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华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都有了几分期待。
明枝对上师泽几乎是无往不利,可是面对这位脾气很好,也很随和的妙法长老,她感觉自己压根就不知道这位想什么。
“……听说过。”
“他自小到大,其实感情很淡漠,虽然说没有到无情的地步,但相比较常人,很多他都没有。”熏华说到这里,想起了当年三人一共相处的那些日子。
师父北阳道人很喜欢师泽这样,不拘于情,也不被情所困。天生心无旁骛,乃是得道的料子。
可是没人飞升过,也不知道飞升得道是不是要修炼的无情无欲。倒是魔门里的人,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无所谓对错,也无所谓后果,肆无忌惮。
哪怕师兄青瑜也觉得他这样不错,可熏华总觉得这样根本就是走了岔道。
冷冷淡淡,无情无欲,
除却一张长相之外,几乎看不到多少像人的地方。青瑜只想师泽这样,也觉得师泽这个样子最好,可熏华不觉得。
“他的确就是一段木头变得。”熏华对着明枝根本就不避讳什么,“我当时就在师尊身边,亲眼看到的。”
明枝:……
她在那里,一时半会的都不知道要怎么回话。
熏华笑看着明枝,“他这么多年,几乎没什么情绪,就算是怒气,也不过是一下子,转眼就没了。就真的和个木头一样。”
明枝想起师泽的所作所为,尴尬的笑了笑。
“这段时间,我见着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那么冰冷,无喜无悲。”熏华说着,望着明枝,“这么多年,他在这里,百年如一日,几乎没有半点变化。我想,也只有你了。”
“长老知道,还……”明枝说着满脸疑惑,“您不生气么?”
“为什么要生气?”熏华反问,“他看上去像人一点,而不像一段木头。”
“这是好事。不管他修的是无情也好,什么都好。想要真正的无情无欲,那么他得知道那是什么,是什么样的。要不然不觉得只是个二不愣登的傻子么?看起来得道一样,其实根本就不懂,除了骗骗别人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明枝听着,一双眼睛眨了又眨,她心思转了好几圈,“长老和掌门真的不一样啊。”
“我和师兄想法不同,你既然来了,那就来了,他现如今这样也还好。强硬逼着他和原先一模一样,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道法自然,该来的,不管如何抗拒,终究是要来的。躲不开避不过,如果强硬躲开,也只能躲开一时,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更加激烈凶猛。”
熏华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其实他这样也挺不错的。看着多了几分人味。”
熏华拍了拍明枝的肩,“做的不错。”
明枝嘴张了两下,小半会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我见着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太多,有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没有了七情六欲,如果没有天生没有情感的话,其实并不是好事,与我来言,更不是什么天生就是得道。”
熏华满脸感叹,“人若是没有情感,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事来。”
熏华看向明枝,“所以,你留在他的身边,反倒是好事。”
明枝嘴一下就张的更大。
“怎么了?”熏华看到明枝拿模样,忍不住就笑。
明枝在心里斟酌着字眼,“我只是觉得长老和其他人可真不一样!”
接着她就又道,“妙法长老果然不愧是妙法长老,果然见解独到!”
熏华点头,“过奖,我这么多年来,也还是第一次见着没有被他吓跑的人。”
她话语认真,“我那师弟面前,人不会呆过一炷香的时间,不管男女,也不管是什么身份。除却我和师兄之外,也没人敢和愿意靠近他的。”
“所以你留在他身边也好。”熏华似有感叹,“除你之外,他人近不了他的身,他也不会让那些靠近他,你是最好的。而且在他身边,对你也有好处不是。”
不是一点好处,是非常有好处,明枝想起师泽对她的指点。修行一道上凶险,不可能顺风顺水,没人指点的话,不知道哪天就灵力岔道,轻则修为全废,重则丧命了。
“是。”明枝点头,“长老说的对。”
“你这段时间就多多在这里留着,你家衡云君那边,我会和他说一下。毕竟既然都来了,那就多留一会,留在我这里多学点也好。”
说着,熏华带着明枝去后园子里头学如何分辨药草。
元胡在门口和妙法堂的弟子说了几句话,而后跑到了师泽居室之外。
结果才要一头往里头冲,直接就砸在了一层透明的结界上。
元胡被结界弹出去,直接一屁股墩地上。
“什么事?”
