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泽说起白芷,心头情绪古怪,一时半会他自己都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么,“就不必用到她了。”
“……”明枝坐在那里,头也回过去,好半会也没有回头过来看他。
师泽等了小会没有等到明枝说话,“不肯?不愿?”
“这倒不是。”小姑娘坐在那里,保持着打坐的样子,言语里满是怀疑,“只是,衡云君会教人吗?”
明枝现如今胆子大了一点不止,这话对着师泽的面说出来也没有任何怕的。
师泽看上去并不怎么会教人,她在内门弟子里头久了,听他们说师泽教人只会提点两句。不过就算是两句也是晦涩高深的居多,听不懂还要被当做朽木。
她也见着师泽教人似乎有些自以为是的意思,上回莫名其妙找她打了一架,打完之后问她‘记住了吗?’
记住了什么了吗?
记住他的打吗?
也难怪师泽没有徒弟,他要是有徒弟,徒弟的头不是被他打掉,就被自己哭掉。
“我教导过弟子已经很多年了。”师泽开口,他说着眉头微微颦起,有些不解,在这个上面,他自然有不少经验。
“你还想着她?”
这话说出口就有些怪怪的。
师泽感觉到这话语下的微妙,可他到底还是没能彻底感觉到这话语下微妙在哪里。他不喜欢被人拒绝,也很少被人拒绝。
他干脆道,“我教你,你就学。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明枝这会终于慢慢回头,她望着师泽,“我冤枉。”
然后她回头过去,“我学。能让衡云君教我,我为何不学?”
师泽嘴唇边微微露出些许笑影。
明枝是个很勤奋的学生,天赋也足够。
师泽教那些弟子,并不是很看得上眼,那些弟子在他看来未免太蠢,一句话说了三遍,都听不明白。明枝领悟力极强,什么东西都是举一反三。
他原本以为教她并不是什么简单事,她喜欢和白芷混在一起,而白芷的修为在他看来,连让他入眼的资格都没有。让白芷来教她,可见她自个也好不到哪里去。
谁知她学得还算快。
不过也是因为他教的比较浅显的原因。
明枝以前无人教导,自己一顿乱学,到了北阳山,就把以前的那套给丢了,开始正正经经的从头开始。
师泽已经多年没有教过初入门的弟子,到他跟前的,都是有一定修为底子,而且底子都相当不错的弟子。他为此曾经去专门请教过一些负责外门弟子的长老。
不过她如今却比他想象里的还要强一些。
明枝照着师泽方才传授的心经,周转周天。她坐在那里,意识沉入识海,灵泉里的灵气被她再一次抽出来,吸入身体里。
她打坐周转周天,暂时闭绝五识,她在漫天的黑暗里,看见了许许多多的星光。
师泽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想起来,一句一句念读法决。明枝照着法决所指引,引导那些点点的星光。
一片黑暗里,那些星光一点点的被汇聚起来,成了一条细细的光带,她似乎看到了自己识海的深处有一处浅浅的水洼,水洼不大,她把那到光带注入水洼里。
水洼看着就那么一点点,可是光束落入里头之后,竟然整个的完全没入进去了。
“出来。”
师泽的声音在光带完全没入水洼里之后,突然响起。
明枝猛地一睁眼,就见着灵泉平静的水面。
“感觉如何?”师泽就在她身边,也是曲腿盘坐。
明枝感觉了一下身上,的的确确比以前要轻快了许多。
“……比以前要好多了!”明枝脸上全是惊喜,“身上感觉轻了许多!”
“她的确是教导过很多弟子,不过那些弟子绝大多数都是资质相对平庸,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多少出色,她能教你什么?”
师泽很看不上白芷,话语里都有几分倨傲。
“还好吧。”明枝为白芷说话,“阿芷其实在弟子里已经很不错了。”
见着师泽一眼看过来,明枝满脸真心实意,“是真的,要是我顺着你的话说她不行,那才是我不行。另外衡云君你天赋异禀,眼光高的很。不是所有人都能入你的眼。”
她话说的十分随意,明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但是,有衡云君的指点,的的确确要事半功倍了许多!”说着她站起来,给师泽很是恭敬的鞠了一躬。
师泽少见着她这样,“你既然知道了,那就最好。”
“丹芷长老那个人,沉迷炼丹术,喜欢各种珍贵的药材,这里头的药材不仅仅是那些仙草,还有各种妖兽。算得上是荤素不忌。我说过,不发现也就罢了,若是发现,你自己掂量。”
“但是衡云君会救我的,对不对?”明枝抬头满脸希翼,她眨眨眼,“衡云君不会看着我死的,是吧?”
