另一个老老实实点头承认。
“你小时候瘦的像只猴儿似的,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干了三碗大米饭,后来我小叔把你当亲儿子养,我领着你出去把那些欺负你的孩子揍了个遍,你才过上舒心日子,没有小叔和我,有个猴崽子早饿死了。”
“嗯,那个猴崽子也是我。”
“但是你这个人怎么忘恩负义呢?我一直都把你当成兄弟,当成最亲近的朋友,你爸爸的事情我可以跟你一起分担,这十年来我撑不下去的时候,也希望身边有个人能帮我一下,却到处找不到你的影子。”
“对不起,小酒。”封沈拿走了她手中的啤酒罐子,他很真挚的道歉,却没有丝毫的辩解,只说:“我以后会弥补你的。”
姜酒便有些自嘲的笑了:“算了,人和人之间终究是有鸿沟的,大家都有烦恼,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谈别的都是奢求。”
她抱着膝盖打了个哈欠,觉得困了就撵封沈走,又让他千万别跳窗户,睁大眼睛看看旁边的门,那才是人该走的地方。
封沈坐在那儿没动:“这么晚了我能去哪儿?外头黑漆漆的,遇上个坏人怎么办,我这人胆子又小。”
姜酒都气笑了:“你说谁胆子小呢?”
封沈还没动地方:“我就借住一晚,小时候不也老住你们家吗?”
“你要是还跟小时候一样身高一米二,我就让你住。”
封沈笑了,特地压低声调:“小酒,你现在是把我当成一个成年男人看待,同处一室会害羞?觉得你封哥蛮帅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