师泽冷清的声线从结界内传出,带着丝丝缕缕的不耐烦。
元胡爬起来,“妙法堂那里有人来说,今天小枝被妙法长老留下来了。夜里不回来,特意让我来和仙君说一声。”
元胡说完,感觉到头顶上的那一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顿时也有些提心吊胆,这已经是小枝留在妙法堂的第三天了,他感觉到这段时间以来,仙君的脾气就变得很古怪。
这地方以前他不会轻易进来,就算进来了,也没有和现在这样,布下结界让人进不去。
好像在这儿划了一圈,不准人到他跟前了。
“我知道了。”
过了好会,头顶的那片天终于落下了下一句。
声音和刚才一样的冷淡,元胡却听出冷淡下那么一点的恼怒。
元胡在紫云台这么久,这却还是第一回 ,压根就留不敢在这里。马上脚下抹油,逃之夭夭。
元胡离开之后,这里就又安静下来。
师泽坐在屋子里,他手上法卷摊开,双眼盯在上面。他这里的卷宗,从来不怕人翻阅,且不说卷宗上加的禁制,只有他一人可以打开,就算强行打开,修为不到,也一个字都看不懂。
修为到他这个程度,想要轻松看懂他看得东西,着实很不容易。
四周很安静,安静到这一片都几乎没有半点声响,似乎周遭都已经完全死了一般。
这样死一般的安静,是被他喜欢的。
没有人来打扰他,可以毫无杂念的沉心下来做自己的事。
现在却有些不同。
手里的卷轴上的字句流光辗转,他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师泽心下不自觉的念起清心经,清心经有平定心绪的作用,是弟子们必须会的经文。这东西他自小看过一遍就记下来,只是派上用处的时候很少,这段时间他却用的很多。
清心经威力因人而异,他之前念上几次,不管心绪如何汹涌,都能压制下去。可是这次他在念了好几遍,心绪却没有半点要平伏的意思。
不仅没有反而在心头翻滚着。
那股愤怒越是压制,就越是激烈。他在遇见那个小妖女之前,原本就没有多少激烈的情绪,对如何压制这股激荡的心情,他并无太多经验,只有那夜他控制不住自己,选择了自尽保全脸面。
师泽拿出一只瓶子,将里头的清心丹吞了下去,几颗药丸下去之后,他没有等来药效。他干脆将那一瓶都吃了下去,结果依然没有一丁点的作用。
师泽直接将手边的小瓶子捏碎,他起身直接化作一道剑影。
妙法堂里的弟子,多数沉醉医术,对于剑术等兴致不是太高,只要能够防身就好。师泽隐身其中,没有一人能觉察出来不对。
明枝抱着竹筐和其他弟子一道忙活,之前她在内门弟子里头,现在在妙法堂也没有一丝半点的不适应。
两只袖子统统都卷了起来,露出两条胳膊,头发也和少年一样扎起来,若不是那张脸还有身形,看起来还真的像一个小子。
妙法堂这里事多,也不留闲人。熏华留明枝下来,也不是留她享福的,让她和其他弟子一同做事。
小妖女嘴里哼着他没听过也听不懂的小曲,帮着人把切好的药材全数放在架子上,在日头下晒。
因为里头有些药材是要给凡人用的,用修士的办法处理过的药材,也带上一股灵力,但是凡人身体虚弱的话,不一定能承受的住,所以最好还是用凡人的法子。
晒药场上一片热火朝天,她忙得脚不沾地。
师泽看着她笑容满面,四周的弟子对她也很和善,一个弟子和她开玩笑,明枝一拳头开玩笑的打在人胸口上。
世人都偷懒好闲,他看了不知多少,这小妖女在紫云台,他也从来不加管束,她爱做什么,也随便她。
但他在紫云台里没见过她这么自在过。
那男弟子挨了她一下,整个人都往后面退了一步,不过也笑哈哈的。
师泽在那里看着疑惑的看着,而后他就看到明枝和这几个弟子说了几句玩笑话,然后看到旁边又几个女弟子经过,立刻凑上去了。
小妖女一张嘴和抹了蜜似得,张嘴各种好话不要钱的一个劲的全都往外面说。
她是个姑娘,姑娘喜欢听什么,她全知道,这下子那张嘴里更是能吐出不少的甜言蜜语起来。
把那几个女弟子全都逗笑了,男弟子们对明枝最多不过是说几句话,完全不敢有任何亲密举动,但是女子们就不一定,师泽就看见女弟子们说笑里头摸脸牵手,而小妖女根本就没有半点不适,不仅没有,反而还顺势就一手搂住了女弟子的腰。
师泽:……
他似乎想错了,这小妖女在这里不仅没有半点不适,反而还乐在其中。
师泽向后微微退了几步。
风徒然凛冽,吹刮在人的身上,一阵作痛。
明枝满脸奇怪的抬头,“怎么一下就变天了?”