师泽转眼过去,他起身来,直接往外面走。明枝见状起身跟在他身后,“我可是你的人,在北阳山里,除了你之外,谁也不能动我,对吧。”
“那也要你知好歹才行。”师泽在前面走,脚步放缓了些,后面的人就一下跟了过来。
师泽想起她方才说的话里有一句‘你的人’,“你想明白了?”
这小妖女曾经可是口口声声说不是他的人。
现在又这么说。
“?”明枝脸上露出疑惑,“什么?”
师泽嘴唇动了动,“没什么。”
反正她说和不说,都是一样的。
师姐既然那么说了,那就是了。不管这小妖女嘴上肯还是不肯,这都是事实。
“说起来衡云君为什么要教导我呀。”明枝在后面满脸好奇。
她原本就没有指望过师泽,要不然也不会另寻途径,这次师泽却主动过来,实在是意外之喜。
“因为不想你给我惹麻烦,你觉得你和人这么来往,掌门师兄不知道?”师泽在前面走,他看了一眼明枝,小妖女望着他,眼睛里漂亮的动人。
“我不想再和师兄解释,师兄之后也不见得会容得下你。”师泽停下来看着她,“到那时候,我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明枝头低下来,“说起来这北阳山怎么和老虎洞似得。”
“你以为这世上有什么地方是彻底安全的?”
师泽觉着这小妖女的话有些可笑,一个妖女竟然在北阳山呆的风生水起,如果让外人知道真是会惊骇欲死。
“自然是你身边啊。”明枝毫不犹豫直接道。
师泽一愣,他眉眼微瞪,直直望着她。明枝站在那儿,直接抬着脸,“我知道,要不是你,青瑜真人其实是容不下我的。容不下我也正常,我虽然年纪小,但是干出来的事,在青瑜真人看来绝对不可原谅。”
当然要是她有实力,她才不会管青瑜那个糟老头子,要是叽叽歪歪说多了,她就把青瑜捆起来,当着他的面,把师泽给办了。
不过这个她只是在心里想一想,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她在北阳山这么些时候,不但没有近朱者赤,反而看见这些人的正经,越发想要见着如果把这些人的正经全数剥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假正经没意思,只有瞧着真正经被剥的干净的时候,那才好玩。
例如师泽,发狂的时候,真的是格外的美味。只是可惜到了那个地步,他竟然还是保持着一抹清明,不愿意被欲念操控,甚至宁可自尽。
性烈到如此地步,还真是让她欲罢不能。
明枝不自觉的舔了舔自己唇边的小尖牙。
她望着师泽又说,“我现在能活着,而且还能在这里交朋友,全都是因为你。”
“那你想要什么呢?”师泽问,他看得出来这小妖女是有所图,不过他没有太过束缚,她想要什么,他甚至还想看看。
或许活的时间太长,每一日,每一月,每一年,都是一模一样,毫无新意。师泽几乎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明天,下个月,整整一年,甚至这之后的几年都是怎样的,毫无新意。
她在那里忙忙碌碌,倒是觉得……不错。
“我就想要个常人的日子。”明枝回答的飞快,她直接注视师泽的眼睛。
师泽低头望着她,“常人?和凡人一样?”
明枝想了下,“至少吧。”
师泽一笑,“凡人,你会遵守凡人的规矩么?既然要过凡人的日子,那就要把凡人的规矩一道守了。”
“那我不行。凡人那样谁受得了。”明枝说着想到了什么,又满眼期望的看他,“现在你来教我修行,那么换句话说,你是不是我师父了呀?”
师泽神色一凝,他拂袖,“谁是你师父,我不是你师父!”
明枝站在那里,满脸莫名其妙。
“我不收徒,你我也不是师徒。”师泽说着又想到了什么,“师徒和父子父女无异,你想都不要想!”