除却凌晨和大晚上,北阳山内没什么冷的时候。
她话语落下,感觉到那风比刚才要更冷了几分,她有所感,“不会是什么人闯进来了吧?”
说着她脸上一凛,转头就和身后几个还有些没明白什么事的弟子说,“几位师兄师姐,加强戒备,小心。”
然后一把将个身形纤弱的女弟子一把搂过腰去,结结实实藏在她的身后。
师泽在那里看着,当真是对明枝这般顺手牵羊感觉到五体投地,恐怕是没有能和她比一比脸皮的厚度。
师泽怒极,她那副保护的姿态,是他之前没怎么看到的,甚至和丹芷长老的那个小丫头徒弟身上都没有见到过,现如今倒是在几个名不经传的小丫头身上看到了。
他抬手起来,外面突然涌入一股浓厚的杀气。
明枝立刻察觉,她仰手一道凛冽刺骨的剑气就从掌心里凝结成,径直向杀气那里劈砍而去。
闯进来的少年人,抬手就将那道剑气接下。那道剑气动了几分真,一手接下,掌心被震的发麻。
明枝凝眉一看,见着徐子京就站在那里。
徐子京双目血红,狠狠的盯着她。手里握着剑,下刻就劈了过来。
师泽正欲出手,却见明枝反手抽过旁边一个弟子手里的药杵,和徐子京对上。
“做什么!”弟子当即呵斥徐子京,“宗门内禁止对同门出手!”
徐子京根本就不听那几个弟子的怒喝,和明枝又过了几招。
这段时间,徐家没有送人参片过来。入北阳山的门非常难,北阳山对于弟子的挑选十分严格,几千人之中都不一定会有一个挑选入门。哪怕是有修真底子的高门大户,也不一定会入选。就算进来了,也有可能是外门弟子。
徐子京有能力,但在一众千挑万选出来的人里并不凸出,想要入选就必须有让人看得上的地方,所以父亲徐往之就给丹芷长老送了一些人参片。
那些人参片他自小就服用的,家里其他人也一样在服用。听得父亲说是很滋补的东西,而且脸上甚是得意。他不知道那些东西的来处,但是那些他自小看到的,吃着的东西,丹芷长老收下之后,把他收做门下弟子,不用和那些外门弟子混在一起。
家里每隔几个月,就会给丹芷长老送这些东西。这个月原本是应该送药的时候,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丹芷长老敲打了几句之后,徐子京向家里送了几回飞信渺无音讯,他奇怪之下,返回家中,就看到了破败的家,徐家里只有一个徐露儿。
徐露儿在那天夜里,被人参精们留了一条命,因为她喝的东西不是很多,只有寥寥几次,没有其他徐家人那么多,所以人参精们生啃了其他徐家人,放过了她。但也仅仅是放过,徐露儿半边脸都没了,只能戴着面纱。徐家人死了之后,就她一个在那里,成了个废人。
见着亲弟弟回来,徐露儿立刻将这事说了,并且把明枝着重说了。
徐露儿并不清楚被徐往之奉作座上宾的人是谁,只知道非常厉害。她之前还可以凭着父亲发脾气,但经过家变,知道这种修士,动一动手指头都能决定他们全家的生死。更不是徐子京这种人能对付的。
徐露儿说的清清楚楚,徐子京也听出来了,就是衡云君和他的那个小仙童。立刻御剑回来,私下打听紫云台的那个新来的仙童在哪里,立刻过来报仇。
“我和你无仇无怨,你竟然杀我全家!”徐子京目眦尽裂,手里持剑,对上明枝的药杵。
药杵被灵力一裹,也成了趁手的利器,敲在他的剑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
“你全家?”明枝有些奇怪,她想了下,总算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浮出了冷笑,“不是我杀你全家的,不过你全家上下死的不冤枉。”
徐子京被她这话激怒,“我杀了你!”
明枝不同于徐子京这样的,被家里金贵养起来的,她的招数不是那种瞧起来好看的花架子,一招一式全都是在实战中练出来的。
徐子京开始杀气腾腾冲过来,可是过了几招之后,就有些招架不住。
明枝招数诡谲,她只讲究怎么有用,而不是名门正道那一套坦坦荡荡,徐子京为了报仇自然也不讲究所谓的道德,但是给人下黑手上,完全比不上明枝。
很快她就用手里的药杵在他身上重重点了几下。
那股力道点在他身上,让徐子京瞬间眼前发黑。
徐子京身形一顿,明枝抓住这瞬间的机会,直接一药杵抽在了他的脸上。