“我……?”明枝小小脑袋有大大的问号,她在隐月宗里被关了那么久,自己到处都是认师父的,当然她师父的换的也很勤快,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嘴甜叫一句师父,对方心情好,然后就默许,然后过几天或者过几个月,最长的一年半,她的那些师父们就不见了。
她倒是知道一点师父徒弟的讲究,不过并不放在心上。师泽平日里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没想到对这师徒名分竟然如此看重。
“听到没有!”师泽白皙的脸上浮现淡淡的晕色,他提高了声量。
“为什么呀……”明枝嘴张了张。
她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师徒等同父子父女,她噗嗤一笑。
“我知道了。”
“我不会收徒,这个念头你想都不许想。”师泽厉声道。
明枝点点头,她抬起手来,“我知道我知道。”
“其实说起来,咱们这样,倒是有种偷·情的感觉呢。”
师泽的额头旁青筋暴露。
然而她下一句,“啊,偷·情真是快乐。”
“……”
师泽沉默下来。
“当然了,我们之间怎么可能是这种关系。”明枝看着他脸色不对,“我们是明着来的!”
师泽望着她,但脸色没有之前的那么难看了,他转头过去。
明枝跟在他身后,“衡云君,衡云君,等等我呀。”
明枝之后跟着师泽,师泽并不是什么事都不用做,他没有徒弟,但门派内的事,他也要参与,一些事掌门会和他一同处理。
明枝一面跟着师泽学,另外一面白芷那里她也没有落下。
多有一份交情,就多个好处。几句好话,和几个面的事,费不了她多少工夫。也亏得少年人心思纯洁,要是那种老家伙,就没那么简单了。
白芷和她关系日好,打听了她的生辰,在她生辰那天,特意送了一只香囊给她。
女弟子们穿着上和男弟子都是一样的,但是年少的,难免不喜欢把自己打扮个男人的模样,所以会在身上佩戴一些小饰物。
白芷也照着其他女弟子的爱好送了明枝一个香囊。
香囊是托其他女弟子下山的时候买的,都是年轻女弟子们喜欢的花纹和式样。
明枝把那只香囊直接挂在了腰上。
师泽看到她腰上挂着的香囊。
“谁送的?”
“阿芷呀。”明枝答的飞快。
师泽抬眼看她,又听到明枝道,“今天是我生辰,她送我礼物。”
说着明枝一下扑到他跟前,“我今年十七了!”
师泽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高兴,十七的年纪对他来说实在是小的太过分了。他低头看着她的脸上,少女的瓜子脸上还带着点儿婴儿肥,圆溜溜的杏眼明亮诱人,这个时候隐隐约约透出几分稚气来。
稚气落到师泽的眼里,让他心里有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绪。像是他之前做了什么极其不该的事一般。
“你之前没说过。”
他方才指点了她引气入体,清晨的时候天地之间的清气达到顶峰,北阳山原本就清气所钟之地,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就更加浓郁。
现在天色已经亮了,露水将两人身上的衣裳全都打湿。
明枝脸颊旁的一缕碎发也被清晨的水汽给洇染出一片濡湿,就贴在脸颊上。
十六七的少女,眼神明亮,笑容干净纯粹。湿透了的碎发就贴在肌肤上,黑的浓郁,白的纯粹,勾动着人的心绪。
师泽不太喜欢她和旁人来往,但这小妖女胆子大的很,不管他说几次,每次话里话外如何说,她都是我行我素。
现如今,生辰这东西,她没有告诉他,却告诉了白芷。
他不高兴。
“那是因为你没问我呀。”明枝扬起脸,“你都没问过我,我说干嘛呀,万一惹得你不高兴,那我岂不是要白挨一顿骂?”
师泽有些怔松,“我会骂你吗?”
明枝点点头,“当然了,你说话可吓人了,长得也吓人。除非你自己开口问,要不然我是绝对不会自己说的。”
师泽却低头下来,“我很凶吗?”
他惯常都是这样,说话办事几乎没有变过。别人唯唯诺诺,他见多了也就不放在心里。他们的反应他也从未注意过。
师泽的神情里有了些许的疑惑。
明枝点头,“可凶了,我记得当初你和于嘉真人一块去抓妖怪的时候,可是直接把小孩子给吓哭了。”
师泽手指轻轻触摸自己的脸,神情里满是不解。
“可不是那些被你吓哭的小孩子,门里的弟子哪个不是看到你就胆战心惊,恨不得拔腿就跑的?”
“他们没有跑。”师泽的手指从脸上落下来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